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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衛辦差處,位於皇宮西側,前面班房、籤押處、刑訊議事的大堂等一應俱全,二進為暗衛的練功場,第三進是牢房、地牢,第四進為暗衛住處。
應該是讓人步入期間便覺陰森的地方,但真實情形正相反:朱漆大門修建得很氣派,庭院中遍植翠竹蒼松翠柏,更有四時常新的花卉盆景,可時時聽到小鳥悅耳的鳴叫聲。
這是簡讓的功勞。
常洛已事先聞訊,站在大門外觀望。見到皇后一行人趨近,連忙快步走下長長的大理石台階。
皇后跳下馬,將手裏的鞭子拋給隨行的侍衛,對常洛一頷首,拾階而上,「近來如何?」常洛自幼跟隨在皇帝身邊歷練,與皇后很是熟稔。是在去年,簡讓向皇帝、皇后要了幾個年輕人,都是他看中的可造之材,其中便包括常洛。
常洛笑道:「托皇后娘娘的福,屬下一切都好
。」
「學會打官腔了?」皇后失笑,又道,「跟着簡讓那廝,不累得爬不起來已是不易。」
簡讓平日只有兩種意態:慵懶、不耐煩。
簡讓平時為人處世,是亦正亦邪的做派。
簡讓在辦差的時候,則時常給人一種活膩了的感覺:要麼他死,要麼別人死。用的一概是隨時都要把誰氣瘋、逼死的方式。
不要說朝臣和他的下屬,便是皇帝、皇后,偶爾都被他氣得火冒三丈。只是帝後都是愛才之人,並且都有着氣過就算、下次再來的良好習慣,從來不計較。他們都如此,別人又能怎樣?——而帝後、朝臣都束手無策的一個人,在他手下當差的人的日子,可想而知。
常洛老老實實地道:「這倒是真的。但他這樣摔打人的法子,最是磨練人的心智。」
皇后頷首一笑,「這樣想就對了。」
常洛問起她的來意:「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是為文安縣主的事麼?」
「嗯,恰好得空。」
常洛即刻道:「文安縣主關在地牢,隨行的兩名丫鬟關在上面,已經招供。證詞就在大堂,見不見她們三個?」
「要見。張夫人此刻在宮裏,把她帶來。」
兩人一面說着話,一面走上石階,穿過門樓,步入極為寬闊的四方院落,沿途所遇暗衛俱是躬身行禮。
走進大堂,皇后在主座落座,一面喝着茶翻閱兩名丫鬟的供詞,一面等着暗衛將主僕三個帶來。
兩名丫鬟金釧、碧玉先行來到大堂。
金釧見過皇后,眼下滿心以為皇后之所以這麼快趕來,是為着帶她們主僕三個離開,急急地跪倒在地,低泣道:「皇后娘娘,您一定要給縣主做主啊!方才奴婢兩個被暗衛百般驚嚇,迫不得已才順着他們的意思說了那些違心的……」
「聒噪。」皇后語聲清越,語氣寒涼,「帶下去。」
暗衛高聲稱是,不由分說便將金釧拎出門去。
碧玉見這情形,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出。片刻後,她察覺到皇后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室內的氛圍變得分外凝重。她愈發心驚膽戰,身形輕輕地顫抖起來。
皇后問道:「供詞屬實?」
碧玉顫巍巍地答道:「回、回皇后娘娘的話……供詞屬實。奴婢知罪,早該將這些事情稟明國公爺,卻一直沒那麼做。」做夢都想不到,宅門內的事,鬧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啜了口茶,不再說話。
靜默多時,文安縣主被帶到了皇后面前。
文安縣主望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后,再看一眼不敢與她對視的碧玉,心裏什麼都明白了。她臉色徹底灰敗下去,跪倒在地,徑自磕頭認罪:「皇后娘娘,臣女知錯了,只求您網開一面。」
皇后唇角微揚,形成一個諷刺的弧度,「知錯?」
文安縣主連忙改口:「臣女知罪,求皇后娘娘從輕發落
。」
皇后離開座位,緩步到了文安縣主面前,反覆打量着。「發落你?」她語氣里都有了嘲諷,「你也配?」
文安縣主心頭大驚,抬頭望向皇后,見眼前人明眸依然瀲灩生輝,只是此刻的眼神鋒利如刀,含帶着不屑、嫌惡直直地刺向她,要將她的面容凌遲一般。
她青白的面色倏然漲得通紅,感受一如被人狠狠羞辱了一番。
皇后微眯了眸子,「得不到,便去偷去搶。有出息。」
文安縣主下意識地回道:「沒有,臣女沒有……」
皇后周身寒意更濃,「嗯?」
文安縣主被凌厲的氣勢壓垮,頹然垂首,無從辯解。
皇后心頭的怒意,並不只是不屑於這般的行徑,更多的是怒其不爭。
張放年輕時與父親是過命的弟兄,她一直將他視為親叔父,他行事亦是既對得起英年早逝的弟兄,更對得起她這個晚輩。
但她做不到愛屋及烏——在閨中時就如此,改不掉,也不想改。
當初張放調任至五軍都督府,張夫人與兒女趕來之後,她該幫的都幫,但與他的妻兒無法親近,少有往來。
後來,皇帝登基,張家得到封賞,張夫人與文安縣主便浮躁起來。她聽聞之後,找了個中間人提醒張放,更曾當面提點過張夫人和文安縣主。那次之後,母女兩個着實老實了一陣子。她便不再時時留意——有那份心也沒那個精力,生下兒子之後,身體一直虛弱,平日裏還要孝順太后、相夫教子,更有平輩的親友需要她的關心或照顧。
哪成想,文安縣主不聲不響地做出了這等鬼祟之事。
文安難道就不知道,家族的榮耀、自己頭上的殊榮,是她的父親用半生的心血、一身的傷病換來的?戰功換來的榮華,絕不該揮霍。
同理,蕭錯那邊也是。那個年輕人,是皇帝在沙場中結交下的摯友,是在烽火狼煙中最不惜命、最驍悍的將領;如今暗衛統領在做的一些擔負莫大風險的事情,在皇帝登基之前,都是蕭錯以身涉險,為朝廷百姓剷除了很多貪官佞臣。這般的良將忠臣,得到安穩有多不易?文安縣主卻要讓他家宅不寧,要用最齷齪的手段去噁心他。
皇后深深地吸進一口氣,語氣漠然:「給你三條路:遠嫁、出家、自盡。」頓了頓,又道,「你有個好父親。他是與蕭錯同樣可敬的功臣良將。不為你的父親,將你凌遲都是輕的。」
「皇后娘娘!」文安縣主的心頭被巨大的恐懼籠罩,她膝行着上前,「臣女真的知罪了,您就看在家父多年來……」
皇后後退兩步,避開她即將碰到自己斗篷的手,怒意再也無法遏制,吩咐暗衛的語氣在同時轉為冷酷:「再囉嗦一句,便賞她三十廷杖!」
到此刻想到張放多年來的不易了?這般貨色,哪裏有分毫將門之女的風骨。
居然唆使人裝鬼去嚇蕭銳的結髮妻,只要楚王稍稍做點兒文章,買通文安縣主的丫鬟和名氣不大不小的法師道婆一類的人,讓他們主動去順天府投案,這件事就會發展成巫蠱案
。
只要與巫蠱案扯上干係,張家輕則門庭沒落,重則滅門誅九族。那種事,可不是誰能控制的,天下人都一樣,哪一個不對這種事情憎惡至極?
——是的,蕭錯不會為難張放,但是楚王一定會藉機做文章,文安縣主最讓人生恨的地方就在於,居然妄想與楚王虛以委蛇——那分明是與虎謀皮。幸虧蕭府反應快,三兩日便理清楚了整件事的原委,不然的話,蕭府怕是都會陷入風雨飄搖之中。
楚王那個人,說難聽點兒是牆頭草,說好聽了卻是最善於見機行事。
可這文安縣主呢?到了此刻,她恐怕還以為楚王欣賞她的美色,許的側妃名分是出自幾許真心。
這些話,皇后不會跟文安縣主細說。
犯不着對牛彈琴。
文安縣主再也不敢出聲,連哭泣聲都竭力壓抑着。
皇后聽到腳步聲,側目望去,是滿臉淚痕的張夫人。
張夫人腳步遲緩地走近,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皇后緩步經過她,重新落座,「教女無方,閉門思過三個月。」
「臣妾……謹遵懿旨。」張夫人雖然不知道女兒到底犯了怎樣的大錯,卻知道結果無從更改,她從未聽說過皇后曾有朝令夕改的前例。尤其方才那一幕讓她知曉,皇后已在暴怒的邊緣。
紅蘺進門來,屈膝行禮後,恭聲問道:「皇后娘娘,該回去了吧?」
「去稟太后一聲,說晉王妃與文安縣主起了衝突,我要從中勸和。」皇后攏了攏眉心,吩咐道,「還有,傳晉王妃過來。」
紅蘺一看皇后那個樣子,就知道是心緒奇差,哪裏還敢提皇子吵着找她的事兒,立刻稱是而去。
常洛出去一趟,帶進來一名隨簡讓去蕭府的暗衛,解釋道:「簡統領正在返回的路上。閔家大小姐的事情有蹊蹺,他派人抓緊回來稟明。」
那名暗衛上前去,細說由來。
皇后聽完一頷首,「傳閔夫人、閔二小姐。」
「是!」暗衛快步而去。
一旁的常洛再清楚不過:今日有人要倒大霉了。
他對皇后的性情還是了解的,這次晉王、文安縣主生事,狠狠地踩到了她的底線——為着她自己,她不允許任何人害得張放半生功名、血汗付諸東流;為着皇帝,她不允許任何人動她夫君的摯友、功臣。
處置晉王的手段要溫和,發落文安縣主在明面上一定要尋找個莫須有的理由,可皇后的怒火總要有個途徑宣洩出去,那麼,拿來開刀的就只能是作為這件事情源頭的閔家人。
閔採薇若是死得冤,閔家可就有的受了。
這時候,皇后再度看向文安縣主,問道:「你選哪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