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昔笑道:「我的下半生就和樊兄兩個人對坐到老,未免少了點什麼。」
樊會大笑道:「你還要怎樣?配上名花美人,或是去尋個世間絕色?」
趙昔煞有介事道:「絕色倒不必,我也瞧不見。只要溫柔點兒懂事點兒,也就湊合過了。」
兩人笑過之後,樊會認真道:「你的眼睛,我一定想法子治好。」
趙昔輕嘆道:「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你又有什麼法子。耽誤你太多,反而令我慚愧。我想若是能找到師門的人,說不定還有轉機。」
這最後一句,便是回絕了樊會方才的提議了。樊會提起盛滿佳釀的瓷壺,自斟自飲。其實他心中也明白,別說趙昔現在不記得他了,就是從前兩人交情甚篤的時候,趙解秋看似溫和,其實驕傲得很,要他落魄了就躲在人家的羽翼下過日子,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背靠着船艙的壁板,那把拂花劍宗宗主代代相傳的佩劍「解語」就扔在一旁,用模糊的眼光望着趙昔,他想,這個人他是抓不住了,可就是……不甘心哪。
他手摸了摸,觸到冰涼的劍柄,令自己清醒了些,稍稍坐起來道:「其實比起你那師門,還有一個人更好找,就是路途遙遠了些。」
趙昔道:>
樊會道:「孤鴻老人,只怕你也不記得了,他與你師門淵源頗深,醫術高超,琳兒的病,一半是你照顧,一半便是他在醫治。」
趙昔道:「琳兒是……」
樊會道:「是我胞妹,我一雙胞弟妹,樊琳和樊襄,你都見過的。他們這兩天才從五台山啟程回來,你要見他們還得過幾日。」
趙昔點點頭道:「孤鴻老人現在何處?」
樊會道:「他在幽雲一帶的戲蒼山上定居,你要去,也要等休養幾天,我處理了手頭事務,和你一同去。」
趙昔點了點頭,實則他心中還未決定,但樊會說的的確是一條去路。
又過了兩日,陶璋來向他辭行道:「先生,我走啦,我曉得你不肯收我為徒,唉,還是不死心,所以再來問一句。」
趙昔不由笑道:「你是真心想學武功呢,還是想嘗嘗做江湖人的滋味?」
陶璋道:「這個……我都想。」
趙昔道:「做江湖人可沒做陶家少爺那麼輕鬆,飢餐露宿,風吹雨淋,恐怕你受不了這個苦。」
陶璋道:「我卻羨慕你們身無所拘,來去隨心,比縮在金絲籠里一輩子要好多啦。」
趙昔倒不知他是這麼想的,笑了笑,伸過手來拍了拍他的肩道:「人生在世,哪有不受拘束的,只不過江湖浪蕩,更曉得性命在的好處,所以縱情任性,樂得一日是一日了。」
陶璋走後次日,樊會親自領人去城外,接了從五台山回來的胞妹,樊琳才只是個十二三的小姑娘,聽說半年多未見的趙大哥在家裏,一進門便忙來和他見面。
她見到趙解秋模樣時也是一怔,小姑娘一派天真,脆生生地問道:「趙大哥,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外頭有人欺負你啊?」說着去拉他的手。
趙昔任她拉着,溫聲道:「沒有人欺負我,是趙大哥走路不看路,不小心掉到山崖下面去了。」
樊琳嚇了一跳:「那你有沒有治好自己啊。」
趙昔笑道:「我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裏嗎?」
樊琳搖頭道:「你不好,你臉色比我還差哩。」
趙昔兩指搭上樊琳細瘦的手腕,脈象虛浮無力,便知她有不足之症,怕是從娘胎出來就吃了不少苦。先天不足不能根治,只有靠仔細調養,不能有一日間斷,才能保得一世無虞。
樊會在她身後道:「多虧你和孤鴻老人,這些年着意為她調養,你還將師門的麒麟散盡數給了她,要不然早在她三四歲時我便保不住她了。」
趙昔和樊琳說了兩句話,侍女上來把她帶走。趙昔對樊會道:「照她身體的狀況,要活得如常人一樣久還是行的,只不過嫁人生子怕是要大大推遲,最好是不要。」
樊會道:「你這話說得和兩年前一樣。你放心,拂花劍宗在我手裏是敗落了,若還連胞妹都護不住>
兩人正說着話,那護送樊琳回來的隨從之首進來道:「宗主。」
樊會見到他,立刻蹙眉問道:「樊襄那小子呢?」
隨從道:「弟子監護不力,二公子說要在五台山多留兩日,我等便帶着小姐先行,誰知我們走後不到一天,他便留下一封書信離開了。」說着呈上一個信封。
樊會拆開了匆匆過目,不由大怒,擲在地上道:「他那些鬼話你們也信?說什麼要去關外找崑崙雪蓮給他妹妹,崑崙是他能隨便出入的嗎?不自量力!」
隨從道:「弟子這就帶人往關外去。」
樊會道:「不必了。許棠還在他身邊?」
隨從道:「許棠師兄一直跟着公子。」
樊會沉吟片刻,道:「倒也罷了,隨他鬧去。」許棠是他唯一一個親傳弟子,十分的穩重可靠,想來也不會任由胞弟胡鬧。
隨從退下後,趙昔道:「崑崙山雪蓮倒的確是大補之物,只不過萬金難求。若要自己去崑崙摘取,那裏是嚴寒之境,普通人待上片刻便有性命之危,就是武功高強之人也不敢隨意犯險。況且崑崙山在關外,官府和武林盟都伸不去手的地方,你恐怕還要再派些人去看着你弟弟。」
樊會道:「許棠做事穩重,又是我的親傳弟子,一般人也難不住他兩個。我在關外還有幾位熟識的朋友,到時請他們多加照拂便是。」
趙昔聞言點頭,又道:「樊琳現今調養身體的方子,是何時開的?」
樊會道:「還是你半年前給的方子。」
趙昔便叫他拿來給自己再改一改,小孩子長得快,服藥也要貼合身體的變化。
樊會當日就寫了數封書信,送去給關外的舊友。沒想到書信送出去不到三天,許棠先帶着傷回來了。
他中的是極陰寒的功夫,大抵是為了讓他回來報信,沒有要他的命,但一進染心台,還沒來得及向樊會稟報,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樊會請來趙昔為他診治,幾針下去,紓解了體內寒氣,許棠才醒過來,掙扎着起來向樊會稟報。
他和樊襄從五台山往西邊關外而去,樊襄怕兄長派人來追,還特地走的彎路。直到離出關只有十幾里路時,一伙人將他們圍住,這些人武功不弱,又是以多欺少,很快把他們擒住,樊襄被這些人不知掠去了哪裏,而他則被放回人和馬,讓他回朝煙告訴樊會:若想要胞弟的性命,須得親自來關外一見。
樊會仔細問過那些人的衣冠口音和武功,卻不像自己認識的人,也不像樊家的仇敵,雖然對方來歷不明,但胞弟被俘,讓樊會又驚又怒,對趙昔道:「解秋,我怕是要往關外走一趟,不如你留在這裏,等我回來,再陪你去幽雲。」
趙昔搖頭道:「還是你弟弟的事第一要緊。我一個人難道就去不了幽雲?」
樊會見他態度堅決,知道留他不住,可心裏總是不放心,便問道:「許棠的傷嚴不嚴重?」
趙昔道:「傷在肩膀上,寒氣我已給他驅乾淨了。只要再服兩劑藥,三五日間便可復原。」
樊會道:「那就讓他和你一起去,橫豎有你這個大夫,他的傷趕路不成問題。」
趙昔皺眉道:「這怎麼行?」
可樊會執意要許棠和他同去,他手下其他弟子要麼在宗中打理事務脫不開身,要麼武藝不精,許棠是他第一個得力的弟子,不叫他陪着趙昔他總不放心。
再者他還有一段心思,不敢讓趙昔知道。他怕趙昔這一去,再遇上武林盟的那些人,尤其是那個人。
他這些日子和趙昔在一起,漸漸地覺得他失憶也是種僥倖,忘了某個人,他還是那個暗藏傲骨的趙解秋。人生少有可以重來一次的,若趙解秋可以,他一定要護好了他。
當下打點行裝,點派人手,先送了趙昔許棠兩人啟程,再往西去關外。至於韓箐,趙昔和她談了談,她在染心台過得很好,樊會也答應會照拂她。
兩人在鎮外分別,樊會該囑咐的都囑咐給了弟子許棠,臨到和趙昔分別之際,竟也無話可說。趙昔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一路保重。」說着登鞍上馬。
樊會看着他在馬上的側影,心裏一空,上前拉住韁繩道:「解秋……」
趙昔笑道:「樊宗主天不怕地不怕,原來跟小姑娘似的,還這麼欲說還休。」
樊會不禁笑了,笑里有些黯然,是趙昔看不到的。
趙昔忽然道:「樊兄,聽說你生得極好看,等我治好了眼睛,可得一睹芳容。」
樊會知道他是故意說這話來逗趣,便道:「是啊,你不是想求個絕色美人嗎?要實在尋不到,就來和我湊合湊合過罷。」
兩人哈哈笑過了,拱手辭別。
樊會立在原地許久,待趙昔的身影不見,身後忽然趕來一弟子,在他耳邊說了什麼。
樊會聽了陡然色變,轉身上馬道:「回染心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