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三杯兩盞,你來我往,漸生醉意,陶璋的本意是等美人微醺時,將人拉到懷裏佔佔便宜,誰知女子酒力奇佳,一邊說些好話與他周旋,一邊暗暗地灌酒,把個風月場去慣了的陶璋灌得七葷八素,別說拉到懷裏,連女人的小手都沒摸着,就被喊來的家丁送回了自家宅院。
他回家後的醉態自不必說,連趙昔都聽見了,只是這陶小公子雖然擺脫不了那些紈絝通病,但總算本性不壞,也就無可厚非了。
陶璋酒醒後,才明白那女子是故意灌醉自己,存心擺脫,一方面又羞愧自己在趙昔面前露出驕奢本性,拜師之事豈不更遙遠了?
趙昔本就不打算收弟子,更不在意這些。陶璋次日在家擺午飯道:「先生,我昨兒喝醉了回來,沒冒犯你吧?」
趙昔道:「我在廂房內,只聽見你回來便回屋去了,怎會冒犯。」
陶璋「噢」了一聲,偷偷看趙昔,見他與之前態度無二,便放下心來,又道:「先生,你鎮日在家無事,不如我請你去喝酒吧?」
趙昔道:「我在你家短住已是叨擾,怎麼好再讓你請我喝酒?」
陶璋笑道:「我聽聞他們那酒是入了藥的,還摻了蓮子蓮心,清心明目,所以請先生去嘗個新鮮。」
趙昔頓了頓道:「蓮子蓮心?那酒叫什麼名字?」
陶璋仰頭思索:「叫…>
趙昔忽然接道:「叫『半日羞』?」
陶璋摺扇一敲手心道:「不錯,是叫這個名字,先生原來喝過?」
趙昔垂頭道:「應當是……喝過吧。」
他那些殘破的記憶里,驀地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在滿湖蓮葉中對他說:「我往這酒里摻了蓮子蓮心,味道雖苦了,卻有一股清香。苦的就像那女子含羞,『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就叫『半日羞』如何?」
他問:「這酒是朝煙本地產的?」
陶璋道:「聽說只染心台上獨一家。那裏有滿湖的蓮花,釀這個再適宜不過了。」
趙昔眉頭舒展道:「那就勞動你領我去嘗嘗了。」
陶璋得了他的應允,興頭更足,午後歇息了會,便命人打點出門,他一匹馬,趙昔一匹,韓箐亦騎馬跟在兩人身後,戴了面紗。
陶璋公子哥心性,被那女子忽悠一道,反而更對她念念不忘。到了染心台,仍坐在昨日的水榭上,請趙昔韓箐兩人入坐,隨後指明要那女子來服侍。
僕役為難道:「秋瑾姑娘是我家主人的貼身丫鬟,這恐怕……」
陶璋臉色一沉,冷笑道:「那你是把我當傻瓜戲弄麼?既然服侍不得,昨日怎麼又來了?我雖不知道你家主人是誰,哼,但一個貼身婢女就敢戲耍我陶二爺,他臉面可真夠大的。」
僕役見他擺出家族的架勢,便知再也推脫不得了,於是忙退出去通傳。不一會兒,果然見那名喚秋瑾的女子前來,向陶璋行禮道:「承蒙陶公子厚愛,秋瑾來服侍幾位喝酒,不知是要斟酒,還是布菜?」
陶璋拿眼覷着她,笑道:「秋瑾姑娘,昨日喝得還盡興罷?」
秋瑾笑了笑道:「公子好酒量,怪秋瑾仗着公子好意,灌醉了公子,這裏特向公子賠個不是。」
陶璋撫掌笑道:「你既已賠了不是,我怎麼好再怪罪你?站久了怕累,來我身邊坐下吧。」
秋瑾笑容一滯道:「這……恐怕不合規矩。」
陶璋收了笑道:「怎麼?秋瑾姑娘嫌我這人駑鈍,不肯和我近身?」
秋瑾見他變臉比翻書還快,與昨日那傻乎乎模樣大有不同,不由心中惴惴,往前走了兩步,被陶璋拉住手笑道:「這便是了,大家一處喝酒,比傻站着不好多了?」
秋瑾勉強笑道:「秋瑾沒有不肯,只是公子有客,秋瑾一介婢子和客人同坐,是否有些不尊敬?」
陶璋道:「先生不是計較這些小事的人。」他回過頭去,朝趙昔笑道:「先生,你不怪罪我吧?」
喝酒請歌伎陪席本是富貴人家風尚,並沒有失禮一說。趙昔道:「我原是來賴這裏的酒的,你們盡興便可,不必顧慮我們。」
那秋瑾無計可施,只好入席。陶璋雖然自詡憐香惜玉,但昨日給她灌個酩酊大醉,事後頭疼不說,心裏也有些不悅,便指了指桌上一小壇酒道:「昨日姑娘請我喝你們這裏的『半日羞』,我投桃報李,也請姑娘喝我家珍藏的『寒潭香』。」
陶家秘制的『寒檀香』是酒中一絕。秋瑾聞言心裏一突,聽說這酒後勁極大,她再海的酒量,也只是一個纖弱女子,今兒怕是逃不脫了。
於是不得已坐在陶璋身側,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滿面紅暈,雙目盈盈,十分無助。
韓箐看在眼裏,雖與她不相識,但同為女子,見她被為難,也有些不忍。她人微言輕,便拉拉趙昔的衣袖,低聲道:「公子……」
趙昔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多管。
他雖眼盲,但聯想到昨日,倒將兩人對話聽個明白,雖然這女子現在處於弱勢,但她戲弄陶璋在前,人家小小地報復回來,也無傷大雅。
當着兩人的面,趙昔自然不好和韓箐言說,只讓她放心,他知道陶璋本性不惡,不會強迫這姑娘做什麼的。
不到半個時辰,那一壇酒去了小半壇,秋瑾已支撐不住,陶璋摺扇抵着下巴,笑嘻嘻欣賞美人酒力不支的醉態,心裏出了口氣,也就不和她計較了。他雖然喜好美色,但倒不至於耍那下三濫的手段。強迫來的美色,可不如你情我願來得快活。
這邊秋瑾姑娘醉意翻湧之時,想的卻是要折在這紈絝手裏了。她被送到染心台半年,因為聰明靈透,又有不俗的美貌,向來受她家主人的寵愛,雖然是奴籍之身,卻過得比朝煙這裏一般富貴之家的小姐還要優渥。台中的人因為她獨得一份寵愛,也對她比對別的婢女尊敬些。
秋瑾醉眼朦朧時,盯着滿湖搖動的蓮葉,心想若這紈絝對她逾舉,她就是跳進湖水溺死,也不能叫他如願。
陶璋見她一副委屈忍耐的模樣,反不如昨日談笑時那樣動人了,興致便減了兩分,轉身為趙昔斟酒道:「先生,我還未敬你一杯。」
趙昔接了酒杯與他飲盡道:「我看這位姑娘醉得厲害,不妨叫人來送她回去罷。」
陶璋心想倒也是,便張口要叫人,話還沒出口,一名僕役先趕了過來,朝秋瑾道:「秋姑娘,主人山上喝酒回來了。正在院子裏等您過去服侍呢。」
秋瑾聽了這話,便如蒙佛語綸音一般,顫顫巍巍站起來,又有些支撐不住,僕役忙上前扶住她。
陶璋立刻道:「秋姑娘在此陪咱們飲酒,你家主人難道只有她一個婢女?」
僕役陪笑道:「公子恕罪,我家主人身邊婢女雖多,但每每山中飲酒歸來,都要讓秋姑娘服侍主人解酒。小的這就去請別的歌伎來為公子助興。」
陶璋偏不肯道:「我對秋瑾姑娘很是傾慕,想留她多坐一會兒,再者她醉得這個樣子,怎麼服侍你家主人?」
幾人僵持不下,忽聽水榭外有一人不耐道:「怎麼還不來?」
來人一身鮮艷的紅衣,男子若穿紅,也會穿偏暗點的紅色,少有他這樣鮮艷惹眼的。
他幾步來至諸人面前,身姿頎長。陶璋待看清楚他的相貌,才真是目眩神馳。
他不戴冠,長發被一根髮帶隨意束在背後,細碎的髮絲散落在鬢角,雙眉緊蹙,唇角微勾,似嗔卻笑。日光照下來,映得他膚如白玉,稍帶醉酒時的紅暈,把一池的蓮花都比了下去。
連韓箐看得都呆住。唯有趙昔蒙着眼睛,只是聽了來人的聲音,覺得熟悉不已,一時在心中思索。
陶璋自詡閱美無數,如今才算見到了真絕色,卻不想是個男人。心裏又是驚嘆,又是惋惜,傻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天,那人卻毫不將他放在眼裏,只用酒後醉醺醺的語調問:「秋瑾呢?」
秋瑾聞聲,立刻撲過去伏在他懷裏哭道:「公子!」
來人皺眉道:「哭什麼。」抬手捏起她下巴道:「你哭起來這麼難看,還是少哭的好。」
陶璋韓箐還沉浸在他的容貌中,唯有趙昔聽見他這句話,忍不住笑了一聲。
那人腰懸一柄細窄的長劍,卻是習武之人,自然聽見趙昔那一聲笑。卻像是聽見什麼稀罕物,甩開女子,乘着醉意兩步晃到趙昔身邊,單手去抓趙昔的肩膀,喃喃道:「真像,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