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癲王覲見。」
....
關鍵時刻,李秉臣的出現替文官解開了一個難題,甚至是「就坡下驢」的好機會。
「坡」已經搭好,「驢們」自然是長出一口氣,終於可以跐溜一下落地了。
連文彥博、王安石這種「視死如歸」的都是一身冷汗。
暗道,死這個事,真是不經歷過不知道,還特麼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
李老大官掃視全場,雖顫顫巍巍,可是眼神之中的淡然卻讓所有人不敢直視。
低下身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
「還望各位相公行個方便,這是官家與癲王之間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大夥聞言,下意識往後一退,把路就讓出來了。
也唯有包拯、唐介這種直正不怕死的才敢在軍漢們的刀尖兒底下耍橫,老包登時就急了,紅着老眼,哀嚎:
「陛下,不能啊!」
趙禎這是在救他們的命,可是,拿的卻是社稷江山救下的....他們的命!
一但唐奕進到皇城裏,那麼,大局已定,再無轉圜。
那裏面再傳出什麼旨意,也就不是趙禎的旨意,而是癲王的旨意了。
「老大官回去告訴陛下!」包拯激憤莫名。
「我等誓與社稷共存,與陛下共存,絕不讓唐末亂政在我大宋的土地上有一絲生機!」
「希仁....」李秉臣平靜的看着包拯。
「夠了,已經夠了,到此為止吧......」
說着話,再不與文官多言,看向唐奕,淡然的讓開宮門,「癲王殿下....」
「請!」
....
唐奕沒動,眉頭緊皺,命人從後面叫來趙宗麒,三位夫人和四個孩子,這才牽着皇長子的手,邁着沉重的步子緩緩踏進宮門。
曹覺思索了一下,叫上儂繼思和黑子,領着一隊狼兵要跟着。
「不用!」唐奕頭也不回。
「都給我在外面等着!!」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的富弼不由得暗暗點了點頭,唐瘋子不愧是唐瘋子,他這是在拿命跟大伙兒表明,你們看錯我了!
事到如今,富相公依然胸有成竹,唐奕不會反,但是換太子是免不了的了,接下來,則是如何善後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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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誰又能知道,這對如父如子的君臣會面,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
皇城依舊是那個皇城,只是今夜顯得格外蕭瑟淒涼。
福寧殿也依舊是福寧殿,只不過看到它的那一刻,不知為什麼,唐奕想哭。
......
揣着幾分期許,幾分恐懼,還有幾分不舍,穿過前殿,來到後殿。
讓福康等人先在殿外等着,自己領着趙宗麒踏入殿中。
不由一怔,官家躺在床上,帷幔落下,看不清人影,而在龍床之側,立着一個唐奕有些意外的人——王德用。
老將軍一身戎裝,標槍一般立在床側,見唐奕進來,又好好看了看他身邊的趙宗麒,然後朝帳內一禮。
「陛下好生歇息,老臣先告退了。」
說着話,也不與唐奕交流,徑直退去。
只不過,老將軍來到殿外,略一遲疑,就吩咐閻康去把曹皇后和太子叫到福寧殿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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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內,三年多未見的唐奕趙禎隔着帷帳,一個仰倒看着殿梁發呆,一個低頭瞅着地面靜思。
久良...
無言。
卻把十六年的君臣之情,都容到了這份沉默之中。
趙宗麒熱切的看着龍床裏面,希望透過帷帳,看清父皇的臉....
他知道父皇病了,可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沒有人告訴他,又哪知道什麼是生死呢?
抬眼看了看姐夫,想說要上前見見父皇,可卻沒敢動。
最後,還是趙禎率先打破了沉默。
「朕不讓你回來,可...你終究還是回來了。」隱藏在帷幔之下的聲音,透着虛弱與無奈。
唐奕不接,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把趙宗麒向前推了推,「宗麒回來了,您不想先看看他嗎?」
趙禎怔了怔,想掀開帷帳看上一眼,可最終還是忍住了。
「回答朕....為什麼回來!?」
唐奕心中一陣絞痛,把一時無措的趙宗麒向懷裏緊了緊。
「陛下不讓癲王回來,可是卻沒說不讓唐大郎回來。」
「唐大郎....」
「大郎....」似有動容,趙禎喃喃自語。
「那你是朕的唐大郎.?還是他們的癲王......」
唐奕答:「我只是個歸家的遊子。」
「遊子!?」這兩個字又刺痛了趙禎的神經,聲調又變了。
「遊子歸根,要帶兵嗎?要逼宮嗎!?要把大宋弄的支離破碎嗎!?」
「還有!?」
「王德用是怎麼回事!?來給你保駕護航的嗎?」
趙禎越說越激動,隔着帷幔,惡狠狠地瞪着唐奕。
那薄薄的一層紗幔,隔絕地不單單是這一老一少的面容,還有....人心!
「遊子?」
「一個野心勃勃的遊子?」
「朕的唐大郎,早就死了!!」
......
————————
唐奕靜靜地、顫抖着聽着老皇帝的咆哮。
怎麼了?
他不知道這是趙禎一時的憤怒,還是他病糊塗了!?還是他也只剩下眼中的權力......
怎麼了?這都是怎麼了!?
是權謀本該如此!?還是他媽的老子太天真!?太傻!?
......
哽咽着搶前兩步,「王爺爺不是在給我保駕護航,相反,他是怕我代宋而立,在保陛下最後一程。」
「我不帶兵....」
「不帶兵我也回不來,也見不到您啊!!!」
......
「藉口!都是藉口!」
站在趙禎的角度,他怎麼能夠釋懷?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唐奕這個勝利者說什麼都是有理!?
他不相信,不相信唐奕的孝心。
真有孝心,就應該老老實實在涯州呆着,就應該聽他的話,永遠不要回來!
「唉....」哀然一嘆。
「罷了!說吧,你想怎樣?」
「是要立你身邊的宗麒,還是....」
趙禎頓了頓,從牙縫裏擠出後面的幾個字,「還是要取而代之!?」
「......」
此時一般莫名的無力之感洗刷着唐奕全身,他真想把心掏出來給趙禎看看,真想大罵這個老頭兒,醒醒吧!!
更想如當年一般,咆哮着告訴他:老子不在乎!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罵,也不能喊叫。
因為,他想讓趙禎笑着離開,而不是帶着遺憾與淒涼,孤孤單單的走。
.....
許是殿內的爭吵驚動了殿外等候的人,太子趙曙猛然推開殿門,紅着眼眶跑到唐奕和趙宗麒面前,「你們是來搶皇位的嗎?」
淚眼婆娑地看着近五年未見的皇兄宗麒,「宗麒哥哥,我把太子讓給你,你們不要逼父皇好不好?」
......
大殿之上被小趙曙的天真之語,弄的氣氛一滯後。
「不要。」
趙宗麒的回答依舊那麼乾脆,卻是讓趙禎胸口驟然一緊,用盡全力支起身子,隔着帷幔,怔怔地看着大皇子宗麒。
只見,遠處模糊的少年身影滿臉的稚氣未脫,沒有一絲皇族該有的市儈心機。
許是兩兄弟從六歲就分開,多年不見的親切讓宗麒走上前去,裝着唐奕的老成樣子拍了拍二弟的肩膀。
「皇位嘛,父皇不想做了,就你來做吧!我輔佐你,誰不聽話,就讓姐夫打誰。」
「可是...」
趙曙從小就被當做儲君培養,早沒了趙宗麒的天真,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什麼呀?」宗麒打斷他。「就這麼定了!」
「到時候,我們兄弟二人雙劍合璧,打遍天下無敵手。讓老百姓過好日子,讓大宋千秋萬代。豈不快哉?」
......
趙禎怔在那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且不說,這個意外的回答讓他多麼的動容,單是宗麒表現出那股不應該在皇族之中存在的坦蕩與豁達,就讓趙禎幾乎不能理解。
......
這是....
這是那個小瘋子替朕教出來的兒子!!
試想徒尚如此,為師者,又怎可能是心心念念想撼動他江山社稷的人呢!?
.....
只覺眼前一花,薄薄的紗幔被慢慢掀開,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張他日夜想念,卻又不敢見過的面容。
霎時間,老皇帝心中最後一道防線瞬間崩潰,老眼之中浸潤模糊。
「你....來了啊......」
......
唐奕慢慢地坐在床頭,拉着趙禎無力的手。
「來了....「
「你的唐大郎......」
「一直都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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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王德用透過半開的殿門看到殿內的情型,只覺鼻頭一酸,亦有垂淚的衝動。
可是,老將軍強忍心酸,露出會心笑意,對曹皇后、苗貴妃等人道:「把太子和宗麒叫出來吧,讓他們單獨呆一會兒。」
說完,轉身欲走,這裏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
閻康和李孝光還是有點不放心,官家和唐瘋子這兩人那哪說的准啊?不定什麼時候就又掐起來了,他們可是鎮不住場子。
「老將軍,這就回去了?」
回去?王德用頓了頓,「事情還沒辦完,哪能回去啊....」
說完,大步朝宮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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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是回來奪位的?」
大殿之中,趙禎攥着唐奕的手,心情激動不己。
雖還是懷疑之問,可是從語氣之中,就知道皇帝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唐奕坦然面對趙禎的眼神,「不是,還是那句話『什麼皇位,老子不稀罕!』」
「大膽,在朕面前,還敢自稱老子....」
「嘿....您慣的,改不了了。」
「那你還回來幹什麼?」趙禎言辭責怪,語氣卻透着輕快。「見一面,就弄的上下不安,朝局大亂!」
「你是罪人。」
唐奕卻答,「不.....」
「見一面,比什麼都重要。」
「唉....」趙禎長嘆一聲,嘴角露出淡淡笑意。「還是那麼任性啊...」
唐奕則是輕聲道:「您放心,我會幫你處理好。」
「怎麼處理?」橫了唐奕一眼。「若不是朕開了宮門,明天大宋朝就沒有相公上朝了!」
「還不是要朕來給你擦屁股?」
老皇帝的語氣裏帶着得意,仿佛給唐奕擦屁股是他很樂意幹的好事一般。
卻聞唐奕道:「明天依然會有相公會上朝,不過...明天,就沒有癲王了。」
「!!!!」趙禎臉色瞬間凝固。
「你要幹什麼?」
唐奕淡笑,「這個鍋總要有人來背,不然大宋就真的亂了。」
...
「你!!」
「你要領下所有罪責?」
唐奕道:「這麼大的事我不領,誰能領呢?」
說着,又無所謂道:「這不更好?那些文官沒了我,也就能放心了。」
「.....」趙禎沉默了。
確實,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兵諫皇城,這麼大的罪,不了了之是不可能的,總要給天下一個交待。
....
此時此刻,如果趙禎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如果他足夠理性,他會默許。
這是對皇權,對大宋,對天下,最好的決定。
可是......
「不行!」鬼使神差,讓趙禎衝動了一回。
「你不能領這個罪!」
唐奕訕笑,「這可由不得您嘍。」
「別忘了,您現在就是我手裏的傀儡,癲王逼宮,自然癲王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說不行就不行!」趙禎急了。
「好了,先不說這些。」唐奕根本不給趙禎爭論的機會。
「能下地嗎?我帶了禮物,就在外面。」
趙禎動動手腳都費勁,自然下不得地。
不過,唐奕說的禮物倒是讓皇帝有些好奇,非要出去看看。
最後沒辦法,李孝光和閻康命人把皇帝抬了出去,在福寧波殿前放了一張榻,讓老皇帝躺着。
可是,殿外空空如野,哪來的什麼禮物?
眾人錯愕之間,卻見唐奕吩咐閻康,出到宮門之外,下令曹覺:可以開始了。
......
趁着這個當口,趙禎還要和唐奕絮叨那個事兒。
「這個罪,你不用領,朕有辦法。但你要跟朕保證一點,不殺一個文官!」
剛剛,唐奕在後殿說的可是「會有相公上朝...」,而非,「相公們會上朝」。
說明什麼?
說明他要動刀,有些人,他是不想留了。
「不管他們做了什麼...終還是國之棟.....」
轟!!
轟轟!!
一連串的震天炮響把趙禎嚇的生生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皇城之側怎麼可能會有炮聲?除非?」
正駭然的胡思亂想,而下一刻,趙禎更是看到了一幕他當了一輩子皇帝也沒見過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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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守在宮門前的大宋文官們當看到李孝光跑出來,命令曹家老二「可以開始了」,然後,那個涅面小閻王一聲令下,皇城前那一排排透着陰森的神火炮開始點火發射。
轟!!!
相公們嚇的差一點抱頭鼠竄。
然而,炮聲之下,綻放的不血肉與毀滅,而是一朵朵......
宛若神跡的煙花!
....
那煙花太美了,美到讓這肅殺緊繃的場面瞬間凝滯,美到所有人都放下戒備,木納地仰望星空,膜拜着那一朵朵絢爛繽紛的花火。
那煙花也太神奇了,飛了老高,照亮了整個開封城,怒放炸裂,迸發出讓人無法想像的美麗圖畫。
有的似秋菊耀世,有的如牡丹獨芳,有的則像銀河落地,灑下漫天磷光...
這是絕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閃光,所有人甚至覺得,這絕不是屬於人世間的火焰。
因為,隨着炮聲越來越密,越來越急,花火已經鋪滿了天空,而在那五顏六色的美妙之中....
「天那!!」
....
「那....那是什麼??」
....
「怎麼可能??」
....
「這是...這是祥瑞現世啊!!」
.....
文彥博則是瞪圓的雙眼,嘴中隨着炮響喃喃念叨:
「太...」
「平....」
「仁...」
「主!」
「萬...」
「世...」
應該就是「世」字,雖然有點歪了,可依然勉強認得出。
...
「無....」
「雙!!!」
「太平仁主,萬世無雙!!」
這可不是文彥博自己想出來的句子,而是......
而是那焰火之中,用星星點點組成的字,組成的圖畫!!
所有人都在震驚,都在發出同一個疑問:
那是怎麼拼出來的?天空怎麼可能會有字!?
....
而此時此刻,隨着皇城前盛大空前的焰火升騰,膽大的開封百姓慢慢地走出家門,凝望着天空之中的絕美,凝望着那「太平仁主,萬世無雙」的字句,猛然想起......
今天是上元節。
......
————————————
皇城裏,福寧殿前,只有唐奕和趙禎二人。
陪坐在皇帝身邊,唐奕滿足的悠悠開口:「想來想去,又何必要那麼凝重呢?還是送您一場,歌舞昇平吧....」
「這...」趙禎怔怔地看着那些美的不像話的焰火。「這是怎麼弄出來的?」
唐奕笑了,沒有馬上回答。
「還記得從前,您也好,范師傅也罷,總是說,你這小瘋子的腦袋裏裝的都是些什麼?」
「你們也總是以為,好像我就是天才,讀書行,打仗也行,掙錢還挺好本事,好像我樣樣都擅長一樣。」
「其實....不是的。」
指着天上的色彩斑斕,「這才是我最擅長的手藝。」
「祖傳的,放在一千年後,都是領先同行業的手藝。」
「祖傳的?」
趙禎更不明白,唐奕的父親不是早死了嗎?也沒聽說他會什麼煙花的手藝啊?
「陛下...」
「你說...」
「還記得上次我離京之前,和您說的最後一句話嗎?
趙禎一滯,他當然記得,而且每天都會想起,每天都會後悔趕走了唐奕。
「如果有機會再見,我也會給陛下講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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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點着點頭,「朕一直在等......」
「等你的那個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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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慢,加之....腰不爭氣。
發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