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傾國 41、城中城

    二人對視一眼,各自心中有數,做好了隨時廝殺的準備。

    馬車行進的不是飛鵬堡的大門。

    飛鵬堡座立在城中心,四周圍是寬闊的湍急的河道,隱約可見船塢的影子。

    四個方向都有一座吊橋,但只有正大門的方向沒收,守衛十分森嚴。

    作為上官金虹的兒子,上官飛鴻理所當然地走正大門,可是馬車卻拐向了側門。

    即便是側門,也着實不小。

    馬車來到橋頭,鐵索便「錚錚」地響,深黑色的泛着金屬光澤的橋身便緩緩地放落下來。

    張勁向車夫使了個眼神,馬車便即啟動,他乘一匹馬跟在車旁,漫不經心地說道:「大公子近來的脾氣不是收斂很多了麼,難道是故態復發?看來小人有必要向幫主匯報了。」

    「演過頭了……」燕離總算明白過來,這廝果然在懷疑他了。

    流木冰見歉然地傳音道:「這和燕公子無關,是天策樓的情報有問題。看來上官飛鴻越來越不受待見了。」

    燕離冷冷道:「張勁,我他日得勢,你最好不要求饒!」

    張勁哂笑道:「大公子,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便懸樑自盡,不用髒了您的手。」

    流木冰見幽幽地嘆了口氣:「世人蠅營狗苟,已多艱苦,他出身在飛鵬堡,得天獨厚,卻不思進取,放縱靈魂的墮落,實在太可惜了。」

    燕離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堅定不移的信念。更多的是不知道自己在墮落。每個墮落的理由不盡相同,卻有一個共同點。」

    「什麼共同點?」流木冰見道。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燕離道。

    「倒也不盡然。」流木冰見道。

    燕離神色微動,道:「你有別的高見?」

    流木冰見笑道:「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人,豈非接近於無欲無求的聖人?」

    「此人自然不是。」燕離道。

    「不錯。」流木冰見道,「上官飛鴻其實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所以他縱情酒色,今朝有酒今朝醉。等到他醒悟過來,想要過更多的這種生活,必須要先努力奮鬥時,已經太晚了。」

    燕離若有所思道:「酒色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鐫刻在他的靈魂里,離不開逃不脫。」

    流木冰見道:「他漸漸發現自己在漕幫的地位日益低下。」

    「於是他越來越焦躁。」燕離道。

    流木冰見道:「越是焦躁,他越是無法看清楚未來,只能跟隨着感覺走。」

    「一旦受了氣,便在女人身上發泄。」燕離道。

    流木冰見笑着搖了搖螓,道:「現在知道這些,於現狀無補,燕公子,如果等會真的出現意想中的情況,我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只管先逃不用管我。」

    燕離笑道:「怎麼好意思讓美人留下為我斷後?」

    流木冰見保持微笑,道:「我希望燕公子偶爾能正經一些,不要把我當成女人看待。」

    這時馬車停下,張勁的聲音便響起來:「大公子,賬房到了,勞您下車。」

    燕離朝流木冰見伸了伸手。後者戴上面紗,自然地倚向燕離。

    燕離攬着她的細腰下了車,見到一大片綿延的低矮庫房,一條馬道直奔船塢,有幾個腳夫推着板車在運貨,二十步一個石枱燈座,配上兩邊的房子,看來就好像夜市一樣,只不過除了那些板車以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站在這裏,已可俯瞰半個城池的風景,可卻看不清飛鵬堡的全貌。

    張勁走入庫房大聲喊道:「朱平!」

    裏頭一個中年發福,穿得像個員外郎似的男子正在點算板車運來的貨物,聽到這聲音,立刻回過身來,諂媚地道:「哎呦,什麼風把張總管您給吹來了。」

    張勁走過去,低聲向他耳語幾句。

    那被稱為朱平的胖子先是一怔,然後睜大眼睛,最後心領神會的地點點頭,低聲道:「總管您放心,保管給您試出真假來。」

    然後收了賬簿,換上一副媚笑,搓着手走向燕離,「大公子,您可算來了。」

    燕離看到此人不禁一怔,嘴角旋即不着痕跡地揚了揚,道:「聽說有一筆賬不對?」

    「正是。」朱平小心翼翼地賠笑道,「您也知道,幫主最注重的就是賬,如果有什麼不對,不但是我們這些奴才要遭殃,您也會稍稍地受到牽連。當然,奴才知道,您根本不在乎,可是這會影響到您在幫主心裏的評價。」

    燕離冷然道:「我還要感謝你不成。」

    「不敢不敢,」朱平賠笑道,「小人一切都是為了大公子着想。」

    「要對快對,少他娘的廢話一籮筐!」燕離走到朱平專用的躺椅前,氣定神閒地躺了下去,指了指肩膀,對流木冰見道,「愣着幹什麼,快給本公子揉肩。」

    流木冰見神色不動,輕挪蓮步,站到他身後,然後輕輕地把玉手放在他的肩上,很輕很輕地摁了下去。

    燕離先覺一陣舒爽,情不自禁地發出呻吟。

    突然聲音一變,就好像公鴨被掐住了脖子一樣。

    「大公子您怎麼了?」張勁道。


    燕離臉頰微一抽搐,輕咳兩聲,道:「沒什麼,你們繼續。」

    「美人,你會不會太調皮了!」說着按住流木冰見的手,猛地將之一拽,便拽到了前頭來,再一用力,便將這具溫香軟玉般的軀體摁入懷中。

    流木冰見半趴在燕離身上,檀口在他耳畔輕啟,「燕公子見好就收。」

    她的話語輕飄飄的,但燕離卻感受到了一種凜然的殺機。

    女戰神看來不是那麼好惹的。

    「美人都害羞了,朱平,你還在等什麼?」

    燕離順勢放開流木冰見。

    流木冰見自然而然地站到他身後,繼續揉肩。

    朱平翻了一下賬簿,道:「大公子,昨晚紫金商會送來一批貨,裏面有幾件珍寶,奴才想跟您再核對一下數量。」

    「你說着,我聽着。」燕離道。

    朱平眼神微閃,道:「冰翼蠶蛹有十對。」

    「對。」燕離毫不猶豫地道。

    朱平道:「火蜥蜴的尾巴粉末二十份。」

    「對。」燕離道。

    朱平道:「磐石的心臟七顆。」

    「也對。」燕離道。

    朱平微微地笑了起來。他諂媚地笑時,讓人覺得這就是他的真面目;他一本正經地微笑時,胖臉頓時說不出的喜感。道:「黑源精金五千斤。」

    「錯。」燕離毫不猶豫地道。

    朱平一怔,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張勁。

    張勁朝他使了個眼色。

    昏暗火光下,那張臉說不出的陰森。

    朱平心中一顫,硬着頭皮道:「大公子,黑源精金五千斤如果是錯的話,那麼實數是多少?」

    燕離冷冷地道:「到底誰管賬的?連自己清點的貨都會錯,還要你幹什麼用?」

    朱平立刻慌了,道:「大公子,奴才記起來了,黑源精金四千五百斤,不多也不少。」

    張勁暗罵一聲蠢貨,表面上不動聲色,道:「朱平,以後算賬認真一點,還勞煩大公子親自過來一趟,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腦袋!」

    一句話把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

    「是是是……」朱平在心裏破口大罵,面上仍自諂媚地笑着。

    「張總管,現在可以回去了吧?」燕離似笑非笑地道。

    「當然,這是您的自由。」張勁前倨後恭,不知賣什麼藥。

    燕離一時摸不准,只記得要本色出演,突然從躺椅上起來,重重地扇了張勁一巴掌,「記住了,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腦袋!」

    語罷趾高氣揚地上了馬車,「回去!」

    但是上了馬車,他立刻蔫了下來,面對流木冰見不溫不火的目光,他訕訕地笑道:「美人,你看我受了重傷照樣為你赴湯蹈火,收點利息不過分吧?」

    「如果你真是為了我的話,」流木冰見神色平淡無法捉摸,「那是情有可原的。」

    「難道不是?」燕離睜大眼睛道。

    「既然如此,」流木冰見淡淡地道,「我收回已經給你的報酬,讓你名正言順吧。」

    「且慢!」燕離險些跳起來。

    「你還有什麼話說?」流木冰見雙指一駢,便感覺到若有似無的寒冰氣息縈繞她的指間。

    南芝在一旁趴臥着,眼神里發出無聲的嘲笑。

    燕離靈機一動,指着南芝道:「我把它送給你做補償。」

    「喵!」南芝不滿地叫了起來。

    「燕公子,」流木冰見淡淡地道,「你是個特立獨行的人,有些地方確實很有魅力。但請你不要再讓我看輕你,我不希望失去一個聊得來的朋友。」

    馬車駛入一個大得有些誇張的棚屋。

    這大得有些誇張的棚屋裏放滿了各式各樣的馬車。

    燕離知道,這院子是上官飛鴻專門放馬車的地方,住處卻在另一頭。

    飛鵬堡整體看來,就好像城中城。

    現在燕離充分感受到了「漕幫」這兩個字的分量。

    他一下馬車,立刻召來一個侍從,「去,把朱平給本公子叫來!」

    不多時,朱平就來到了他住的院子,進屋便跪倒在地,涕淚齊下,「大公子,奴才是被人陷害的,您給奴才十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刁難您啊!」

    燕離緩緩地揭下千絲面,微微笑道:「你先看看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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