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達延汗來說,恐怕褐雲堡只是這次噩夢的開始。
就在他撤軍後不久,有哨騎來報說宣府根本沒有援兵。那日他在褐雲堡看到的恐怕只是明軍的疑兵。
氣惱之際,達延汗打算殺回宣府。可又有哨兵來報,說這次從薊鎮方向有大股援軍趕到,看樣子不似是虛張聲勢。
這下達延汗徹底懵了。都說明人狡詐,他今日才算是見識了。這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之間,當真是叫人難以做出正確的判斷。
糧草問題是困擾草原人的一大問題,原本達延汗是希望在攻克褐雲堡後將劫掠來的糧食存放到此處,以解決糧草短缺之疾,可現在這麼一撤兵再想攻克褐雲堡難度就加了不少。
當然,達延汗要是不惜一切代價猛攻,還是可以拿下這座戍堡的,可他不敢這麼賭,因為草原控弦之士數量太有限了,死一個少一個。
但他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來宣府、大同隨時都可以來,可大明天子可不會每時每刻都想着北巡。
沒有這麼一塊肥肉勾引着,達延汗真擔心族人有沒有動力賣死命。
在願望與現實間達延汗痛苦的掙扎着,便在此時,明軍的一次夜襲徹底斷絕了他的美夢。
這次夜襲的明軍數量並不多,但他們明顯是經過縝密計劃,直衝着糧草來的。
一把大火將韃靼人僅有的糧草燒了個精光,這下達延汗也不用糾結了,只能選擇撤軍。
士氣的損失是無法挽回的,來時雄心滿滿的達延汗只得感慨老天不公,時運不濟。
在對賭國運的這一注中,毫無疑問大明是獲勝的一方。
......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正德皇帝朱厚照心情大好。
韃靼人竟然真的退兵了,這一次他們直接退回了漠北,至少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再折返回來。
朱厚照不得不承認,是夜襲韃靼人大營起到了決定性作用,而這一策也是出自他的先生謝慎。
臨危受命,挽狂瀾於既倒,謝慎儼然英雄一般。
他享受的不光有皇帝的嘉獎,還有整個宣府駐軍的敬意。
朱厚照興奮之餘還微微有些失落。
他其實一直想親自統兵和韃靼人大戰一場,這次是最好的機會,卻是與他擦肩而過。
即便任性好戰如正德,在這種時候也不會下令命軍隊追擊。
韃靼人只要繞過長城返回漠北,便如草原狼一般行蹤難覓。這種時候追擊很可能孤軍深入,被敵軍反吃。
意興闌珊之際,朱厚照也沒有在宣府繼續待着的心思了,索性起駕回京。
天子決定返京,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正德三年元月的這次北巡,也算是有驚無險。
對謝慎來說,這次北巡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
至少讓正德皇帝清楚的認識了敵我雙方的軍事力量對比,不會盲目的生出我天朝上國,國富軍強,天下無敵的錯覺。
別的且不說,韃靼人在軍事上還是有與大明掰一掰手腕的資本的。
只有讓天子有了危機感,才有展新軍的動力。
謝慎一返回京城,便問詢了燧槍仿製的進展。
不得不說,大明匠人的手藝還是很高的。只要把燧槍的實物給他們拆解研究,再把基本原理講明,他們就能仿製出**不離十的東西來。
謝慎當即決定入宮將這一喜訊告訴正德皇帝。
在他看來這是一次改變大明歷史走向的好機會,如果抓住了,大明強軍強國將不再只是一紙空談。
由於之前已經給正德皇帝通過氣,這次朱厚照倒是沒有過於驚訝,當即准奏,命兵部創建新軍,在全國範圍內招募英勇之民。
在謝慎的建議下,神機營也完成了更新換代,將火銃全面替換成了燧槍。
燧槍的產量有限,全面推廣有難度,但要想在小範圍內配備還是能做到的。
「四明啊,老夫有時經常在想,你到底是不是我大明的人。」
內閣值房中,李東陽一邊捋着鬍鬚一邊說道。
「呃......」
謝慎十分尷尬的看着李東陽,心道這是什麼意思?
「老夫閱人無數,可從沒見過你這樣聰明絕頂的,似乎你領先了所有人一個身位。」
我靠,不愧是老油條啊,李東陽該不會看出他是穿越者了吧?
要真是這樣,那可就太尷尬了。
「西涯公謬讚了。謝某也不過是運氣好了些。」
李東陽搖了搖頭道:「一次是運氣好,次次都如此就是實力問題了。為什麼旁人不會有這麼多新奇的想法,而只有四明你有?」
這......這話可該怎麼接?
運氣確實是實力的一部分啊。何況,他確實是實力比別人強。可他不能自己夸自己啊......
「額,可能和謝某平日裏喜歡瞎尋思有關。」
「年輕人謙虛一些是好的,可也不要妄自菲薄啊。」
李東陽嘆了一聲道:「以你的本事便是來坐老夫的位子也無不可,老夫真的有些倦了。」
細細算來,李東陽入閣也有十五年了,加之其在翰林院蟄伏的時間,能看清的都已經看清,確實到了無所留戀的年紀。
用一句流行的話說,老夫已經閱盡滄桑。
不過謝慎卻是不願意李東陽就這麼致仕。說一句自私的話,這是一個多好的擋箭牌啊。
有李東陽在,就不會所有人都盯着謝慎看,一旦李東陽、謝遷這批老臣不在了,就沒人為謝慎遮風擋雨了。
天知道會不會有人盯着輔的位置,隨時準備使壞下絆子。
「西涯公老當益壯,可不能有隱退之意啊。」
謝慎由衷的說道。
「若不是放心不下陛下,老夫真想回鄉過幾天安生日子。」
稍頓了頓,李東陽接道:「四明啊,你知道心累的感覺是什麼樣嗎?」
謝慎心中苦笑,心道也許沒有人比我更明白這種感受了,作為一個穿越者,時刻要提醒自己不要被同化絕對是一個累心的事情啊。
「至少西涯公做出的這些努力卓有成效,如果西涯公不去做,固然可以得片刻清閒,可這事還能指望誰去做?」
在這件事上,謝慎是一定不會鬆口的。
別的事情都可以談,惟獨這件事沒得談!
想撂挑子不干,把活兒都推給我,你這是想累死我啊。
幼苗需要呵護,可不能這麼揠苗助長!
但李東陽卻一直盯着謝慎,弄得謝慎脊背涼。
李東陽一副老夫很看好你哦的眼神,真的是叫人無奈。
好在此時謝遷適時的咳嗽了一聲道:「這好好的,元輔何必說這些。不若一起去看看神機營訓練吧。」
謝慎心道謝於喬真是救星啊,連忙道:「木齋公說的對,西涯公不是一直對這燧槍好奇嗎,正好陛下今日要看神機營操練,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李東陽有些猶豫道:「這,這恐怕有些不好吧。」
謝慎心道李東陽這是抹不開面子啊,便笑道:「不妨事的,我不說,木齋公不說,有誰會知道西涯公去神機營的事情?」
李東陽不料被謝慎這麼擺了一道直是無可奈何,遂點頭道:「老夫倒不是怕什麼,既如此便一同去看看吧。」
宣府的事情李東陽也多少有些耳聞,他也覺得大明的軍隊有隱疾在,既然謝慎能夠給開出方子,那治上一治還是可以的。
卻說內閣三巨頭,呃是內閣三位大學士一齊翹班,出城去也。
神機營最早由明成祖朱棣一手創建,定員五千人。其中有步兵三千六百人,皆配備火器。騎兵一千人,以為輔助。另有炮兵四百人,顧名思義是掌控戰時火炮的管理。
這支軍隊的構成還是十分科學的。事實上大明的建制火器部隊甚至領先了西方一百多年。可問題是科技這東西是不進則退的。
由於種種方面的考慮,大明並沒有給匠人很好的待遇,這導致民間官方創造力都極度匱乏。
加上軍官吃空餉的問題,神機營也漸漸衰敗了下來。到了正德即位,滿額五千人的軍隊只有不足三千人。
放到全國來看,這個比例還算不錯,但在京師,在天子腳下,能生生跑路兩千人,天子的顏面何在?
只不過正德皇帝貪玩,平日裏也懶得管這些。
可這次謝慎提起了神機營,正德皇帝也自然要過問一二了。
天子親自過問,便是有再大的難處也得硬着頭皮來了。很快,空額便被補齊,第一批仿製的五百部燧槍也送到了神機營。
謝慎不由得感慨,有權力真的好啊。
神機營的突然雄起讓京師三大營中的其餘兩營羨慕不已,但沒辦法,誰叫小閣老搗鼓出來的這個什麼燧槍跟神機營的關係最大呢。
卻說內閣三巨頭來到神機營時正德皇帝早已到了良久。
他見除了謝慎,李東陽和謝遷也跟着一道來了,頗為驚訝:「輔和次輔也來了啊。」
「回稟陛下,老臣也想來看看這燧槍究竟如何奇詭。」
李東陽不疾不徐的說道,依然是那麼的得體。
「恩,既然都來了,那就一起來看吧。」
朱厚照大手一揮,侍候在側的谷大用立刻高聲道:「陛下有旨,步兵齊射!」
那排列成一排的五十人立刻端起燧槍朝兩百步外的靶子射去。
他們本就是熟練掌握火銃、火炮的使用,故而對燧槍並沒有什麼心理障礙,上手極快。
因為要御前表演,之前他們已經演練過無數次,斷不會出現任何差池。
只聽見清脆的聲響,兩百步外的靶子上出現了數個圓洞。
沉默了良久,朱厚照才連連拍掌道:「中了,全都射中了!」
他興奮的像個孩子,沖謝慎道:「先生,這也太神了。」
朱厚照喜歡新奇的東西,故而在還是太子時就曾經隨着弘治皇帝來到神機營。
在他的印象中一來火銃的射程沒有燧槍遠,而來精確程度也大大不如。
燧槍可以精確的命中兩百步外的靶子,可火銃在一百步外就可能射脫靶了。
「陛下,這是時代的進步啊。」
謝慎笑了笑道:「陛下覺得這燧槍若是全面普及,我大明的戰鬥力可以提升幾成?」
「哈哈,這是天佑大明!」
朱厚照攥緊了拳頭,咬牙道:「要是這燧槍全面普及了。還哪裏有韃靼人什麼事。那賊酋要是再敢犯我大明邊境,朕就用這燧槍狠狠的射死他!」
「對射死這幫蠻子!」
谷大用亦做出咬牙切齒狀。
朱厚照直是被他逗樂了,連聲道:「你個奴婢,是越沒有規矩了。朕和幾位大學士討論國事,你插什麼嘴?」
谷大用卻是笑道:「皇爺,奴婢不懂什麼國事,但奴婢明白陛下是天命所歸,有上天庇佑。不然老天爺為何把這麼好的東西托小閣老之手獻給皇爺了呢?」
謝慎心道怪不得皇帝都寵幸宦官呢,這太監討人歡心的本事文官可比不了啊。
這倒不是因為太監天賦異稟,而是文官們顧忌的東西太多了。
要在士林清流圈子裏混,最重要的便是官聲,一旦被打上了諂媚君上的標籤,那基本仕途堪憂。
其實一開始謝慎也是心情忐忑的。別管是火繩槍還是燧槍其實射程都不能算遠,這點其實優勢比之弓箭並不明顯。
但現在看來,至少在兩百步的射程範圍內,還是能夠命中人形的,這就足夠的。
火槍比之弓箭的優勢在於可以大密度的鋪排作戰。
這樣可以避免弓箭陣列斷層的問題。而且火槍部隊不需要輔助部隊,可以單獨作戰,這對於革新作戰思想也是很有益處的。
至於用火槍列陣對付騎兵,實戰操作起來可能不會那麼完美,但總歸是個新的嘗試。
謝慎又不是神,不可能做到創世神那樣毀天滅地,他只能在他能力範圍內改造大明,讓大明在軍事、經濟、制度上都有新的東西出現。
這個改變的過程或許會有陣痛,或許會讓人感到不適,但卻是必須經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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