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佑顏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記上了,不過就算是知道了以她現在的性子大概也不會在乎吧!
此刻她正一手拄着下巴,耳邊聽着大家隨着英語老師朗讀單詞,腦中的思緒卻發散出去很遠。
也不知道是不是校長和班主任的話真的起了作用,這大半天下來,這些學生竟然全都端坐着認真聽講,雖然有一半的人認真聽了但那眼神和表情都相當的迷茫,看那模樣八成是有聽沒有懂,至於忍不住想要開小差說說話的同學也有那麼一兩個,不過這些個同學在試圖和身邊的人『溝通交流』時,卻收到了鄙視的眼神,無趣之下也只得把注意力放到了老師身上。
郁佑顏看得大為驚奇,這些學生怎麼會這麼聽話這麼認真?如果真這麼聽話成績應該不會這麼差才是吧?還是說這些學生其實心裏都是向上的,只是一時成績落下去,一個個的又敏感好面子有不懂也問不出口,時日長了,越落越多乾脆破罐子破摔起來?現在校長和班主任的話給了他們一個可以理直氣壯的上進的理由,所以全都發奮起來??
這邊郁佑顏苦思不得解,講台上的英語老師也覺得腦子有些發懵。
英語老師叫張素芬,是一名矮瘦的小老太,其實她真實年齡也不過五十出頭,然而可能和她所教的專業有關係,她一開口就好像機關槍上鏜一樣,得啵得啵的停不下來,學生們聽得煩燥而且又喜歡給老師起外號,所以就小老太小老太的叫她,時間一長這個小號也就一級一級的流傳了下來。
卻說張素芬在九中教課多年早年也因為學生上課不認真聽講在下面打鬧而聲嘶力竭的吼過、憤怒不堪的罰站過、再發現行不通時,也曾試過變強硬為懷柔,好聲好氣的誘哄、大誇大讚的獎勵……可是時間久了她發現,不管她來軟的還是硬的全都沒有用,這些學生像是練過張無忌的絕世武功一般,任她雨打雷擊招數百出徑自憋足一口真氣巍然不動,更有一些刺頭的學生在她怒急時還會書本一甩白眼一翻,步子一邁,出了教室翹課逍遙去了,狠狠將她氣個仰倒。
時日久了,張素芬也心涼了,然而她到底做不到像其他老師那樣胡亂講解敷衍過去,最後總結出了一套適合自己的教學方式,那就是學生說學生的,她講她的,即便沒有人聽,即便沒有人在意,她的清風該吹還是要吹,明月該照還是要照,絕對不能對不起教師這份神聖的職業、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然而當今天張素芬一如往常的自己講自己的時卻發現下面的情景變了,趴在桌上睡覺的學生沒有了,交頭接耳開小差的學生不見了,把零食嚼的咔咔作響的聲音消失了,她看到的是一雙雙求知而渴望的明亮眼神、聽到的是一次次雖不自信但仍勇敢開口的回應聲。
作為一個致力於傳播知識的老師,還有什麼事比學生認真聽講更讓她熱血沸騰、激情澎湃?
作為一個自講自聽成習慣的老師,還有什麼聲音比學生的回答聲更讓她覺得悅耳動聽?
於是這一堂課,張素芬拿出了幾年不曾有過的認真態度細緻入微的給學生們講解了每個知識點,一次不懂就講兩次,兩次不懂就再來一次,即使這樣她也不覺得厭煩,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年輕起來,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張素芬仍覺得意猶味盡和不敢相信。
然而看到講台下聽到鈴聲以後瞬間似是無力般趴到課桌上一個個嘴裏唉喲唉喲着果然認真上課太累人了、英語太難學了、我不是不想學英語,只是因為我是一個愛國人士所以我拒絕學英雄之類的抱怨時她才肯定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的幻覺,看着台下學生一個個鮮活調皮的表情,她不由的大笑出聲。
聽到一向以嚴肅表情聞名的小老太仰着頭大笑出聲,眾人驚悚了,一個個呆看着她。
張素芬看着這些呆愣的表情,得意的拿起教課書轉身離去。
見她離去一群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
「哇噻,張老太不會被咱們刺激的精神失常了吧?」
「很有可能!」
「我的媽呀,她笑起來咋比不笑還慎人呢?」
「瞎說,我覺得吧——」
正討論的熱烈卻不想他們口中已經離去的張老太突然出現在門口,眾人一嚇,連忙縮起脖子,垂着頭裝乖乖牌,心裏卻暗暗□□:慘了,慘了,叫外號還被逮個正着………
「你們這群兔崽子!」張素芬一手拿書叉着腰,一手指着這群學生,氣勢全開,「把今天講的單詞給我抄五十,不,抄一百遍!!!」說罷憤怒的踩着大步子離開。
「啊!!!」
聽到身後的哀嚎聲,緊抿的嘴終於繃不住,泄出笑意。
孩子們,就這樣下去吧,九中在你們手中!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郁佑顏輕吁口氣,伸伸懶腰,站起身向外走。
「郁佑顏。」
郁佑顏側頭,見到自己的同桌懷裏抱着幾本書叫自己的名字,看着她一拐一拐的模樣,於是停下腳步。
江淶走到她跟前,對着她一笑,「走吧!」小巧的酒窩因為笑意而露出來,很有幾分可愛。
郁佑顏挑眉,和她並肩出了教室。
在教室關了半天的學生好不容易挨到放學此刻全都一窩蜂的向外沖,兩個人不疾不徐的走着慢慢被人群落在了後頭。
「你還沒在學校食堂里吃過飯吧?」到了樓下,江淶側頭笑道。
郁佑顏看她一眼,沒出聲。
江淶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繼續笑道,「今天謝謝你了,我請你吃飯吧,食堂的飯菜還不錯。」
「不用了,」郁佑顏拒絕,「我只是看不過去而已。」說完就要邁步子離開。
江淶輕笑,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既然你不在乎那就再讓我狐假虎威一次吧!」
郁佑顏側頭看她,一時沒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江淶見狀,拉着她的手臂向食堂走去,「和你一起免得別人欺負我呀!」表情有些小小的狡黠。
郁佑顏抽出被她拉住的手臂,卻沒在拒絕與她同行,只淡淡說道,「你不像是會被欺負的人。」
她的口氣並不含有感□□彩,然而讓外人聽來總卻覺得其中帶着一股淡淡的諷意。
從白家姐妹和這位同桌斷斷續續的爭吵中,郁佑顏大概也能猜到這幾人的複雜關係,這位同桌既然能在這中環境中長大,而且能一直保持成績優良且面上看不出半點怨恨,這個年紀這種心性,郁佑顏並不敢小瞧,但同樣的,她也不願意太接近,人都願意和簡單單純的人作朋友,而重生一次的她尤其如此。她不想和任何人鬥心眼,更何況她也不認為自己有那種心計,如果真那樣她上輩子也不會活得如此憋屈。這一世,她想做個不用思考的人,平淡的活一次,也希望身邊可以親近的人都是簡單的人,哪怕乏味,也勝過惹人同情催人淚下的驚心動魄。
江淶何其敏感,不過是經過這麼一會兒的時間本來對她雖然淡漠但還算友善的同桌此刻卻是這樣一副完全不想和她多親近的態度她怎麼可能感覺不出來。
苦笑一聲,江淶面色複雜的看向她,「那讓我請你吃飯表達一下我的感謝總可以吧?」
郁佑顏雖然不想和這位同桌過份親昵,但也並不是十分討厭她,相反的心裏還有些佩服她小小年紀就能在如此不易的環境下挺立成長,於是也沒有再拒絕,隨着她一起走向食堂。
兩人之間只短暫的沉默了幾秒鐘,江淶又打開話題,為郁佑顏介紹道,「食堂里的飯菜還不錯,而且這幾天新開學,大家一般都三五成群的去外面的夜市吃新鮮,所以食堂里並不擁擠。」
口裏說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兩人一起走到了食堂。
九中的食堂很大,只有一層,房頂挑得很高,所以顯得很曠,而且正如江淶所說,此刻的人並不多,大約只佔了食堂的十之三,但饒是如此,也滿吵雜。
郁佑顏一瞬間有種回到醫院吃食堂的感覺,只是九中的食堂的整體設施和環境是絕對沒辦法和東蘇市醫院相媲美的。
「是不是有點吵?」江淶見她站在門口不動笑着問道,「現在還好,等過一陣子大家吃夠了外面的小吃回食堂,那時候人數才壯觀呢!」
郁佑顏看她一眼,隨着她走,口裏道,「我吃過食堂。」
江淶微愣,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是呀,我忘記了,」她輕輕拍拍頭,又看了一眼郁佑顏,疑惑道,「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你好像是…好像對校園很陌生的模樣。」所以她才會總忍不住想要為她介紹一下。
郁佑顏愣住,「我有嗎?」
江淶點點頭,「你感覺不到嗎?不論是在教室里還是在食堂里,你總是和大家格格不入?」
郁佑顏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只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江淶撲哧一聲笑出來,「看,就是這副表情,總讓人覺得你的意識還飄在另一個世界裏,偶爾回到這個世界時也好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旁觀者。」
郁佑顏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說眼前人的感覺敏銳還是說自己果然不是裝嫩的料。
和一群十七八歲的孩子,她怎麼可能融入得進去?
江淶領着她走到一排櫥櫃面前,掏出鑰匙打開自己的柜子取出裏面的飯盒將一直拿在手裏的書本放進去,回過頭笑道,「正好我買了兩個飯盒,一個還沒有用過。」話雖這樣說,她鎖了柜子仍是到一旁的水龍頭將兩個飯盒又都沖洗了一次,然後帶頭向打飯口走去。
此刻人不多,所以省了排隊等候的時間。
郁佑顏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後,看着她一拐一拐的模樣,最開始她以為她的腿是生來就如此,可是此刻細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她的腿應該是後天造成的,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才弄成這樣,正在心裏摸擬幾個發生場景,卻發現她已經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着她。
猛盯着人家的殘缺處被抓個正着,郁佑顏也有些尷尬,只抬頭一本正經的看着她。
江淶失笑,「看吧,你的意識又飄哪去了?我問你要吃什麼?」
郁佑顏這才發現兩人已經走到了打飯口,隔着玻璃窗,食堂里的打飯師傅正舉着一個鐵勺子虎着臉瞪着兩人,這模樣不像是打飯師傅到有點像是舉刀屠戶。
郁佑顏輕咳一聲,低下頭將視線落到菜盤上隨便指了兩個。
一旁的江淶見狀只抿嘴笑,將師傅打好的飯盒接過來,又將自己的送進去,跟着點了兩樣菜,然後將掏出來的白色飯卡貼到售飯機上刷去飯錢。
郁佑顏見她的手不夠用,伸手將自己的那份接過。
兩個人端着飯盒,找到一處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了對面。
橘黃色連排坐椅雖然間隔幾個就有些殘缺但大體看起來到還乾淨。
藍色長條桌面上雖擦得乾淨,但如果將手臂放上去,絕對能沾滿一手臂油,郁佑顏看了,本來就不太好的味口愈加稀少起來。
「嘗嘗吧,我覺得味道還不錯。」江淶將筷子遞過來。
只是這註定是一場不愉快的晚餐,郁佑顏的筷子還沒碰到食物,就被耳邊的尖叫打斷了。
「在這裏,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