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沒有停下,她坐在樹杈間,周圍都是水,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整個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人,孤孤單單,又冷又餓。不知捱了多久,她突然看見遠處飄來了大一堆東西,近了就看見這亂蓬蓬一堆漂浮物里居然有張桌子,桌子旁邊有個竹篾簍子,上面的蓋子掀了一半,露出裏面的東西來——居然是幾個白面饃饃。
她一陣驚喜,連忙將所依大樹的樹杈扳斷一根,去鈎那竹篾簍子,眼看就要伸手可及了,屁股突然一滑,她尖叫一聲,從樹上往下落……
章杏一個寒顫從夢中驚醒,夢中的失重感猶在,她心砰砰直跳,連忙摸了摸腰上系帶,還好,腰間束縛仍在。她昨夜叫了許久,也不見章水生和章桃答應。自己又累又困,為怕自己在睏倦中出事,她便將身上包着衣物的單子撕了一條下來,將自己捆在樹上。
不過她雖然沒有掉下樹去,卻因為水漲,腰身以下全浸在水裏。
怪不得又冷又餓的。
章杏趕緊解開系帶,又往上面爬了一點,只高處樹杈還細,她怕斷了,不敢全力坐上面,雙手抱緊樹身。如此彆扭坐着,肚子分外難受。天早亮了,雖沒有再下雨,卻灰濛濛的,看不到太陽,不知道時辰。而底下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滔滔洪水,偶爾會有些樹梢和屋頂點綴其中。
包里是沒有吃的的,身上沒有一處乾的,這麼大水,鬼知道什麼會退去。章杏一籌莫展,只得乾乾坐着。
也不知多久,她突然發覺眼前茫茫無邊大水裏多了一道黑影,上面直立的隱隱是個人影,再近些了,果然是有人撐了船過來。絕處逢生的驚喜使得她忘了自己處境,差點掉了下去。於是連忙爬到先前所坐樹杈上,站在上面,大聲呼救。
那一葉扁舟很快靠近,船上的不是別人,正是章杏的父親章水生,而那船也不是真正的船,不過是兩塊門板和幾塊木頭拼成的,章杏的妹妹章桃坐在父親腳下使勁揮手,大聲叫喊:「姐>
原來章水生被浪頭捲走之後,到底是淮水河裏數一數二的艄公,便是背了一個孩子,打了幾個轉後還是穩住了身,恰好抓了一塊門板,在水裏沉浮許久,爬上了一家屋頂神農傳承者之位面診所全文閱讀。待到天亮了,又讓他抓了幾根木頭。自己所在房舍顯然是家大戶,屋舍高大堅固,門板甚是紮實,他便拆下了。將幾件東西捆成了一艘筏子,待到水流稍緩下來,就撐了過來尋女兒。
章杏被章水生拉上筏子,與妹妹挨着坐下。一葉小舟獨行於茫茫無邊洪水中,章杏心中雖是知道生機依舊艱難,但許是有了親人依靠,先前心中的茫然孤單再不復在。父女三人順水一路撐行,待到天蒙蒙黑時,方才看見岸。
那岸仿若是漂浮在茫茫水中的一根細帶,與黑蒙蒙夜色只是顏色深淺的呈遞。順風順水,只片刻便近了岸。岸上人頭攢動,密密麻麻,不知幾數。岸上早有熱心伸了杆子過來,將父女三人拉了過去。
章水生將兩個女兒陸續帶上了岸,對幫忙的幾人連道了幾聲「多謝」,又央他們幫忙到底,將水裏拼湊的筏子拉了上來,找了一塊乾燥地兒,將兩個女兒安頓下來。章水生淮河裏來往十餘年,閱人自有一套,見伸杆子拉人這人面目和善,說話痛快爽利,便知是個心地不壞的,於是說了好一會話,打聽眼下情況,又招手讓章杏過來,對她說:「杏兒,這是你齊伯伯,他也是咱們全塘鎮人。爹去尋個郎中給你妹妹看看腿,你兩個好好呆在這裏,千萬別亂走了。」
章杏點頭,方才章水生與這人說話時,她就用心在聽,知道姓齊這人比父親年長,周圍又有人重山重山的叫喚他,大約全名就叫齊重山。她於是乖巧叫了一聲:「齊伯伯好。」
齊重山笑着對章水生說:「尋什麼郎中,咱們這裏就有一個。」說完,指着不遠處一個正弓着腰燒水的人說,「那位是咱們全塘鎮濟世藥堂的萬先生。」
章水生在全塘鎮碼頭撐了十幾年的船,鎮上人大多都認識,更別說老字號的坐堂郎中,當下就說:「太好了,原來萬先生在這裏。」與齊重山告罪一句,連忙去請了那位萬郎中過來。
那位萬郎中上了年歲,頭髮斑白,將章桃的腳仔細查看一番,搖了搖頭說:「沒有傷到骨頭。」章水生不禁面上一喜,萬郎中看了他一眼,又說:「雖是沒有傷到骨頭,卻傷到了筋,破皮處又經了水泡,沒有一個十來日是好不了的。」又從懷中摸出個小瓷瓶來,「這是我自製跌打膏,每日早晚敷上一次,七日後方可下地。」
這已經比章水生預期好多了,但是他看着萬郎中手中的瓷瓶,面上還是流露出為難來。洪水來得急,先前準備的東西都在葉荷香手中,他如今手中可是分文沒有,如何付藥錢?太平歲月里佘個帳,借點東西,那都是小事。但是現下是逃難,每一件東西都是精貴的,人家這時拿了壓箱貨出來,可不是要做好事的。
萬郎中將他的臉色看在眼裏,說:「咱們也是認識的,這境地想來你手中沒幾個錢。這樣吧,你將塊門板與我,算是抵了你的藥錢,如何?」
&得,使得。」章水生連忙點頭,那塊門板不過是他順手拉上來的,想着夜裏有了這個兩個閨女不至於睡在濕漉漉地上,反正他還有一塊,夠兩個閨女用。
兩人各得所需。章水生拿了瓷瓶回來時,章杏已經跟齊重山家的說上話了,找他家拿了幾根乾柴,升上了火。
章水生覺得欣慰多了,到底女兒長大了,許多事情不消吩咐,想得都比他這個當爹的多。章水生連忙從河裏撈了些堆上面樹枝木棍過來,教章杏說:「這都是些積年柴,雖是經了水泡,但是時間不長,烘乾了燒起來比這些青枝綠葉要容易得多。」
父女兩個將火堆挑旺了,章水生去尋吃食,章杏與妹妹守着火堆。她先給章桃敷了藥,又在火堆支了一個架子起來,將帶過來的衣物攤開晾上了。
五月的天,白日裏雖是不覺得寒冷,但是入夜裏着一件單衣是不夠,沿岸逃難許多人家點了篝火取暖,遠遠看去,猶如天上繁星,密密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