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他竟寧願是後者。寧願她早已逝去,成為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回憶。旁人照常過自己的生活,只有他一人,為她活在過去的歲月當中,矢志不移……
他今生最為挫敗的一件事,就是輸給了赫連郡。不是武力或智力上輸了,而是能為她做的,為她付出的,他輸了。他不能拋卻自己的身份和背後的家族,不能放棄家人,和家門榮辱,因此他委屈她,錯失了她。可赫連郡,他除了孟家這門親,一無所有。為了她,他卻甘願將自己僅有的倚靠都拋了。
赫連郡才是愛她到極致的那個!
徐玉欽放下茶杯,替自己斟了杯酒,伸手與赫連郡碰杯,低聲道,「鄉君何在?」
他竟然敢當着自己的面,問起衛雁!
赫連郡登時惱了。
&你何事?你來,不是來談婚事的麼?閒話少說!我這閨女,是我最疼愛的孩子,我要留她幾年,婚期不可定得太近了。先合八字,找十個天師,有一個說八字不吉的,都不能結親!還有聘禮,除開珠寶玉器,古董字畫,家什器皿,我要十萬兩,現銀!少一兩都不行!」
如今徐家何等落魄,涇陽侯世子早年被人陷害,丟了官職。如今徐家一門,只有徐玉欽仍在做官,拜平城太守,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全靠徐玉欽一人俸祿。徐家早就敗了,祖宅被抄,一家人擁擠地住在平城太守府里。老國公故去後,三房四房的人要走徐玉欽半數家當,分家出去。如今徐玉欽一人兼祧長房和二房兩房,徐玉釗還好,尋了文書的職務,與人合開了個綢緞鋪,能養活自家,四個長輩中,大伯父也已故去,餘下父母二人,和大伯母。父親的妾侍跟庶子女不少,他自己也有好幾個孩子……這些年他過的清苦,哪裏拿得出十萬兩?還得是現銀?
他皺眉,沉下臉去。片刻後,抿緊嘴唇點了點頭。
赫連郡登時後悔,銀子要少了!早知他竟能夠負擔,就張口要二十萬兩現銀了!
徐騫一直豎着耳朵聽兩人說話,聽說岳父想要十萬兩現銀,他就覺得這門婚事不成了。
可父親竟然狠下心,應了下來!
他再怎麼喜歡青青,也不能讓父親替自己背這麼多債啊!
衛雁在屋裏直搖頭,她自然明白赫連郡是有意為難,就算人家奉上十萬兩,他也必會肯收,他就是想讓徐玉欽知難而退,承認娶不起他女兒罷了!
回驛館的路上,徐騫垂頭喪氣,連聲嘆息。
徐玉欽板着臉,走在前面,回頭向他看來,「做什麼低着頭?」
徐騫吞吞吐吐,許久方道:「父親,要不,我不娶妻了?」
&賬!」
徐玉欽惱了,「一諾千金!一諾千金!你自己說要求娶人家,現在又想自食其言,我就是這麼教你為人的麼?你若是擔不起事,負了人家女子的情,我沒你這個兒子!」
&是……父親,我們去哪裏弄十萬兩?我哪裏想到,她父親如此愛財?」
青青天真爛漫,毫無機心,怎想得到她父親竟是這樣一個人?
&可見過她母親?」徐玉欽沒頭沒腦地,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見過……」
&母親姓甚名誰?長什麼樣子?」
父親竟問起心上人之母……這讓他驚訝極了。以父親的為人,豈會問出如此失禮之言?
&伯母……嫻靜端莊,高貴文雅……」跟青青與她父親十分不同。
&你可知她的名字?」
&他怎可能打聽岳母的名字?父親這話問得真是太奇怪了。
&親不知麼?邱伯母認得我母親,父親又是早認識邱伯父的,難道父親不知邱伯母是誰麼?」
&說認得你母親?」徐玉欽心裏確定了幾分,掙扎地想了許久,還是脫口而出,「她是否……極美?」
&徐騫不知該怎麼答父親這話。那是心上人的長輩,他豈能擅論其相貌如何?父親這些問話,也太奇怪了!
徐玉欽已經能夠確定衛雁是活着的了。
他拍拍兒子的肩膀,「你未婚妻子,其母是聖上欽封的淑惠鄉君……其父是安南侯,這樣的人家嫁女兒,跟你開口要十萬兩,已是委屈了人家……你既然真心求娶那女孩子,就該拿出誠意,因為這一點難處,就生了退縮之心,將來如何守護妻兒?讓赫連小姐知道,她難道不傷心麼?」
&南侯……安南侯……」徐騫已經無法思考了,他震驚地重複這三個字。
&她父親……是鎮守邊關十餘載,令羌人不敢來犯的那個……安南侯?難怪……難怪……她家安在敦煌郡,距邊關這麼近……難怪……青青身手那麼好,原來,原來她是安南侯的女兒!」
徐騫本想着,就算青青粗鄙些,家世根本與他不匹配,他也不介意,他要負起責任,將她娶回來讓她過上好日子,現在看來……是他高攀了!是他高攀了侯爵之女!
可是安南侯不是死了麼?青青說,他們姓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玉欽笑得苦澀:「沒錯,騫兒,你以為家境貧寒、破落不堪的人家,是天潢貴胄,是功勳之家……」
他又搖頭:「我真是傻。當年,他戰死在雲南,羌族突然來犯,後來卻不知怎麼就解了邊關之急,玉門關十餘載沒再出過亂子。我早該想到,是他回來了。他假意隱世,其實一直暗中鎮守玉門關,玉門都尉曾是他部下……自是無命不從……我早該想到……她甘心許嫁之人,豈會窩窩囊囊地死在反賊手裏?她選的男子,豈會輸給了一群烏合之眾?」
他突然高聲笑了起來。
當年他就已然服輸,如今,更是毫無異議,心服口服。
而赫連郡敢答允親事,與他相見,更是不怕他揭破他未死之秘。這是何等膽氣?赫連郡實是當之無愧的英雄人物。她沒有看錯人。
平城太守為了給兒子娶個破落戶的閨女,賣了手裏僅有的幾個小田莊。那是他分得的祖產,只值幾千兩銀錢,還不見得有人願意買。還是城中富商感念太守為官清廉,特意用高出市價三成的價格買了下來。平城太守還開始賣起了墨寶。從前他剛來平城赴任時,商人們為了巴結他,個個求買他的墨寶,他太迂腐,竟將人毫不留情的拒之門外,還說自己的兩筆字根本不值錢。現在他賣自己的字畫,無異於自打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