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毓秀的表情掩在百里君陌筆挺的身子後面看不到,但百里君陌的表情卻能看清楚。他的表情是詫異以及憤怒。詫異倒可以理解,畢竟陳毓秀只是個凡人,竟能將短刀刺入顯聖真君的體內;憤怒又是因為什麼呢?被小小的螻蟻冒犯?
就算顯聖真君也只有人仙之體,但小小的短刀決不至於一擊斃命。可為什么元神之力還是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外泄?
「毒!」燕離已看到百里君陌的臉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死灰色,熟悉的感覺讓他的身子本能地一顫。
「黃泉蠍的毒……」百里君陌已知道自己中了什麼毒,他似已知道自己性命無多,憤怒的眼睛死死地瞪住燕離,似乎有什麼話想要告訴燕離,但他張口說了幾個字,卻被一個尖叫聲給掩蓋,他遺留在這世上最後的半句話,連一點聲音也沒傳出來。
「啊——」
陳毓秀滿手是血地跑出來,沒兩步就摔倒在地,然後淚留不止。
「觀主!」
值守的弟子衝進來一看,只看到百里君陌倒在血泊中,眼眶頓時通紅,其中一個咬牙切齒地盯住陳毓秀,「你這妖女,竟敢行刺觀主,我殺了你!」遂捏法訣打將過去,一旁的燕離眼疾手快地取劍一斬,青鋼劍與法訣神光碰撞出散射的豪光。
「發生什麼事了?」
密集的腳步聲接踵而至,百里晴空當先衝進來,看到自己的父親倒在地上,聲息全無,頓時目眥欲裂,厲喝道:「誰幹的?」他雖然發出的是質問,可他的眼睛卻盯着燕離,那模樣,好似要將其生吞活剝。往日的交情,在殺父之仇面前,就好像紙糊的一樣脆弱。
「是我!」陳毓秀搶着喊道。她咬牙爬起來,雖然一雙手還在顫抖,一張俏臉已毫無血色,完全的慘白,但還是勇敢地說道,「是我殺的人,與燕大哥無關,你們要殺就殺我!」
「是你?」百里晴空目光凌厲如刀,在她身上來回掃視,她勇敢地挺起胸膛,「是我殺的,因為他要殺燕大哥,我就殺了他!」
百里晴空眯了眯眼睛,這時去查看屍體的同門走向他,在他耳畔低聲道:「是黃泉蠍的毒,大劑量!」
黃泉蠍的毒無論對凡人還是修行者,都是見血封喉,堪稱是世上最公平不過的毒。
「妖女,納命來!」百里晴空當即取出畫江山,飛速畫了五隻獵鷹,往陳毓秀撲去,五隻獵鷹分別抓住她的頭部與四肢,竟是要當場將這小女孩給分屍。
「燕大哥,請你一定要找出兇手,替我們兄妹討要一個公道!」陳毓秀痛苦地皺起臉,卻仍大聲呼喊,仿佛要將這當做她的遺言。
燕離一個閃身,已將那五隻獵鷹齊齊斬碎。
「燕離,她死之後,我自要審問你,莫要逼我現在就殺你!」百里晴空殺機畢露,一字一字地說道。
「你殺不了我。」燕離擋在陳毓秀的面前,淡淡地說。陳毓秀淚流滿面,不由得緊緊抓住燕離的衣擺。如果可以的話,這世上有誰願意去死呢?能活着就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活不了,也一定要會努力珍惜最後的時光。
「你知不知道她殺的是誰?」百里晴空渾身的青筋都凸起來,連吐出來的濁氣都像是怒火在燃燒。
「你殺不了我,我也不會讓你殺她。」燕離淡淡地說。
百里晴空的瞳孔已收縮。燕離冷冷地接着道:「死者自有取死之道。」
「你倒說說,我父親的取死之道是什麼?」百里晴空道。
「人死如燈滅,他生前的賬也已一筆勾銷。」燕離道。
「很好。」百里晴空道。
「很好?」燕離道。
「無論我父親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我今日都必殺你!」百里晴空一字一字地說。
「很好。」燕離道。
「很好?」百里晴空道。
「無論你今日殺不殺我,都不妨跟我做個交易。」燕離道。
「交易?」百里晴空道。
「我告訴你武司幽的真實身份,你放我們離開,一個時辰之內不能追蹤。」燕離道。
百里晴空渾身一震,他沒想到,這個名字會從燕離的口中說出來,這麼多年,這個名字幾乎快要成為他的心魔。一個時辰,就算御劍也不可能逃出純陽觀的地界,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當然得到了答案,並且沒有被仇恨蒙蔽掉靈台,信守了承諾。
馬車在路上顛簸,與來時不同,來時它只是慢慢地跑,現在卻跑得飛快。
陳毓秀還是心有餘悸,淚痕還在臉上沒有擦去,趕車的手還有點顫抖。「那刀,那刀是我哥給的,說給我防身,我沒想到……」她仿佛害怕極了,那刀上的毒連顯聖真君都抵抗不了,更別說他們兩個,要是不小心割破皮膚,那可就萬事皆休。
像陳二牛這樣小有資產的凡人,從特殊渠道找一些防身保命的東西,再正常不過了。雖然黃泉蠍的毒並不常見,這等劑量的更是稀有。
燕離只是喝酒沒有說話。
陳毓秀又道:「燕大哥,一個時辰之後怎麼辦?這裏是純陽觀的地盤,他們肯定已發動各地不良府的力量,組織了羅網,我們根本就逃不出去的。要不然還是讓我去找他們說清楚,人是我殺的,責任我來扛,跟燕大哥一點關係也沒有。」
燕離終於說出了他的打算:「我們去前面鎮上找一個體形跟你差不多的人,你躲起來,我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無論如何,你是為了救我,我不能把你交給他們。」
陳毓秀當然堅決表示不肯,然後她就被燕離給敲暈,再醒過來時,已置身一個幽靜的院子,留給她的只有一包銀票和一張紙條。
燕離已帶着一個身形年紀都跟她差不多的少女再次上路。
從二人下山之後的三個時辰里,純陽觀已經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意想中的追兵遲遲未到,燕離仿佛又已明白了一些什麼,他帶着陳毓秀的替身,來到榆林鎮外八十里處一個長亭旁的酒肆里,喝起了酒。一個逃命的人,絕沒有心情在酒肆里喝酒,他現在已不像一個逃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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