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了他,燕十一,你殺了他。」
同族的死亡,化作熱血與仇恨,束作一股衝到許明河的臉龐上。自從星靈的「永生」符籙問世之後,悠久的歷史當中,就再也不曾減員。今日居然有星靈死在他的眼前,這比遭到囚禁折磨還要屈辱百倍。
燕十一緩緩收刀,側過頭望向突然衝出來的許明河,看着他漲得通紅的臉,像極了兄弟被殺的憤怒得張牙舞爪的小獅子,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不美。他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有什麼可值得大驚小怪的?」
不是第一個?
他殺了很多星靈?
「我殺了你。」
許明河的眼睛一下子通紅,捏訣畫符一氣呵成,虛空就出現四張符籙的虛影,分佈在燕十一的周圍。符籙的虛影一下子膨脹,其中吐出扭曲的黑紋,以燕十一為中心交織成一個混亂的毀滅力場。
「黑魔王,葬獄。」
這樣的神通,沒有神境的輔助,這樣的絕技,沒有任何的先兆,簡直讓人防不勝防。
許明河的實力,無疑是恢復得比較快的,《黑魔王》系列的符法,在第三境裏也是赫赫有名的,而他才剛不過跨入第二境,在星靈中稱之為天才也不為過。
交織的黑紋剎那崩得筆直,如一根根黑色的鐵條混亂無序地織成的冰冷監牢,一寸一寸地向內收縮,身處其中的燕十一如同受到了無形的大手的瘋狂擠壓,整個人都變了形狀,看起來就好像一個被揉成一團的玩偶。
「死吧!」
許明河怒喝一聲,十指在虛空連點,黑紋更加扭動如海藻。
「真是不幸。」
伴隨着妖異的輕笑聲,只聽「噗」一聲輕響,燕十一的軀體竟如一個泡泡似的破碎了,他已出現在一棵樹的樹梢上,輕盈如若幻影。他拔出紫夜刀的瞬間,已不知揮出了多少刀。
幻覺還是分身?
許明河心裏咯噔一跳,雙手反向交叉,十指連動,四張符籙縮小回到他身邊,重又膨脹,變作四塊盾牌擋在他面前。才剛做完這一切,刀光已至,只聽「噼里啪啦」一陣響,他被打得節節後退,腳下突有塊石頭絆了他一跤,他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仰天摔了個屁股墩,失去控制的符籙盾牌自然消散,就在他心中發涼時,剩餘的刀光卻打在他的兩側,打出了兩道凜冽裂痕,冷汗由他的額頭滑落下來。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人族或許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孱弱。
人類這個種族,曾經只不過是星靈的奴僕,曾經連八部天龍里的一個嘍囉也敵不過,即便玄玄子用陰謀封印了星靈,即便全新的修行體系出現,他們依然掙扎在生死存亡之間,持續了整整四個紀元。
這是個頑強的種族。而燕十一毫無疑問,是這個頑強的種族裏的異類。所有人類,人族所有的成員,都在努力地躲避星靈,努力保命,這個男人卻已開始狩獵星靈,並將之當成一個樂趣。這個天地無論什麼種族,在他似乎都只不過是取樂的對象。
痛楚,劇烈的痛楚。氣血翻湧之間,許明河已感覺到自己有幾根肋骨錯位,胸骨斷了一根,兩隻手臂的血肉骨骼之間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傷,雖然從表面看不出來,但只要再過兩個時辰,這些傷勢一起爆發,立刻就會要了他的命。
許明河到底不是許明河了,他的身下出現金黃色的法陣,很快已將他的身體修復如初。他站起來冷冷看着燕十一,「你知道惹怒一個星靈的後果是什麼嗎?」
燕十一笑道:「我只知道你有點好玩,所以決定暫時留你一命。」
好玩?
這是羞辱。
這是嘲笑。
許明河繼承了原主人的一種情緒,那就是自尊。本來他作為星靈,是不會有多少慾念的,現在他正受着原主人的影響,決心全力以赴取回自己的尊嚴。雖然其結果都是全力出手,卻存在着本質上的差別。
現在,他的星隕獸軍團已經到了,他已回到了他的「符塔」之中,他的冷冰冰的聲音由「符塔」傳出來:「如果不是我的大部分本命符都用來造了『幻塔』,方才那一招你根本擋不住,現在你根本就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燕十一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什麼是幻塔?」
許明河道:「幻塔是我們星靈獨有的,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就是一種本命神通,相當於人族修行者的神境。只不過……」他忽然頓住,大聲怒道,「我為什麼要給你解答,你這個該死的人類……」
燕十一最討厭的就是被打斷興致,此刻已是相當不悅:「你現在乖乖回答我的問題,等會就少吃點苦頭。」
「殺了他。」
許明河根本不領情,一聲令下,星隕獸軍團「嗷嗚」地沖向燕十一。一頭龐大得不可思議的豪豬一馬當先,猛烈撞在燕十一立足的那棵樹。相比豪豬的龐大的身軀,那棵樹就跟樹苗沒什麼兩樣。
燕十一當然就不得不落下去,當然就不得不直面成千上萬的獸潮的威脅。他輕笑一聲,在半空已拔刀,如切豆腐般把那豪豬的腦袋給劈了開去,這猛獸一聲哀鳴,在一陣陣玄光的交織中,留下一地的珍寶消失不見。
燕十一又回身一斬,一頭斑紋飛天虎就從血盆大口開始變作上下兩面長條肉片,在一陣陣玄光的交織中,留下一地的珍寶消失不見。
這兩個都是將級星隕獸,都是許明河的除開幻歌女王之外的「得力大將」;可是一個照面就死在燕十一手中。
當然,星隕獸無智無識,根本不懂得恐懼,所以依然前仆後繼的送死。
許明河看在眼裏,痛在心裏。這些星隕獸儘管無智無識,儘管他們並不會真的死亡,只不過回到母界重新孕育,可卻都是他的同類,都是百分百純正的星靈。但是他沒有辦法,燕十一的實力太強了,他必須利用同類來拖住燕十一的腳步,他才有時間準備絕殺的手段。
整個幻塔都是由許明河的「本命符」組成,本命符可以組合成不同的物件,當然也可以組合成不同的符法。他方才施展的《黑魔王》,之所以在符法中名列前茅,是因為它幾乎沒有上限。
如第一次交手時,許明河只控制了四個本命符,連燕十一的衣角也碰不到;但《黑魔王》的厲害之處,就是本命符的數量越多,範圍就越龐大,威力就越恐怖。
在獸潮都擋不住燕十一的腳步時,距離幻塔不過十來步的時候,許明河的準備終於完成。
他在塔樓內,先控制一部分符飛到他身後,形成一雙羽翼,扇一扇,已衝出了原始老林,與燕十一拉開了距離。
「黑魔王,葬獄。」
他身在半空,向燕十一所在的方向一伸手,幻塔整個崩解開來,化作漫天飛舞的符文,迅速地形成符文壁罩向燕十一。
燕十一眼神微變,身形一閃已消失不見。
「想逃?看我送你下地獄。」
數不清的符文,就是許明河數不清的眼睛,燕十一無論怎樣移動,只要他人還活着,就無法脫離現世,無法脫離閻浮,只要無法脫離,就不可能逃脫「黑魔王」的追捕。
某個瞬間,大範圍的樹林被突然出現的由黑紋交織成的龐大黑獄吞噬一空,方圓百丈皆成空地。這說明燕十一已經成了網中之魚,已不可能再有出路。
「我十二萬符眼盯着你,你哪也去不了。」
許明河緩緩降到黑獄之外,懸浮在空中冷冷地瞰視着空地的一個角落,那裏一朵紫花正緩緩消散,露出燕十一的本體來。
燕十一似乎根本不為自己的處境所擔憂,持續表現出濃厚興趣:「什麼是符眼?」
「符眼就是我在本命符上施加的『感物象而度其真』的符法,用你們人族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可以看穿一切虛幻的神通。」
許明河說完又愣住,自己怎麼又給他解釋起來了?他想不通,只能把這個現象歸咎於記憶對他的影響。畢竟在他的記憶里,燕十一這個名字是跟「強大」和「恐怖」掛鈎的。
他的「面子」有些掛不住,硬邦邦道:「如果這就是你的遺言,那就太可惜了,因為你的生命將到此為止。」他已根本不等燕十一再說話,已根本不等燕十一反應,操縱黑獄迅速收縮。那縱橫交錯的筆直的黑紋,毫無疑問可以洞穿任何物體。
護體的紫色力場很快就破碎了,燕十一已失去所有防護。
妖
異的輕笑聲漫漫的如波紋般盪開,燕十一的身上突然急遽湧出紫色的能量氣場,澎湃的力量感瞬間滿溢整個黑獄,黑紋收縮的進度立刻停住。
「神境?」
許明河冷笑道:「星界破碎,你們修行者維持神境的依仗沒了,單憑你源海的元神,能支撐多久?」
燕十一輕笑道:「也並不需要很久。」
「哦?」許明河眉頭皺起來,心中忽然騰起一個不詳的預感。
當一朵紫花盛開時,黑獄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龐大力量,被整個「砰」的撐碎,化作點點的星光四處飄飛。
許明河眉心驟然出現一道血線,他一個字也說不出,瘋狂往地面飛去,接觸到大地後,金黃色的光芒湧出來,及時得到了治療,他的身體才總算沒有四分五裂。
紫花一現即消失。
許明河知道,燕十一是為了節省力量,他更知道,燕十一是認為對付他根本不需要神境。這一認知讓他氣得幾乎要吐血。他果然吐血了,因為重聚漫天彌散的本命符,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
他只不過才剛踏入第二境沒多久,還根本做不到「舉重若輕」。
所有的本命符又重聚到許明河身旁,他冷冷地看着燕十一:「我還有一招,你再接住,我就認命。」
「哦?」燕十一興趣不減。
許明河在意念中給幻歌女王下了個命令。
「星神變。」
伴隨許明河一聲清嘯,連同他背後組成翅膀在內的本命符都聚到他腳下,一片一片拼湊成一個十丈大小的圓形的法陣。這本命符原本總是不斷地變幻形狀,總是沒有固定形狀的,聚在一起,就固定成長條方形,並且上面出現了玄奧的符文,符文底部還有一個圓形狀的不斷旋轉的微型法陣。
如果細看,許明河腳下的法陣,跟本命符上的微型法陣幾乎一模一樣。本命符上的黑紋組成了圓形狀的陣紋,持續地旋轉着。
天地間陡然響起一個歌聲。
燕十一向歌聲處看了一眼。那是一個古怪的人型生物,手為羽翼狀,輕輕地扇着時,能看到氣流的洶湧。腳看來向鷹爪,粗糲且猙獰。除此以外,所有人類女性該有的特徵——年輕而艷麗的容貌,修長的脖子,高聳的胸脯——她全都擁有,全都覆蓋在翠綠色的皮膚下。唯獨她的頭髮,是由多種顏色組合成的沖天羽冠,看起來美麗又危險。
她的歌聲優美動聽,微風徐徐拂來,似乎整個森林都為之搖曳起舞。燕十一似乎已遁入到了一個如夢似幻的仙境裏,似乎所有的花都盛開了,無私的分享着繽紛的顏色和濃郁的芬芳。他的眼睛出現了一個白色的漩渦,他似乎已完全陷入到了迷幻之中。
許明河眼看時機成熟,二話不說催動法陣。法陣突然湧出黑色火焰,往他身上一抹,就剝去一塊血肉。許明河額上青筋畢露,渾身都繃住不動,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火舌又一抹,他身上又有一塊血肉被剝去。
整個過程看來簡直比邪教的活祭儀式還要邪惡。
不多久,他全身的血肉便已消失不見,已只剩下一副骨架。他這副樣子,除了背後沒有大氅腰上沒有長刀以外,跟死侍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他的骨質是灰白的,看來似乎是實力的標誌。
他伸手向肋骨,生生拗下其中一根,這肋骨就變成了刀。他在黑色火焰的簇擁下,已向燕十一衝去,他已拔刀,灰白色的骨頭,灰白色的長刀,撩起灰白色的刀光。
「鐺——」
刀與刀的碰撞,觸動許明河眼中的靈魂之火,灰白色的靈魂之火,在燕十一鮮明而強大的紫色氣場面前看起來是那樣的脆弱。
「你不受幻歌女王的影響?」
歌聲驟然停頓,許明河突然看到幻歌女王居然已經倒下了,她居然早已受到了致命的傷害,居然快到連她自己都沒發現,仍舊在繼續唱歌,直到此刻才倒下。
當你以為抓住了敵人的弱點時,也正暴露了你的弱點。這本來是理所當然的,這本來就是無法避免的。
ps:本來打算一個大章寫完這個劇情,朋友來找我了,先斷在這裏,明天再一章就差不多了。今天四千字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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