魏雲兒早嫁到漳河鎮上去了,賀大嬸子家裏只她與媳婦魏高氏在做針線。她見了章杏進來,連忙招呼她吃果子。今年水大,莊稼歉收。賀大嬸子家也算得上是整個魏家莊家境好的人家,但也只勉強能糊個口。她拿出的果子不過是兩個在鎮上的女兒帶給家裏孩子的零嘴。
章杏笑着撿了一個就放下了手,也拿出針線來做。
葉荷香是個碎嘴,淮陽王府看上章杏的事情早被她傳開了。賀大嬸子仔細打量章杏一番,小聲問道:「杏兒,聽說你要搬去淮陽啦?」
章杏笑了笑,「沒有的事。」她說着挨過去看看魏高氏的針線,夸道,「嫂子的手真巧。」
魏高氏抿嘴一笑,也挨過來看章杏的,頓時直了眼,驚訝道:「你這繡法倒是稀奇。」賀大嬸子聽了,也湊過去看。
章杏笑着說:「這個我也是跟別人學的。裕安以前有個蕭美娘,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我這個就是她傳下的針法。」
&美娘?怎麼沒聽說過?」賀大嬸子立時接嘴說道,「我箱子裏還有一方帕子就是出自她手。都快有一二十年吧,還是跟買來時一模一樣,想當初,她那針線活,便是有錢也難得買到手!」
章杏不過是想將賀大嬸子的注意調開,目的已經達到了。說起蕭得玉的姑母蕭美娘,賀大嬸子果然有一籮筐的傳奇要說。章杏笑吟吟聽着。賀大嬸子說話的間隙,喝了一口水,正要繼續,突然聽得外面一聲鑼鼓。她側耳聽了聽。問道:「哪裏來的唱戲的?」
章杏也側耳聽了聽,果然又是一聲敲鑼。賀大嬸子的孫子小帶着三四個小夥伴咚咚從堂屋穿跑過。賀大嬸子叫道:「,你幹啥呢?」
指着大門,「祖母!村子裏來了好多稀客!你也快來看啊。」他話還沒有說完,人就跑出去。
賀大嬸子笑着罵道:「小兔崽子。真是一刻都不能安靜。」她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了一聲敲鑼。在房裏做針線的三人都愣住。江淮一帶有踩高蹺唱小戲討喜慶習俗,但那也是在年節附近。而眼下離過年可還有一個多月呢。
賀大嬸子解了圍布,說:「走,咱們也出去看看。」
魏高氏也站了起來。章杏只好隨着她們起了身。她們出了房門,就看見門口過去了好幾匹高頭大馬。後面更是連接着好幾抬扎着紅巾的箱子,由着七八個壯實小廝抬着過去。
且不說前面過去的馬了,就是後面那幾抬大紅箱子,也夠稀罕的。
賀大嬸子魏高氏都搶出了門去,章杏心裏莫名一跳。她跟着賀大嬸子後面慢騰騰出去。果然見着那些都進了自家的院子裏。
魏家的大門口,已經里三圈外三圈堆滿了人。章杏落在後面,心裏起了一股塵埃落定的感覺。事情到了這一步,她原是以為自己大約會崩潰憤怒,然而卻不是,她只覺得冷。
站在外圈有人認出了章杏,主動讓出了道來,還拉了拉前面的人。笑着提醒:「快讓讓,杏兒過來了。」
章杏順着人們讓出的道進去,院子裏也滿滿都是人。四五匹高頭大馬零散杵着,使得原本十分寬敞的魏家大院也顯得逼仄起來。馬上的人已經下來了,皆着軍服,腰挎大刀。石頭穿着上好的綢緞,腰間束着金絲玉帶站在院子中間,笑盈盈沖周圍鄉親拱手。
章杏看見了他。突然覺得眼眶發熱。
葉荷香早出來了,呆愣站在屋檐下。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石頭半弓着身子,無比恭敬道:「小婿見過岳母。」
葉荷香臉色驚變。手指了石頭,結結巴巴說:「你,你叫我啥?」
&婿見過岳母大人。」石頭又說道,「還請岳母大人恕罪,小婿原本早該過來一遭,隻身不由己方才拖到今日上門。」
葉荷香目瞪口呆瞪着石頭,一時說不出話來。石頭往後瞟一眼。一個衣着齊整頭戴大花的婦人立時上前來,歡喜叫道:「哎呦,真是大喜!天作之合!夫人,婆子先給您道個喜了。」
葉荷香一把拉住了這婦人,結結巴巴問道:「吳媒婆,你給我道什麼喜?我可只有兩個閨女,他這是看上我哪個閨女了?」
吳媒婆笑盈盈說:「夫人說笑了,自然是您的大閨女,杏兒啊。你們兩家不是早有婚約嗎?哎呀,章家的閨女,李家的郎,嘖嘖,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約?吳媒婆,你渾說什麼?哪兒來的婚約?這小子,就這小子也想娶我閨女?」葉荷香不禁叫道,「他做夢吧?」
吳媒婆被葉荷香的樣子驚到了,也變了臉色,道:「這怎麼叫做夢呢?李章兩家是在元平三十五年那次逃水時候定下的親事,這事有憑有據!人家李公子不過是為了打拼前程晚了些時日來,夫人,您便是要惱,也不至於毀了這門親吧?」
&麼叫有憑有據?誰個定下的?啊?我閨女的事兒,我這個做娘的都沒點頭呢,誰個竟是能越過我定下這事來?」葉荷香橫着眉眼叫道。
&母勿怪!」石頭恭敬說,「這事是岳父大人與我爹娘定下的,當時大水來得急,您跟我們沒走一個道,說這事兒的時候,您確實不在身邊。不過當時齊伯父齊伯母都在旁邊,這事他們可以作證。」
石頭的話才說完,人群里就站出一個高瘦的中年漢子來。章杏細細瞅了幾眼,認出就是元平三十五年跟他們一同逃難的齊重山。
齊重山點了下頭,看了周圍鄉親一眼,說:「沒錯,當初杏兒她爹跟石頭爹娘說這事的時候,我跟我婆娘都在旁邊,他們兩家還許了信物為證。」
石頭從脖子上摸出一個掛件遞過去。齊重山接過看了看,說:「這半枚銅錢就是水生給石頭的。石頭爹娘給杏兒是一支木雕簪子。」
在水裏討生活的人,也等於將性命繫於河神之手。隨身總會有些保平安的掛件。章家那時窮,別的東西置不起,只好掛了在廟裏供了幾日的半枚銅錢。這事還是葉荷香經的手。
章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低頭一笑,站出來,沖齊重山叫道:「齊伯伯。」
齊重山見了章杏,先是一愣,而後欣慰笑着說:「是杏兒吧?你都長這麼大了。」
章杏微一低頭,眼圈一紅,問道:「齊伯伯,伯母和怡姐姐他們都還好嗎?」
齊重山點頭,「都好,都好。」到底看見了章杏頭上的簪子,又瞟了眼石頭。石頭微不可見點了點頭。齊重山立時指着章杏的頭上說道:「就是杏兒頭上這個簪子,這簪子就是當初石頭爹娘送給章家的信物。」
葉荷香一把揪過章杏,章杏連忙護住自己的頭。葉荷香指着章杏叫道:「死丫頭,你頭上的這個東西是啥時候有的?我以前怎麼沒有見到過。」
章杏一邊閃躲,一邊叫喊:「娘,這個就是李奶奶給我的,我怕弄丟了,便沒有常戴。」
&還哄我?」葉荷香氣得一巴掌拍在章杏的背上。
&手!」魏雲海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孫寶珠攙了出來,正好看到葉荷香拍打章杏這一幕,立時氣得大叫一聲。
葉荷香素來有些怕魏雲海,他一叫,她便住了手。可心裏還是堵得難受,鬆開了章杏,奔到魏雲海面前,抹着眼睛說:「大哥,這是絕對不可能有的事,你可要為我撐腰啊!杏兒,杏兒絕對不能嫁給那個混小子。大哥,你是不知道啊?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初在李莊村時,誰個不知道他?那可真是個混世魔王啊,杏兒都差點被他害死了!這門親事絕對不能成!」
&啦!你少說幾句吧!」魏雲海皺着眉頭說。葉荷香不說了,哭哭啼啼瞅着魏雲海。魏雲海沖章杏招了招手,章杏過來了。他低聲問道:「杏兒,你跟伯伯說,這事是確定有過嗎?」
章杏的心情已經完全平復下來。她跟石頭本來就是一起的。那些人絕對不會放過他們,與其由着他們一個個隨意捏搓,還不如他們一起面對。她點了頭,說:「我爹跟李伯伯李伯母確實說過這事。」
葉荷香幾乎跳了起來,叫道:「你這個死丫頭!你瞎說什麼……」
魏雲海橫了葉荷香一眼,將章杏拉在一邊,又說道:「杏兒,按說這是你爹定下的事,伯伯不好插嘴。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可是大事,你怎麼一直都不跟我們提起呢?」
章杏低下了頭,輕聲說:「伯伯,我,我一直以為他已經不在了……」
魏雲海明白了,嘆了口氣,又沖石頭招了招手。石頭近到魏雲海跟前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叫道:「魏伯伯。」
魏雲海擺了擺手,「你也是李莊村的?大名叫啥?如今做什麼營生?」
石頭恭敬答了。魏雲海點了點頭,「在軍中供職,雖說是兇險,卻也不是沒有前程的。孝軒是吧?按說杏兒她爹跟你爹娘定下的事情,沒我插嘴的份。但杏兒在我身邊也有不少年頭了,我一直拿她當親閨女看。你想要娶我閨女,可不能這麼胡鬧,該有規矩還是得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