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走的水路。
立於甲板之上,海風迎面吹來,雨化田一身黑色大氅迎風鼓盪,遠眺着蒼茫海色,唇角微勾。雨化田自來不是個好人,可他卻是個很有抱負和野心的人,此次回京,在無人能阻攔於他。
他自幼入宮,拼命往上爬,開始只是為生存,後來是為過的好、過的更好,所以他奉承萬貴妃,迎合皇帝心思,終於使得西廠創立,任了督主。西廠凌駕於東廠與錦衣衛之上,不受任何機構和個人的轄制,直接聽命於皇帝,他這個廠公可謂風光無限,權勢滔天。可他擁有這些權勢地位,卻不是為了繼續向皇帝諂媚,向萬貴妃邀寵,而是想改革朝政!
朝廷上的一些亂相他早就看不順眼,然而人微言輕,他一直在等待機會。
桃朔白從艙中出來,走到雨化田身邊:「你在審訊羅碧雲?」
儘管刑房設在艙底,又控制了聲音,但桃朔白聽覺何等敏銳,甚至一點點血腥氣都瞞不過他的嗅覺。他神識一掃,就見在艙底被清出了一間房,也沒擺什麼鐵索刑具,僅有一桌一椅,除了艙門,沒有窗,四面點燈,十分明亮,羅碧雲就坐在桌前,桌上筆墨紙硯齊全。那羅碧雲面色蒼白,氣息虛浮,明顯是重傷未愈,艙頂垂下一條套索,穩穩套在她的脖子上,那繩索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細小鋒利的銀針,要想避免刺穿脖子,只能維持端坐的姿勢,不能絲毫輕動。
這一幕有什麼不明白?羅碧雲最使人忌憚的便是惑音術,雨化田定然早使人發不出聲,給出紙筆,只讓她書寫。
雨化田回身看他,覺得自己很有些奇怪,先前一心想知道他的來歷底細,可真的相約同行,他卻不想問了,似乎他究竟是什麼人從何而來,並不重要一樣。他這個人能在身邊,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的惑音術我很感興趣,她又曾說要送我一份厚禮,你又再三暗示她不一般,我自然想一探究竟。」雨化田伸手將他被風吹亂的長髮理順,手指似有意無意的摩挲過他的臉頰,帶着似繾綣的味道。
&撬開她的嘴可不容易。」桃朔白側過頭,皺眉睨他一眼,似有不滿。他觀察過,羅碧雲的性情和先時遇到的穿越者都不一樣,性情頗為涼薄狠厲,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即使被逼到絕路,還會想方設法談條件為自己求得一條生路。
&船之前,她必定開口。」雨化田很有自信。
桃朔白從原故事劇情中多少知道雨化田的行事秉性,見他如此口吻,倒也不再多言。
果然,當寶船靠岸,羅碧雲吐口了。
&主。」馬進良捧了幾張供紙呈上來。
雨化田接了紙張,領着桃朔白上了岸邊等候的馬車,這才開始翻閱。看完後,他將紙張遞給桃朔白。
桃朔白接了快速一掃。
羅碧雲交代了她的詳盡身世,當然,是她穿越後的身世,着實沒什麼特別,着重寫了她得到精神力法門後怎樣一步步羅網到高手,創建碧水宮,以及碧水宮的具體勢力。又交代了先前準備給雨化田的厚禮,乃是一支精鋼打造的□□,附帶着比如今先進些的煉鋼法。最後則是精神力法門的修煉要訣。
桃朔白將修煉要訣看的最仔細,因為他知道雨化田會練。看完後皺眉:「這功法倒是沒錯,但是不完整,缺了最後一重靈魂烙印法門。」
&似乎很清楚這門功法?」雨化田笑笑,譏諷羅碧雲這份心機,不管她是想藏一手保命,還是籍此再提要求,都是在挑戰他的耐性。
&這類功法我知道一些,前面的好練,最後一重最難,效果最驚人。」
這世間的穿越者雖是因小世界受損來到這裏,但萬千紅塵凡人何其多,能夠穿越的人本身便是身負機緣。像羅碧雲這樣,不但穿越,且得到玉簡功法,又誤打誤撞讀到玉簡內容並修煉小成,着屬萬中無一。雖說這門修煉法門等階不高,然在凡人中已是上上乘,再高的功法尋常人也練不出來。
雨化田也明白,對他最有用處的當屬最後一重口訣心法,但羅碧雲確實難對付。先時羅碧雲吐口,不是畏懼刑房酷刑,而是以利誘之、以害告之,羅碧雲識時務,這才投誠。羅碧雲修煉法訣二十年,精神意志極其強大,輕易無法擊倒,若不能擊垮其精神,又如何能令她交出剩下的那一重法門?
雨化田看向桃朔白,笑道:「這件事還得勞煩你幫我分憂了。」
桃朔白反問他:「你打算如何處置羅碧雲?」
&且留她一命,我出來一趟,雖得了趙懷安首級,但再有個活口,豈不是更有說服力。」雨化田辦事多年,很清楚如何邀功,如何展現自身的價值。
皇帝設立西廠雖有萬貴妃的提議攛掇,但真正想設立西廠的就是皇帝。皇帝一直沒有安全感,希望擁有直接屬於自己掌握的情報勢力,這才在萬貴妃的言語下順水推舟應了這件事。他想要確保西廠穩穩立於朝堂,必須將東廠錦衣衛都壓在底下,能力作為令皇帝滿意,才會獲得更大權柄,支撐自己做更大的事情。
&車。」桃朔白拍拍車壁,下車前雨化田說道:「抵達皇宮前,必會拿到你要的東西,她會留口氣。」
羅碧雲雖是階下囚,但為防止意外,人是捆綁後塞在一輛遮擋嚴密的馬車裏,前後左右皆有番子嚴密守衛,沒有督主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桃朔白取出雨化田給的令牌,驗查無誤,方才放行。
臨上車前,他朝車隊後面望了一眼,緊隨在羅碧雲車後還有一輛遮擋嚴實的馬車,由素慧容親自押運。他便知裏面的人是凌雁秋。原本按例,凌雁秋是要坐囚車,但素慧容求情,說凌雁秋曾十分照顧她,又說其情郎趙懷安已死,凌雁秋本人就似半個死人一般,就給她留最後一份體面。
雨化田在容忍範圍內,對屬下的要求還是很寬容的,便允了她。
凌雁秋的結局已是一條死路,用來彰顯西廠能力,打壓東廠,震懾朝臣,與羅碧雲的作用類同。或許被凌雁秋救過的人贊其是女俠,為此痛恨朝廷,可當初被凌雁秋殺過的人呢?
凌雁秋曾化名金鑲玉,在大漠開了家龍門客棧,同樣是等着六十年一遇的黑沙暴來臨,屆時取白上國皇宮內的黃金。在等待的幾年裏,她這家客棧不知殺了多少來往客商,不但奪其財,還將屍體剔肉做成包子,賣給往來行商。這種白肉,但凡道兒上的人多少知曉,反而不會吃,不知情吃下包子的都是正經商旅。金鑲玉此舉已不是單單謀財害命那麼簡單,完全是觸動了為人的底線,算好人嗎?
三年前趙懷安等人來到客棧,預備出關,若非她一廂情願看上了趙懷安,拿密道逼迫趙懷安與她成親,為此耽擱了時機,最後只怕趙懷安的戀人邱莫言不會死,趙懷安一行早順利出關,客棧也不會毀於大火,她依舊做着老闆娘等着黑沙暴……或許,三年前的事情改變了趙懷安,卻成全了如今的凌雁秋。
而趙懷安是俠士,是好人嗎?
俗話說:大丈夫不拘小節。何事是小節?原本故事中趙懷安追着雨化田到了驛站,為破雨化田圍困之計,故意丟掉自己鞋子,結果拾到他鞋子的民夫因此喪命。
於雨化田而言,西廠是他的助力,皇帝萬貴妃的寵幸是他的依仗,他對江湖人的追殺都是旁枝末節,與他要做的大事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車門響動驚到羅碧雲。
羅碧雲被灌了藥,全身虛軟的癱在車上,頭髮凌亂,面色蒼白,又因重傷不曾診治,時不時便要承受心痛的折磨。為防止藥力提前散了,也防止她有什麼其他手段,她的臉上被戴着了一個特質的鐵口罩,哪怕她能說話,也只會發出嗚嗚之聲。
當看清來人,羅碧雲眼中湧現陰毒的憤怒,可很快,她又十分克制的收斂了,一雙眼睛平靜如水,靜靜的與桃朔白對視。在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殘忍又快意。
桃朔白坐在車門邊,神情始終平淡,一開口就激的她失態:「別白費力氣了,你的眼睛對我無用。」
羅碧雲震驚的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
外人不懂精神力法門,又見她是運用聲音蠱惑人,便認為是惑音術,對也不對。羅碧雲慣常確實是使用聲音作為媒介,但她還有一個保命符沒有示過人,那便是她的眼睛。修煉到深處,不僅聲音能奪人神魂,便是眼神也能殺人。
桃朔白憐憫的看她一眼:「你能出現在這裏,本身就是變數,又怎麼能自負的認為能掌控一切?我要精神力法門最後一重的口訣心法,你若不想吃苦,就自己說出來,等我動手,你的苦痛遠非現在可比。」
羅碧雲胸口起伏難平,最終卻是閉上了眼,顯然是不打算聽從他的勸告。
桃朔白其實覺得她挺可惜,原本依着她的手段和心性,本該成就一番令人仰望的事業,可惜、她當知道這個世界是一個所謂的劇情,劇情一開始,她自認掌握先機,就自負起來。殊不知,當她踏入大漠,每一步自以為的算無遺漏,都是將她往失敗的深淵拖行了一步。
桃朔白本來也不是那等口才利索的,更沒勸服人的經驗,也不愛花費那等力氣,見她如此姿態,便不再多言。
他雖不會惑音術,也不會用什麼搜魂大法,但每個修仙得道之人都會有點兒自己的獨特法門。他又是一隻鎮壓地府,與萬鬼陰魂同鄰,針對魂魄的手段最多。
他抬手輕輕一擺,無形的波紋朝羅碧雲蕩漾而去。
羅碧雲只覺得腦子一沉,恍恍惚惚,好似重回了前世。起初因着她修習過精神力,知曉一切只是幻覺,但她修習的功法等階不高,看着看着,好似和幻覺中的自己產生了共鳴,亦或是貪戀曾經的時光,在不知不覺中她便完全陷入不能自拔,甚至忘記了這是幻境。而後,她又重歷了一遍穿越,重新修習了一回精神力,當修習圓滿睜開眼,赫然看見眼前是個白衣男子。
臉色刷的白了,過了好久仿佛意識才重新歸位,她才真的清醒。
幻境,她自以為經歷的前後四十多年都是幻境!
甚至,這一刻她心神動搖,不敢確定大漠一行是真實還是虛假,亦或者這一幕也是假的?胸口一悶,哇的一口血吐出來,人頓時昏了過去。這是修煉功法反噬的結果,自此以後,她再也別想動用精神力,能不精神錯亂就不錯了。
桃朔白對幻境中的一切了如指掌,而幻境中的四十來年,於他不過轉瞬。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便返回了前面華麗的馬車,就着小桌上備好的筆墨,把口訣心法撰了出來。
到達京城,雨化田要入宮交旨,便讓素慧容帶着桃朔白去靈濟宮先行安頓。靈濟宮便是西廠廠址,雨化田辦公居住都在這裏。
桃朔白掃一眼,提醒道:「面聖是大事,就是別逗着貓玩兒誤了時辰。」
雨化田先是一愣,當領悟他話中之意,不禁笑出聲來:「放心,誤不了。」
皇帝聽聞雨化田求見,帶回了逆黨首級,又抓了兩個活的叛賊,龍心大悅。當聽聞那兩個叛賊皆是女子,且容貌不俗,不禁生了好奇之心,想要見一見。雨化田對付皇帝早有經驗,不動聲色的提了句萬貴妃,皇帝頓時眼中露怯,擺擺手不再說要見女叛賊的事。
西廠立此大功,皇帝自然要賞。
雨化田謝恩,退出殿外,便見安喜宮的宮女候着,見着他出來,忙行了一禮:「雨公公,貴妃娘娘有請。」
朝中內外,時人都稱雨化田「督主」、「廠公」,唯有萬貴妃身邊之人一直稱「雨公公」。宮女們自然不敢擅做主張,無非是得到貴妃暗示。萬貴妃如此,不外乎是讓雨化田謹記身份,也透露出萬貴妃的強勢,一旦雨化田有脫離她掌控的跡象,便會萬劫不復。
雨化田來到萬貴妃的安喜宮,剛入殿門,迎面就見一隻毛絨絨的白貓朝他撲過來。雨化田蹲身將白貓抱在懷裏,輕手撫着貓毛,貓兒乖順的依偎着。他卻想到桃朔白說的那話,嘴角輕彎。
&小畜生,跑的倒快,害我白擔心。」殿中走出個遍身華貴尊榮的女人,本就姿容平平,又上了年紀,哪怕保養的再好,眼角嘴邊都已有了紋路,通身上下唯一能贊一句的不過是皮膚白皙。任誰養尊處優一二十年,都能養得出這樣一身兒嬌嫩的皮肉。
&妃娘娘萬福。」雨化田對於萬貴妃一語雙關的話不以為意,面若恭敬的朝其行禮。
萬貴妃輕哼,轉身上了踏床,斜倚在高枕上淡淡說道:「如今你可是立了大功,出盡了風頭,把東廠都給壓了下去。我還以為你不願回來了呢。」
雨化田沒有似以前那樣坐到萬貴妃身邊去,而是含笑立着,回道:「娘娘謬讚,我此舉不過是想為娘娘分憂。」
&說來聽聽。」
萬貴妃年長皇帝十九歲,儘管與皇帝有十幾年相伴的情誼從而得寵,但能得寵長達一二十年,且一度絕殺了後宮所有皇嗣,皇帝心知肚明卻依舊寵愛,足可以看出貴妃此人有一定的心計。萬貴妃又早染指朝堂,雨化田又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豈能不知雨化田的野心。以往不過是被奉承的高興,就似她身邊的貓兒,既然喜歡,就寵着,可若是有一天不聽話了……
&娘知道,東廠向來不把安喜宮放在眼裏,那些大臣們也很不尊重娘娘,若非如此,那太子……」雨化田句句都戳中了萬貴妃的痛處。
萬貴妃立時變色臉色,惱恨的掀翻果盤,又不解氣的拿熱茶潑了宮女一臉。那宮女疼的啊的一叫,卻很快緊咬牙關不敢再出聲,死死趴在地上,唯有顫抖的身子顯示出她此刻的痛苦。
&萬貴妃踢了一腳,那宮女卻是感恩戴德,邊磕頭邊爬跪着出去了。
&些人都該死!該死!若不是那張敏和吳氏隱瞞照料,小賤種怎麼可能活下來?那老不死的也跟我作對,先是不肯立我為後,又把那小賤種養在身邊,以為做了太子就安枕無憂?哼!做夢!自古以來死的太子還少嗎!」萬貴妃怒氣高漲,也根本不壓制音量,因為她根本無所顧忌。
萬貴妃口中的張敏,乃是皇帝身邊的近身內侍,吳氏則是元後,僅兩個月便被萬貴妃設計廢黜。可惜萬貴妃終究沒能做皇后,兩宮太后皆以她年紀太大,出身卑微為由不贊同,另選了當時的賢妃王氏為後。
萬貴妃三十七歲高齡時曾生下一子,晉了皇貴妃,龍子則被封為太子,可惜嬰孩很快夭折,而萬貴妃再不能得孕。為此萬貴妃深恨後宮懷孕妃嬪,不少懷孕妃子和皇嗣慘遭毒手,皇帝寵愛她、依賴她又心疼她,甚至隱隱的懼怕她,所以對她的所作所為佯作不知。後來一個紀姓宮女得孕,張敏隱瞞了下來,皇子又被廢後吳氏暗中照料,直至兩年前皇子六歲,皇帝方知。
皇帝欣喜若狂,立刻接出皇子,立為太子。
周太后恐太子遭到萬貴妃毒手,便將太子養育在身邊,萬貴妃方才無奈。但萬貴妃做不了皇后,卻執意要做太后,一方面殘害宮妃皇子以泄憤,一方面千方百計逼着皇帝易儲。
如今宮中除了太子,唯有去年七月邵氏生育一子。
太子朱祐樘今年八歲,乃是六歲那年才被迎回宮中,隨之冊封,這令萬貴妃萬分震怒。然而萬貴妃敢於背着皇帝做一切殘害人命之事,並知曉皇帝不會追究,卻不能公然對着皇帝說要處死皇嗣。萬貴妃沒有親子,又執念要做太后,太子朱祐樘的生母死於她手,又由周太后養育,將來長大自然對她不利,因此她從投誠的宮妃中選出一人,孕育皇嗣。
邵氏姿容嬌美,知書達理,善詩文,且一貫安靜本分,不做妄想。且這邵氏少時在家接連說了七門親事,夫婿皆在新婚前早逝,後家貧無奈,其父將她賣給了杭州鎮守太監,又由此進入宮中。
萬貴妃見她性情柔順,且無甚背景,好掌控拿捏,這才對其網開一面,容她得孕。邵氏也爭氣,一舉得男,晉封德妃。
萬貴妃想廢掉太子,改立邵氏所出的皇子朱祐杬。
今日雨化田這番話,勾起了萬貴妃的怒火,也勾起了她的心事。發泄之後,她將宮女們揮退,對着雨化田勾手,示意他坐到身邊來:「怎麼出去了一趟倒和我生分了?我方才在園子裏逛了逛,走的腳疼了。」
說着將腿抬起來,穿着石青繡花緞面繡鞋的腳放在矮几上。
以前討好奉承萬貴妃時,更為精心的伺候也有,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別說已有桃朔白在,即便沒有,雨化田也不甘心永遠做個寵妃身邊的小貓兒小狗兒。雨化田假做未懂,低眉緩緩說道:「娘娘,單單說服皇上,是不可能廢太子的,得有朝中大臣配合方可成功。」
&有主意?」萬貴妃本對他的態度不滿,剛要惱怒,又被他的話吸引。
&必為娘娘辦妥此事。」雨化田說的頗有底氣,只說便尋個託詞,告退離去。
萬貴妃覺察到雨化田的異狀,卻以為是此次出門得了大功勞,正躊躇滿志大展拳腳,因此不願意在她跟前浪費時間了。萬貴妃有些不高興,但想到雨化田是自己人,有今日權勢正好為自己所用,便暫且忍了。同時打算着,等太子的事辦妥,就讓皇帝撤了西廠,身邊沒個心肝寶貝開心果兒逗趣兒,着實寂寞。
雨化田從宮中出來,半途正好遇見小太子。
跟隨在太子前後的太監宮女們全都齊齊行禮,神色中難掩敬畏:「雨督主萬福。」
這一幕是極其平常的,太子幼小,無勢,別說是西廠廠公雨化田,便是宮中有頭臉的內侍宦官也不見得對太子多敬重。朱祐樘雖小,可身世坎坷,經受過各種漠視苛責,能活着長大已是幸事,又有周太后叮囑,於是遇上雨化田倒也不慌,維持着太子體統,率先衝着對方打了招呼:「雨督主。」
雨化田卻是側身立在道旁,給太子讓出了路:「太子殿下先請。」
朱祐樘一愣,根本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想起曾經東廠的萬喻樓,對他這個太子都是斜眼一掃。朱祐樘點點頭,也不敢想太多,率先走了。
雨化田到覺得這太子……尚可。
回到靈濟宮,聽得素慧容回稟桃朔白的臥房就在他院中,頓時滿意。想到素慧容似對那凌雁秋格外關注,便道:「若想再見她一面,唯有今日。皇帝特意過問二人,憐憫其為女子,准予恩典,賜鳩酒,於菜市口呈屍三日,以儆效尤!」
素慧容略微遲疑,單膝跪地:「謝督主恩典。」
雨化田取出手令擲入她懷中,抬步離去。
剛進院裏,見桃朔白正站在窗邊朝外看,手中還拿着一隻木製棋罐兒,瑩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弄着棋子兒,分明十分隨意的動作,偏生看的人移不開眼。雨化田握過那雙手,骨節分明,不燥不濕,溫度也較常人偏低,仿若極品的羊脂玉,就似他這個人,很容易就讓人貪戀,再不舍放手。
&間可還滿意?若是缺什麼就讓人去辦。」雨化田奉承過人,也被人奉承過,但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特別存在的人,哪怕表現的再平靜,多少還是有幾分忐忑,唯恐哪裏做得不妥當。
&這裏若還不好,這天下又有哪裏好。」桃朔白倒不是說客套,雨化田是什麼人物?他又是最講究的,差點兒的東西都不用,所以房間佈置的的確無可挑剔。
&要對弈一局?」
&有此意。」
每一世桃朔白都在鑽研棋藝,哪怕沒這個天份,卻也不差了。若是和別人比,他未必輸,但許是君實天生棋藝高超,天賦絕佳,一局棋下了兩個時辰,最後仍舊是桃朔白敗北。
雨化田點評道:「你的棋路少了幾分銳意。」
桃朔白點頭:「你卻是相反。」
何止是相反,都說觀棋如觀人,雨化田此人的性情行事凌厲銳進,卻又城府頗深,擅用權謀。一盤棋局雖有限,卻也能從中窺出幾分端倪。說來輪轉了幾個小世界,君實相貌身份一直在變化,乍看性情也不同,實則除了魂體中的煞氣,他的本性並無多大改變,包括這棋路。
雨化田一邊收拾棋子,一邊說道:「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事?」
&借你的神通本事一用。」
&在何處?」
&岳泰山。」
西廠經大漠一行如日中天,皇帝更為倚重,雨化田藉此機會暗中佈局,慢慢展露自身抱負。若要掌握朝堂話語權,未免要經歷一番血雨腥風,觸動許多人的利益,其中大半是萬貴妃的人。為避免腹背受敵,雨化田暫且不動萬貴妃一系,萬貴妃見他向朝臣開刀,還以為是為自己效力,十分滿意,同時又催促他儘快處理廢太子之事。
雨化田又順勢藉此避開萬貴妃頻繁的傳召。
終於在某天,皇帝又聽了萬貴妃一系的鼓動,終於動了易儲的心思,並對朝臣漏出口風。皇帝先時雖為有子欣喜,可當皇子與愛妃有衝突,他心裏肯定是愛妃為重。況且如今不過是換個兒子做太子,能讓愛妃就此安心,在他看來是十分值得的。
&上,不可!」擁護太子的大臣們自然極力反對。
正當朝堂爭的不可開交,欽天監突然來報:「啟稟皇上,東嶽泰山發生了地震。」
&震?!」天災人禍最可怕,所以人才敬畏上蒼,做皇帝的最怕聽到這種事,哪朝出了大災禍就會有人說皇帝失德,嚴重的甚至能動搖國本。皇帝穩了穩心神,忙問:「可嚴重?範圍多廣?可是應了什麼?」
欽天監低頭回道:「據天象顯示,應在東宮。」
東宮乃是太子居所。
反對易儲的大臣們眼睛頓時一亮,立刻以此上諫,皇帝也擔憂,便不再提此事。後宮中的萬貴妃聽聞此事氣的面色漲紅,將屋內擺設器具砸了一地,宮女們噤若寒蟬,只等她發泄夠了,方才快速上前收拾整理,又奉上貴妃喜歡的玫瑰花茶。
萬貴妃年紀大了,雖說養尊處優,可自從再不能生育,年年為後事操心,特別是朝中立了太子,為弄死太子,她可謂殫精竭慮。她肝火又旺盛,一動怒就容易痰氣上壅,幾乎要喘不上氣,宮中常備着丸藥,她總是以玫瑰花茶送服。
此時她取了丸藥含入口中,又喝玫瑰花茶。誰知藥丸送服下去,忽然臉色漲紅,胸悶氣短,好似有一團痰氣擁堵在喉間,呼吸不暢,眼前一黑,人昏倒在地。
&娘!」宮女們大驚。
皇帝和御醫們很快趕來,雨化田正在靈濟宮處理公務,貴妃病倒,他自然要去探望。當來到安喜宮,正好遇到御醫們出來,他便上前詢問。
御醫們自然不敢隱瞞他,如實說道:「貴妃娘娘素有舊疾,今日乃是肝火旺盛、氣怒攻心,身體難以支撐,這才昏迷。」又說:「貴妃娘娘到底有了些春秋,此次一病,怕是……」
雨化田瞭然,卻正中下懷。
原本他不欲要萬貴妃的命,但萬貴妃的存在實在窒礙太多,甚至想要收了他手中權力,這着實觸發了他的殺心。所以從一開始說要幫助廢黜太子,就是他佈局的開始,麻痹萬貴妃,暗中清除萬貴妃勢力,在朝中為太子爭執不下,萬貴妃以為勝利在望時爆出東嶽地震之事,令萬貴妃由喜轉怒,又喝了加了料的茶,後顧可想而知。
萬貴妃一病,救治難愈,皇帝憂心如焚,無心政務。雨化田作為西廠督主,本就有監察百官平民之權,又深得聖寵,隨着皇帝放手政務,朝堂幾乎全落於他的手中。
多年籌謀,終於得了機會,雨化田以西廠為盾,大肆動作。
又一年,大雪紛飛。
雨化田踏着夜色回來,屋內的熏籠融化了衣裳上飄落的雪花。朝內一望,桃朔白竟罕見的合衣躺在那裏,上前正欲喊,卻又怕驚擾了他。說來時間飛逝,轉眼十年,似乎很少見他安然入睡,似乎他並不真的需要睡眠,就似他的秘密永遠無法窺視一樣。然而上位者的多疑在遇到他的時候似乎全都消息了,本能的知道他十分可信,哪怕時至今日不知他的來歷底細。
雨化田俯身湊近,彼此貼的極近,呼吸交纏,曖昧橫生。
與此同時,桃朔白睜開了眼,眸光水光微微一閃,聲音略帶兩分剛睡醒的暗啞:「你回來了。」
&睡了?」雨化田頗有些驚訝,沒想到他竟是真的睡着了。
桃朔白突然一笑,這笑極淡、極淺,猶如曇花一現,轉瞬即逝,卻偏生令人覺得妍麗至極,驚魂攝魄,神思飛盪。
&啊,我真的睡着了,十分舒適。」桃朔白並非第一回入眠,只是先前都很淺,片刻或小半時辰,這回卻穩穩睡了一小覺,覺察到雨化田的氣息靠近,方才醒來。想起先前掐算的一事,又說:「萬貴妃的大限就在這兩日。」
雨化田卻沒聽到他在說什麼,眼前似炸開了一幅畫卷,滿天桃花紛飛,如海似淵,那抹白色人影忽遠忽近,他伸出手,似乎總也不能抓住對方衣角……
&實!」桃朔白清音一震,將他喚醒,暗道大意。幸而君實不同凡人,否則着實麻煩。
雨化田眸色暗沉,似有擇人而噬的欲望,他緊貼在桃朔白的唇上,一笑,眉梢眼角的冷傲化做邪魅柔情:「朔白,春宵苦短。」
桃朔白頓時面上微紅,似嗔似惱:>
剩下滿腔的話音盡化呢喃輕喘。
窗外大雪簌簌,房內春情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