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府, 桃朔白沒有立刻前往上界, 而是回到度朔山,靜坐了兩日。
自從去小世界完成任務,他的心境也微微生出了變化, 萬千紅塵,一直在打磨他的心境,讓他對萬事萬物乃至天地大道又有一些了解。如今君肆功成圓滿, 他心中一件大事落定,終於也能平心靜氣細細消化所得。
這日鍾馗忽然登門:「桃兄弟!」
「鍾大哥?」
「桃兄弟, 我剛剛得到一個消息, 關於那位玉瓊仙子。」鍾馗向來磊落直爽,這話並非是試探他, 而是他並沒有將遭遇玉瓊仙子的事告知對方。不過, 現在鍾馗來和他說起, 想來是得到不少消息,自己推測出來的。
果然, 鍾馗說道:「以前我倒是知道上界有這麼一位仙子,乃是碧寰宮年輕一輩中佼佼者, 但也沒怎麼關注。剛才我去酒樓里喝酒, 竟聽見酒樓里到處在議論關於玉瓊仙子的事兒, 着實吃了一驚。」
「外界都以為玉瓊仙子在閉關,誰知她閉關的地方突然魔氣沖天, 雖然很快就被碧寰宮壓制了下去, 可當時動靜不小, 整個上界都知道了。你也清楚,上界和我們地府多有來往,消息傳的很快,現在整個地府大大小小的鬼民都知道了。唉,這也算是碧寰宮,乃至上界的一大醜聞了。呵呵,要是傳到魔界的話,那樂子就更大了。」
魔界與上界始終對立,從上古到至今,魔界以上界之人墮魔為樂事,而上界以斬魔為殊榮。
「然而更怪的是,極煞仙君竟然去了碧寰宮,那架勢明顯是來者非善。」鍾馗此時臉上表情略古怪,又有些感慨。
說起來,當初「極煞仙君」的名號還是從鍾馗口中聽來的。
「鍾大哥,我要去上界一趟。」桃朔白說道。
鍾馗嘆笑:「桃兄弟,極煞仙君真是那位界主?」
「是。」桃朔白倒是沒隱瞞。
「那我就明白了。」鍾馗雖一心抓鬼,個性看着粗獷,卻並非不懂人情。正相反,他工作多年,見多了世間各種恩愛糾葛,對此理解頗深。對於桃朔白的事,他並未多問多說。
送走鍾馗,桃朔白便前往上界。
君肆因為修煉特殊的緣故,尋了一處陰煞濃郁之地,命名為極煞天。
桃朔白知道極煞天的大致方位,又很熟悉君肆的氣息,所以哪怕並沒有去過,也不擔心尋不到地方。
不料,剛一出傳送陣,迎面便有個綠衣童子迎上來。
「敢問可是桃朔白桃公子?」這童子看着七八歲的面貌,清秀沉穩,桃朔白卻能一眼看穿他的根底,是被點化的靈植,這也是常事。看小童腰間綴着一塊黑玉牌,寫着「極煞天」三個字,這玉牌乃是君肆煉製,所以上面留有君肆的氣息。
「是。」桃朔白瞭然,定是君肆命人在這次候着他。
誰知他一點頭,頓時或遠或近不少視線聚集而來,空氣震動不斷,那些人在相互之間傳音。桃朔白雖然心底疑惑,但也沒貿然去攔截那些傳音內容,況且,略一想,便猜到了幾分。
定是君肆找了碧寰宮,在有心人探尋之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玉瓊仙子的所為肯定是傳揚開了。或許,連君肆和他的事也被人探知了,所以現下引來諸多關注,倒不算為奇。
作為年青一代十分出眾的玉瓊仙子突然墮魔,這是一件大事。
修煉極煞、一貫冷漠疏離不問世事的極煞仙君竟也觸動了情劫,還圓滿歷劫歸來,這也是一件大新聞。
更甚者,極煞仙君鍾情之人乃是地府如雷貫耳的弒魂公子桃朔白,眾仙既覺得吃驚,好似又不太意外。桃朔白雖是地府之人,但在上界知名度也很高,首先他根底不凡,天上地下就此一個,再者,當年找桃朔白要求結成道侶的人可不少,只是因為十分出眾的幾個都被拒絕,剩下的就偃旗息鼓了。
小童道:「明心見過桃公子,仙君命我在此等候,迎桃公子前往極煞天。」
君肆沒親自過來,桃朔白並不在意,若無特殊原因,君肆不會如此。
小童揚手打出一道光團,光團在空中瞬息放大,卻是一輛雙馬銅車,看着十分平常,但實際上卻是一件防禦極強的法寶。待得進入馬車之內,其中空間很大,靈茶靈果應有盡有。
仿佛實在須臾,馬車就停了下來。
「桃公子,極煞天到了,請公子下車。」小童說道。
桃朔白剛下馬車,迎面一道影子飄來,卻是君肆。
君肆的樣子與在戰神殿沒有太大差別,只是現今他的封印全部解開,修為恢復,氣息如淵,身體也早已凝實,站在面前,更有種真實感。從另一種角度而言,如今的兩人才是真正的見面。
君肆看似漠然的臉上浮起淺笑,攜了桃朔白的手一齊飄向山頂大殿。
極煞天,這名字聽着邪氣、陰沉,但實際上,從外觀上看去,極煞天與上界其他福地洞天並無甚區別。一樣靈氣充裕,天巒疊翠,靈花異草靈獸應有盡有。極煞天是屬於君肆的修煉道場,已然成就仙君,但君肆並未正式收過徒,倒是有些小仙來投,但相對而言,極煞天人丁並不旺盛。
到了大殿,立時便覺不同。
這座大殿外面看着沒什麼特殊,但進來之後便覺氣息冰冷,陰煞之氣十分濃厚。桃朔白認真看了看,猜到是君肆利用陣法將極煞天的陰煞匯集,從這座山打了孔洞,將陰煞之氣透出來。如此一來,方便修煉,就如同其他人在靈脈上開鑿洞府一樣。
整個極煞天區域地底都是陰煞之氣,相對有濃有淡,這地方出產的靈草靈獸也都有相似的屬性。
桃朔白倒不怕這些陰煞之氣,但長時間呆在這種地方,他定然是不舒服。
君肆當然明白,所以腳步未停,領着他穿過前殿,一直到了後殿。這裏的氣息全無陰煞,靈氣充裕純淨,奇花異草、靈果仙樹,俱是盎然。
「來,有樣東西給你看。」君肆站在殿門前,抬手結印,在空中劃出玄妙圖案。但見殿門上光芒一閃,一座陣法瞬息顯露,竟是將整座後殿囊括其中,不過須臾便又隱沒,殿門自動開啟。
桃朔白一時也沒看明白陣法的奧妙,但無疑,能用到這般強大的陣法護持,這座後殿非同小可,只怕是整個極煞天的重中之重。
隨着兩人步入其中,視線陡然變轉,好似踏入了另一片空間。
無邊無際的黑暗,恍若宇宙,視線所及處儘是一個又一個發亮的光球,浮浮沉沉,恍若漫天星辰數不勝數。兩人看似浮空,實則腳踏實地,每走一步,腳下便泛起光芒,隱隱可以看到部分陣法的痕跡。
君肆抬手,一個光球便自動飛落在他的掌心。
君肆將光球送到他跟前:「朔白,你看。」
此時桃朔白已經明白,這些光球就是一個個小世界的顯化。
當他神識探入光球,立刻接觸到君肆的神識,君肆主動纏上他,引領着他一起在小世界中穿梭,最終目光落定——
那是個官宦人家的內宅,繡樓裏面是這家的小姐,姿容秀美,正值妙齡,已許給孟翰林家的大公子。這兩家乃是世交,兩人也算青梅竹馬,外人都道是天作之合。唯有這位小姐略有愁緒,只因她心中傾慕孟家公子,可孟家公子待她淺淡,似乎另有鍾情之人。
不幾日,小姐之家突遭滅頂之災,罷官抄家。
孟家贖出了小姐,安置在城外寺廟,因小姐父母親人俱亡,按理有三年孝期。外人都稱讚孟家有情有義,可沒幾日,小姐就吊死了。
本方小世界之人都認為是小姐悲痛難忍,尋親人而去,但內中骯髒……
桃朔白盯着那小姐多看了兩眼,哪怕只是神識掃過,依舊隱隱覺得熟悉:「玉瓊仙子?」
君肆哂笑:「就是她。」
「你……碧寰宮能同意將玉瓊仙子交給你處置?」桃朔白着實吃驚。先前聽鍾馗說起,只以為君肆和碧寰元君交涉過,但實在沒料到,玉瓊仙子的最終處置權會落到君肆手裏。
君肆手指微動,但見那小世界內死去的小姐,身上魂魄飄出,赫然是個姿容清麗脫俗的女子,正是玉瓊仙子的本來樣貌!玉瓊仙子此刻滿面驚色,又有恍然和痛恨,那是針對這方小世界內的人,而緊接着她便開始掙扎,可有種無形的力量束縛着她,她根本掙脫不了。她的魂魄像道流光飛出,落入某個農戶之家,不多時這家農婦就生下一個女嬰。
這是玉瓊仙子的又一輪迴。
在君肆的制約束縛下,玉瓊仙子在這些小世界內不斷輪迴,或是飽受解貧窮、或是失去自由任人欺凌、或是國破家亡為奴為婢……不論哪一個輪迴,她的愛情都是求不得。
「玉瓊仙子師徒擅自闖入隸屬於我的小世界,本就是理虧,加之玉瓊仙子竟要以斬殺我來渡情劫。這種事,我若不計較,倒罷了,我若想計較,便是碧寰元君也得低頭。哼,玉瓊仙子經受了兩次打擊,道心破碎,修為跌落,若非其師看護的及時,已然是魔。」
「我跟碧寰元君說了,只要將玉瓊仙子交由我處置,我便不取她的性命,否則定不罷休。我也承諾,只要玉瓊仙子能在輪迴之中尋到她的姻緣,便可恢復記憶,脫離輪迴。她的輪迴,我自不會幹涉,但碧寰宮亦不能干涉。」
桃朔白覺得奇怪:「便是她一世兩世不能得償所願,那麼三世、四世、五世……乃至百世,總會遇到鍾情他的人。經歷的輪迴越多,她神魂中的執念魔念就被消磨的越多,她愛上別人也不是不可能。」
別說那一世玉瓊仙子傾慕孟家公子,傾慕是傾慕,卻不等於「姻緣」。這個姻緣,須得男女彼此真心相愛,並在俗世中成為夫妻。若是有男子單獨深愛她,娶她為妻,這不算數。若她單獨傾慕某人,嫁其為妻,也不算數。即便是她傾慕之人,也愛她,可她的這份傾慕若只是傾慕的話,也是不夠的。
玉瓊仙子到底不是凡人,哪怕被封了記憶修為,神魂中受魔念侵蝕的執念卻不容小覷。她或許忘記了君肆,但潛意識的深處,她很難真正愛上其他人。若她真能放棄,她的魔念也會逐漸消除。
正因如此,碧寰元君答應了君肆的要求,看似妥協,也算是置死地而後生,就看玉瓊仙子能否抓住這個機會了。
君肆自然不吃虧,輪迴之苦人盡皆知,況且玉瓊仙子是受了重傷的,能撐多少輪迴很難說。若是在其神魂消磨殆盡之前,還是「求不得」,那就怪不得誰了。
對於這樣的處理,桃朔白也沒什麼異議。
一刀解決只是解除了玉瓊仙子被魔化的痛苦,倒不如現今這樣「軟刀子割肉」,碧寰宮也挑不出理來。相較而言,君肆的所為已經是寬宏了。
君肆鬆開光球,光球慢慢飄遠。
桃朔白想起一事:「既然你都回來了,那這些小世界的修補由你來做最合適。」
「不急,都不是太要緊。我打算將界膜加固,然而和你一起進入小世界,地府里不是還有外逃的惡鬼麼?權做遊歷了。」君肆笑道。
「也好。」桃朔白想到內外時間流速不同,所以一個個小世界挨着去完成,影響不大。
君肆抬手一招,抓了一顆光球:「從這個開始吧。」
因為是自己創造出的小世界,擁有完全掌控權,只是隨便一掃,小世界中的異常全都瞭然於心。君肆抓在手裏的這個光球世界內,正好有個地府內逃出的惡鬼,這惡鬼實力雖在羅焱之下,可耍出的手段着實有點兒意思。
桃朔白同樣探查了一眼,微露詫異:「鬼道人!」
「走!」君肆抓住他的手,兩道身影瞬間沒入光球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