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杯酒下肚,陸清容的表情明顯鎮定了不少。
只見她雖然不再使勁吸氣,卻仍是抿緊了嘴,狠蹙着眉。
蔣軒看她這不認輸的模樣,知道自己勸也勸不住,索性佯裝抱怨道:「你這可是要月下獨酌?都不打算邀你夫君一起?」
這話要放在平時,肯定會換來一個瞪眼。
然而此刻的陸清容,只是抬起頭來,雙眉舒展,莞爾一笑,接着便微微欠身,將蔣軒面前的酒杯送到他手中,還不忘舉起自己的酒杯,擺出一副要與他對飲的架勢。
蔣軒被她的笑容一晃,瞬間有些失神。
待到他收回目光,掃過二人手中的酒杯,才發現皆是空空如也。
蔣軒無奈一笑,只得執壺斟酒,卻是有意給自己杯中多倒了些,反觀陸清容那杯,只有半杯不到。
陸清容也不計較,盯着那酒看了一眼,問道:「這是什麼酒?」
蔣軒舉杯放至鼻前,聞了聞,方才應道:「竹葉青。」
「果真是『竹酒澄芳』!」陸清容煞有介事地說道。
蔣軒含糊着點頭,手下不閒着,趕緊從桌上挑了幾樣菜,夾到陸清容碗裏。
剛才她一連喝了兩杯,自己來不及阻攔,此時只能讓她多吃些菜,起碼不要繼續空腹飲酒。
水晶肘花、荷葉鴨腿、蟹黃豆腐、醬汁山藥,陸清容看着碗裏的菜,原本在武定侯府的喜宴上就沒來得及動筷子,此時面前都是自己平素喜歡吃的,忍不住每樣都嘗了一口。
蔣軒陪着她吃,刻意不再提酒的事。
卻不想,陸清容碗裏的食物還剩下一大半,她就又舉起了酒杯,這次卻沒有獨飲,而是向自己這邊舉過來。
端起自己那杯酒,蔣軒緩緩說道:「以後。每年你的生辰,咱們都在月下對酌,可好?」
他的聲音沉穩而柔和,雖是詢問的口吻。卻透着一股堅定。
陸清容臉上的笑容一滯,眼前忽地騰起一陣霧氣,強忍着待其散去,方才輕輕點了點頭:「好。你可要言而有信才是。」
說完,她便一飲而盡。
蔣軒跟着一起喝了。心裏卻開始打起鼓來。
剛才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以為她還為了天象奇景的事鬱悶,蔣軒笑着說道:「欽天監這次上奏,可是連皇上一起都晃點了,恐怕到不了明日,欽天監監正就要換個人做了!」
這話說得倒是實情,並不算誇張。
陸清容卻沒什麼反應。
她原本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看不到遮月的奇景有什麼打緊?我本也不喜歡這些!」陸清容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現在這樣多好,人月兩團圓。雖然陰晴圓缺,古來有之。但我就是不喜歡……如果月亮一直像今天這樣,該多好……」
語罷,陸清容開始自斟自飲。
蔣軒這才明白,她喝的有些多了。
陸清容本就是初次飲酒,起先喝得急了些,又沒吃多少東西,難免更容易醉。
蔣軒先是後悔,卻又慶幸,好在只準備了這一壺酒……
從陸清容手中接過酒壺,蔣軒給自己斟上滿滿一杯。
不消片刻。酒壺終於見底。
陸清容卻意猶未盡。
蔣軒鬆了口氣,見她已經許久不曾動筷,旋即喊了下面候着的小廝,上來把桌子收了。食盒撤掉。
生怕一會兒萬一再從食盒裏冒出一壺酒,蔣軒拉着陸清容起身,再次走到山頂東側,對上那一輪皓月。
「才剛吃過東西,過會兒咱們再下山。」蔣軒輕聲道。
「嗯。」陸清容邊說邊點頭,這一點頭。頓覺一陣眩暈,卻並不感到難受。
這種飄忽之感,對她來說十分陌生,正顧自享受着,恰逢一陣晚風吹過,讓她不禁打了個激靈。
「我冷。」陸清容衝口而出。
蔣軒側過身,還來不及說什麼,下一刻就眼看着她撲到了自己懷中。
陸清容的臉輕輕靠在蔣軒的胸膛,雙手鑽進蔣軒的玄色斗篷,緊緊抱住他的腰。
她自己心裏明白,這定是喝了酒的緣故,才會有這麼大膽子。
蔣軒同樣心下瞭然,但當他感受到胸前突如其來的一陣暖意,即刻雙臂一環,將那暖意緊緊留在自己懷中。
「你可有這樣抱過別人?」陸清容突然問道,語氣隱約夾雜着一絲委屈。
「沒有。」蔣軒幾乎是立刻作答,隨即嘴角微翹。
陸清容沒再說話,而是輕輕在他懷中扭了扭,似乎在尋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這份寧靜只持續了一瞬,蔣軒便聽到自己懷中傳出了陣陣抽泣的聲音。
聲音極小,在這寧謐的夜晚,卻尤其清晰。
蔣軒難掩詫異,自己剛才明明斬釘截鐵地回答了「沒有」,如何就把陸清容惹得哭了起來。
就在此時,懷中的人方才開了口:「你放心,你走之後,我在府里會小心行事,照顧好自己,只等你回來。你在漠北……切莫為我分了神。要記得,你剛剛可是答應了我,以後每年都要陪我過生辰的!」
蔣軒低下頭,看着懷中那人如蟬翼一般的睫毛輕輕顫動,其間的晶瑩在月光下微微閃爍,讓他的心也跟着一揪一揪的,剎那間,各種滋味湧上心頭。
「我會記得,定會平安歸來的!」蔣軒的口吻無比鄭重,「你也莫要過於苛待自己,若是碰到棘手的事,別只跟自己過不去。孫大人是個靠得住的人,有什麼不方便的事,可以讓他幫着去做。還有陸府也好,鎮北將軍府也罷,儘管去求助,倘若事出緊急,王府也是去得的!」
蔣軒生怕陸清容受了委屈。
陸清容這一哭,讓他難免有些慌亂,平日那些淡然處事的風範,無論如何都用不在這處,只能想到哪兒說到哪兒。
好在陸清容的抽泣聲漸弱,總算讓他心下稍安。
只是無論蔣軒怎麼哄,繞在他腰間的那雙手臂就是不肯鬆開。
平日裏,陸清容行事總是帶着一分謹小慎微,此番這般任性,反而讓他更受觸動。
蔣軒不再多言,只靜靜抱着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楓櫨山上,皓月當空,映襯着山頂緊緊相擁的一雙身影。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陸清容才戀戀不捨地鬆開手,跟着蔣軒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隨時抬頭都能看到月亮。
陸清容卻覺得,眼前的圓月似是不停地在搖晃着,讓人眼暈。
又一陣風吹過,她只覺腳下一軟,險些歪在那裏,幸虧蔣軒一直在身側扶着她。
陸清容不以為然,仍然打算迷迷糊糊地繼續往下走。
蔣軒及時攔住了她,自己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將她撈起,背在了自己身後。
陸清容突然雙腳離地,既不慌張,也不掙扎,就這樣任由他背着。
舒服地靠着他的背,陸清容有些昏昏欲睡。
整整一路,反而是蔣軒備受煎熬。
先是背後那人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脖頸,緊接着她開始湊近嗅來嗅去,陣陣溫熱的呼吸傳來,伴隨着痒痒的碰觸。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此刻的蔣軒,無比清晰地感受到,緊貼着背部的一團柔軟。他已經把腳步放到最輕,卻依然止不住那陣陣顫動。
陸清容早已不剩幾分清醒,自始至終渾然不覺。
而在山腳下等候的隨從,見到世子爺就這樣背着世子夫人下山,心中的震撼自不必說。雖然好奇,但還是一個個立即低下頭,不敢張望,直到世子爺和夫人上了馬車,眾人才紛紛抬起頭來。
然而馬車內的蔣軒,所受的煎熬卻絲毫沒有減輕。
陸清容上了車,依然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樣,行為卻愈加任性。緊挨蔣軒坐着,依然抱着他不撒手。
一路上,陸清容仿佛對他從頭到腳都感到格外好奇,一會兒伸出手指在他眉毛上使勁蹭來蹭去,嘴裏還念叨着「不是畫的啊」,一會兒又掀開他的玄色斗篷,探進頭去尋摸良久,嘀咕着「月亮呢,怎麼不見了」……
蔣軒只有哭笑不得,雙臂環着她,生怕馬車一晃,把她磕着碰着,同時心裏暗自琢磨,以後萬不能讓她隨便沾酒了。自己再過兩天即將離京,這事還要記得跟綠竹囑咐一遍,讓她看着陸清容才好……
待到馬車終於駛入城內,回了侯府,蔣軒第一件事就是讓人給陸清容煮了醒酒湯。
看着她一滴不剩地喝完,蔣軒這才放下心來,吩咐綠竹服侍她回裏間歇息。
事實上,楓櫨山與侯府着實有段距離,夜晚路暗,馬車走得又慢,這一路顛簸回來,陸清容的酒早就醒了大半。
許是蔣軒今晚的坦誠觸動了她,許是對即將到來的分別感懷,許是酒後任性的勁頭猶在,陸清容死活不肯讓人幫她更衣,硬是直接把綠竹從裏間攆了出來。
綠竹還是頭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只因熟悉陸清容的脾氣,她倒並無忐忑,唯有納悶。
想到夫人此時既沒梳洗,也未更衣,綠竹一臉躊躇地站在珠簾外,不知如何是好。
蔣軒猶豫片刻,終是開口道:「你下去歇了吧,夫人交給我便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