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離在苦笑。
他知道這三十多個人縱然不是胡為的朋友,現在也已成了他的敵人。他知道自己很多時候並不很能控制住脾氣,但是沒關係,他從沒有想過要改變。不過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胡為的死活。他要根據對方的死活來決定接下來的行動,
等他轉過頭去看時,本來倒在牆角的胡為,竟已消失了。他再轉個視角,就看見一個紅袍老人慢慢地往門外走,胡為就在這個人的懷抱里。
從背影看,他已覺出一種危險。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而且以他的耳目靈覺,竟絲毫沒有發現這個人是從哪裏來的,更沒有發覺他抱起胡為,然後突然就出現在了門口。
紅袍老人已走出了門。
大廳里三十幾個人也全都站起來,跟着他慢慢地走了出去,沒有一個人回頭看燕離一眼,就好像已經把他當做了死人。
這座裝飾古典的豪宅,仿佛突然間成了一座墳墓,沒有人,沒有聲音,雖然還有着燈光,卻仿佛已變得比黑暗還黑暗。
燕離竟覺出一種孤獨感,他第一次發現,人真的很難脫離群體,那種無聲的冷漠,會把人給逼瘋,就好像你什麼都看不見,卻在你周圍點滿燈火一樣殘酷。
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往哪裏去,直到仇恨的情感重新佔據他的胸腔,才從那種孤獨感中脫離,嘆了口氣,有些後怕。
如果你才來這樣一個地方,才經過不到一日的功夫,就快要被這個地方給同化,你會不會怕?
也許正是那無邊無際的黑暗,還有這長明不滅的燈火,所形成的強烈對比,給予了燕離這種孤獨感。
他正要走出屋子,就看見了一雙眼睛,一隻小手。
那是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那是一雙又白又小的手,蘇葉正在門外向他招手。
燕離立刻走出去。
門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人,一片黑暗。
蘇葉的眼睛縱然在黑暗中看來,還是亮得像秋星。她看着燕離微笑道:「我從沒有見過你這種人。」
燕離笑道:「我是哪種人?」
蘇葉道:「去參加宴會,卻把主人的義子給打得昏迷不醒。不過還是要恭喜你。」
「這有什麼值得恭喜的?」燕離道。
蘇葉道:「因為你還沒有死,一個人能活着,難道不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燕離笑道:「我本來已該死了?」
蘇葉道:「你已見過他了。」
燕離道:「誰?」
「你不知道?」蘇葉道。
「我不知道。」燕離道。
「他就是老鴉。」蘇葉道。「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恭喜你了吧。」
燕離點點頭,道:「是一個可怕的人。」
「你認為他的修為怎樣?」蘇葉眼波轉了轉。
「我看不出。」燕離道。
「連你也看不出?」蘇葉道。
「就因為看不出,所以覺得可怕。」燕離道。
「你認為老鴉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蘇葉卻不等到回答就自顧自接下去道,「不管老鴉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人打傷他的義子,他總不會
忍下來的。」
燕離承認這一點。
蘇葉沉下臉冷冷道:「你第一天來,就接連打傷兩個重要成員,其中一個還是他的義子,他本想直接殺了你的,若不是有人替你求情,現在你已死了兩次。」
燕離道:「是誰替我求情的?」
「是我。」蘇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燕離苦笑道:「我想不到你會對我這麼好。」
蘇葉又嫣然笑起來,道:「現在你知道了,你準備怎麼報答我?」
燕離笑道:「我準備在你危險的時候救你一命。」
蘇葉瞪着他,忽然跳起來,道:「滾回你的豬窩去,沒有老鴉的允許,就不許出來!」
「這是老鴉的命令?」燕離道。
「哼!」蘇葉道。
「我現在能不能見見他?」燕離知道那個人確實很危險,但是為了問出天之原的路徑,他不得不去冒險。
蘇葉板着臉道:「不能。」然後又補了一句,「但他想見你的時候,你想不見都不成。」
「可是你莫忘了,我還沒有窩。」燕離道。
「你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
燕離於是又回到了那個屋子裏。
在這個不見天地日月的地方,他也無從分辨白天黑夜。沒有人帶路,他又不知道去哪裏找老鴉,出去找人問話,估計是不會有人搭理的。
他在屋子裏默默算着時辰,估摸着已是夜半三更時辰,他在等着那個像鬼魂一樣的男人再來找他。他心裏總有一種預感,這個人在暗語之庭不是個小人物。
但直到天快要亮時,他也始終沒有出現。正當他以為不會再出現時,屋子裏突地捲起一陣陰風。這一次他瞧了個清楚,鬼魂是從地下冒出來的,還是那樣直勾勾盯着他看。
「你是不是有病?」鬼魂瞪着燕離道。
燕離無言以對,心想這是不是他獨特的招呼方式。「我當然沒有病,我一夜沒睡就是為了等你。」但他總算已懂了鬼魂男人的意思。
「哼。」
鬼魂男人盯着燕離的神情慢慢變成了一種憎惡:「原來你是九大道統的敵人!我真後悔昨天居然想要救你。」
燕離道:「怎麼,來到這個地方,不都是罪犯?」
「哼!」鬼魂男人冷冷道,「我是看你用的藏劍峰的絕學,以為你跟我一樣,自願放棄一切,到這個地方做獄卒的。」
「獄卒?」燕離驚訝地打量他。他冷冷道:「暗語之庭的一切,都在死冢的監視下,我是第三任典獄官鬼骸。」
「你就是鬼骸?」燕離更吃驚了。「可我聽人說,你在閻浮就是老鴉的敵人。」
「不錯,他殺我全家,我要讓他永遠在這個地方贖罪!」鬼骸怨恨地說道。說罷又起了新的憤恨,「我從前拜的就是五行院,你竟敢對我的師門做出那種事,我不管你是怎麼從世界盡頭過來的,既然來到了這個地方,你就跟老鴉一起,永遠在這裏贖罪吧!」
說畢「咻」一聲不見了。
此人當真是時刻監視着,竟然什麼都知道。燕離暗道一聲可惜,知道對方必定通曉去往天之原的路徑,昨日若先不顧其他,跟着他回死冢,說不定已套出了
話來。懊惱一閃而逝,心情有些煩躁,也不管「禁足」與「宵禁」了,站起來推門而出。
外面仍到處是霧,且又降得深了些。
燕離沒踏出兩步,耳邊突然傳來一種「嗬嗬」的聲音,那種聲音他不陌生,是有人的咽喉被割開,受害者沒有第一時間死去,而發出的悽厲的求救聲。他立刻往聲音的方向衝去,迷霧之中看到一吊肉乾從屋檐垂下來,已知道受害者是誰,就見黑火從他的房間裏衝出來,兩隻眼睛瞪得像兩顆燈籠,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卻擋不住血漿從指縫「噗噗」的冒出。
他衝到燕離面前,另一隻手死死地抓着燕離的胸襟,滿布猙獰的臉龐抽動着。燕離眼看着是救不了了,只得道:「快告訴我兇手是誰?」
黑火終是失去了所有力氣,沒能發出一個字,就緩緩滑倒,成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黑火!」一個尖叫聲劃破了迷霧,蘇葉不知從什麼地方衝出來,指着燕離憤怒地叫起來,「你殺了他!你為什麼要殺他?」
燕離沒有開口,也不必開口,迷霧中已又有一個聲音替他回答:「黑火剋扣了他的肉乾,他懷恨在心,想要殺人滅口,沒想到被你撞見了。」
燕離看着屍體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黑火兄,我不殺你,你卻因我而死。」他已知道這是一個陷阱,一個針對他的陰謀。
「你還想狡辯!」蘇葉跳起來大聲道,「你什麼都可以做,就是不可以殺人,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
「那隻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殺人狂魔。」
那迷霧中的聲音只有一個,走出來卻有四個人,這四個人分別是余空海,莫古,血鐮,還有一個又高又瘦,鷹鼻駝背的男人。四個人臉上都帶着一種冷笑,一種獵人看獵物般的冷笑。
「現在,諸位,把他抓去給老鴉審判吧。」莫古冷笑着說。
「有一件事。」血鐮遲疑道。
「什麼事?」余空海道。
「老鴉閉關了。」血鐮看着燕離冷冷道,「你們知道的,每逢初一十五,他總要閉關練功。」
「老鴉閉關了,我們只要有六個人以上,就可以決定一件事。」余空海用蒼老的聲音說道。
「什麼事?」燕離道。
「任何事。」余空海道。
「現在你們好像只有五位。」燕離道。
蘇葉冷冷道:「六位。」
燕離道:「死的也算?」
余空海笑道:「當然算,死人就不能算人了?你這是偏見,在我們暗魂谷,每個人都是平等地位,不可以懷有偏見。」
燕離道:「所以你們現在已經可以不用通過老鴉決定一件事了。」
余空海笑道:「你很聰明,你當然應該知道我們要決定的是什麼事。」
蘇葉冷笑道:「我們要決定你是不是該死。」
燕離不語。
蘇葉接着道:「你們看他是不是該死?」
血鐮大笑道:「他傷人殺人,老鴉都覺得他該死。」
蘇葉用眼角瞟着燕離,那眼神就像是只已經把老鼠抓在手裏的貓。然而就在這時,迷霧中又有人道:「你們為什麼不來問問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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