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容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之中,想得出神。
蔣軒就這樣站在她身旁,也不出聲。
一陣晚風拂過,陸清容恍惚間回過神來。
見蔣軒那件玄色斗篷依然在手臂上搭着,她輕聲說道:「山上風冷,還是穿上吧!」
蔣軒聞言,竟是直接把手中的斗篷遞了過來。
陸清容先是一愣,看看自己面前的斗篷,又看看蔣軒期待的目光,忍不住橫了他一眼,卻也伸手接過。
輕輕踮起腳尖,陸清容才得以把那斗篷整整齊齊地披在蔣軒的肩上。轉到身前,幫他系好領口,陸清容立刻站回他身側。
剛才這一番動作,她是不大習慣的。
平日裏,服侍蔣軒更衣都是丫鬟們的差事,他自己動手也是常有的。陸清容這還是第一次。
此時的蔣軒,笑意直達眼底。
伴着又一陣微風,陸清容開口道:「你要小心身體,漠北的氣候不比中原,千萬別舊疾復發才好!」
雖說蔣軒近日來甚是康健,但總歸才好了半年的光景,讓她難免為此懸着心,生怕在漠北若有個閃失……
「若是為了這個,你完全無需擔心。」蔣軒沒有遲疑,直接說道:「那原本也不是真的!」
陸清容沒有驚訝,只微微側頭看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仍舊與蔣軒一同望着前方的夜色,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那一陣,是曾得過風寒,但很快就好了,遠沒有那麼嚴重!」蔣軒略頓了頓,仍怕她不放心,「後來那些暈倒之類,大都是順勢而為……那時候沒跟你說,嚇着你了吧?」
說到後面,蔣軒面色微赧,目光徘徊在茫茫夜色之中。靜靜等着身旁那人的反應。
「當初……是你自己的意思嗎?」陸清容猶豫着開了口。
一下子就問到了要害。
蔣軒深吸一口氣,方才緩緩說道:「當時的情形,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那陣子,二皇子身旁的人。或是接連出事,或是被各種調換。我若不告病,許是也難以善終。而且,二皇子也需要一個在宮外辦事的人……」
「辦事?」陸清容拿不準這意思。
「二皇子原非有野心之人,只求現世安穩。但這並不是只要踏踏實實讀書、遠離朝堂紛爭就能行的。身為皇子。不爭,也是掙了……」蔣軒說得通透,「總要知己知彼,方能柔韌有餘,在各方冷箭之中,免於將自己陷入那不義的境地。」
這和陸清容自己的猜測是有幾分接近的。
不難想像,當時太子殿下正如日中天,皇上對二皇子的重視程度遠不如現在,再加上志在必得的太后娘娘,以及她身後虎視眈眈的吳氏滿門。二皇子的處境,可見一斑。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蔣軒那邊又繼續說起來。
「二皇子一提這事,我即刻答應下來,也不是完全沒有私心的……」蔣軒微微轉過頭,陸清容在月光下尤顯瑩潤的側臉近在眼前,他不由凝視片刻,方才轉回頭來,接着說道:「任我是驕縱也好,狂妄也罷。婚姻大事,總是還要父母做主的。那時候,榆院內外,大都是沁宜院安排的人。想起內室還要再住進來一個,我實在是不想成親……」
蔣軒說得格外坦白,卻不是沒有擔心的。
「我知道。」陸清容也不虛言,笑道:「你那次跑去陸府,不就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那時候,可是惹你生氣了?」蔣軒試探着問。
「沒有吧……我也記不清了。你知道的。那時候我自己也沒有很情願……而且當時一心惦記着父親的事,怕是也顧不上其他。」陸清容實話實說。
蔣軒聞言,突然轉過身來,眉間微皺,故作驚訝道:「我不想娶你,你居然一點都不傷心?」
「傷心!」陸清容立刻也端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卻終是沒能忍住,噗嗤一笑破了功,索性主動出擊,「你可還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本是一句玩笑話,蔣軒那廂卻認真思量起來。
片刻過後,只見蔣軒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在地說道:「還有翠柳巷的事……不知你是否聽說過,總歸也不是真的就是了!」
「翠柳巷?」陸清容只知道那是京城有名的煙花之地,雖說早先聽過坊間的傳聞,跟蔣軒扯上了關係,但她本就不十分信,自從進了靖遠侯府的門,更是把這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那陣子一出門,身後就有人遠遠跟着,便總是和孫大人一起,先去那邊轉上一圈,甩掉那尾巴。」蔣軒的口吻頗顯無奈。
「為何非要去那種地方?」陸清容已經在心裏腹誹起孫一鳴了,就不能找個別的地方……
「孫大人領着,我也就跟着過去了。而且後面那些人是誰派的,想你也能猜到。」蔣軒帶了一份不屑,「她若是知道我去那些地方,應該高興的吧!」
陸清容想起吳夫人送去榆院的那些美婢,不由嘆了口氣。
蔣軒幼時喪母,靖遠侯又變得瘋瘋癲癲,這些年來,他的苦處又有誰能知曉?
陸清容目光微垂,主動牽住了蔣軒的手,並未多言。
蔣軒遲疑了一瞬,以釋然的口吻繼續說道:「想來人都是自私的,咱們若有了自己的孩子,怕是也會全心全意的為了他爭取一切吧!」
「我卻不這樣想。」陸清容自有一股子倔強,「任誰也沒規定一家只能有一個爵位,本不該是你死我活的爭奪。建功立業、興利捍患,難道就都不可為了?甚至都不願一試,非要從自家人手中易主才成?」
蔣軒的話不過是為了陸清容寬心,本無為吳夫人開脫之意。
陸清容突然有些激動。
而此時她表現出了少有的語無倫次,卻讓蔣軒深受觸動。
蔣軒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
冷靜下來,陸清容心裏一直都明白,蔣軒所言,並非為了替吳夫人開脫,而是勸她莫要衝動行事。
果不其然,蔣軒接着說道:「我離開的這些天,你在榆院過自己的日子就好,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能敷衍就敷衍。若是有人徒增事端,你也莫要意氣用事,等我回來,咱們一起面對!」
陸清容聽了,不可能不感動。蔣軒能有跟她同進退的心思,讓她格外欣慰。但是,她同樣希望自己能夠獨當一面,不用事事依靠蔣軒,拖了他的後腿。
心中自有計較,陸清容卻並不爭辯,認真點頭應下。
蔣軒對她還是有些了解的,此時見她這番應對,也只能露出無奈的一笑。
晚風徐徐的山頂,繁星閃爍的夜空,二人就這樣牽着手,靜靜站在那裏。
「你……進去過嗎?」陸清容的聲音輕輕飄過。
「什麼?」蔣軒有些摸不着頭腦。
「翠柳巷的那些地方……」
陸清容竟然還惦記着這事。
蔣軒聞言,非但沒有着惱,反而十分慶幸。陸清容原來這麼在意,此時自己主動提了,總好過日後她從旁人那裏聽了來。
蔣軒正在斟酌着如何解釋,不想在陸清容心裏留下疙瘩。
陸清容卻在話一出口之後,就開始後悔了。
這裏畢竟不是現代。男尊女卑在大齊朝向來是毋庸置疑的。即便無官無爵的普通男子,妻妾成群、尋歡作樂都極為平常。
蔣軒是不同的,陸清容早就有所感覺。
但她也有着自己的堅持,只願能有一份完整的感情。
如此執着,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蔣軒真的能理解她嗎?
倘若他真的說出些「逢場作戲」之類的話,又當何如?
陸清容正顧自胡思亂想着,蔣軒那邊已經開了口。
「每次過去,都是和孫大人在一處,大都是由正門進去,又從小門出來。偶有脫不開身,坐坐也是極限了,從未有過任何逾矩之事。」蔣軒說得極為認真。
陸清容心裏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沒聽到那些讓她揪心的話。
蔣軒旋即換上一副玩味的表情,接着說道:「孫大人對那邊很是熟悉,有他在,定然不會讓人把你夫君欺負了去!」
陸清容的面色剛剛緩和,一聽這話,忍不住佯裝氣惱地嗔了他一眼,順帶把他的手也甩了開。
蔣軒笑意更深,直接張開雙臂,將陸清容擁住。
瞬時,一抹馨香猝不及防地飄過,使人難免心猿意馬。沒承想只安靜了片刻,就見懷中那人扭着身體,將他推開。
蔣軒一怔,以為陸清容還在惱着剛才的事。
只聽陸清容突然問道:「什麼時辰了?」
不等蔣軒作答,陸清容接着道:「不是說戌初三刻嗎?我看現在都快亥時了,欽天監的話果真是靠不住!」
蔣軒釋然。
只是看着天上那錚亮的一輪圓月,他也只有無奈:「幸虧我還有旁的準備,不然真就被欽天監的人害苦了!」
語罷,蔣軒攬着陸清容向山頂中間的石桌走去。
陸清容心裏正納悶着,欽天監的人草包也就算了,難得褚先生也有算錯的時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