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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宇道:「徐總,夫人……」他頓了頓,總覺得叫「宋棠小姐」或者「三小姐」很拗口,見徐茂沒有露出反對的意思,便繼續道,「現在楊清已經被壓制死,翻騰不出風浪,邱家再推一推,垮台指日可待。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事情越來越明朗,要不聯繫夫人,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她,重修舊好?」
徐茂沒有說話,只搖了搖頭。
「這些年,夫人身邊多了不少追求者,其中不乏非常優秀的年輕男人,但她沒有和任何一個人交往過。她待人一向寬厚,應該不是瞧不上別人,她肯定還念着你的。聽說她失眠的毛病一直沒好,肯定是因為放不下心才這樣。避人耳目,安排一次見面,應該不難,讓她安安心,這樣不好嗎?」
徐茂凝視着屏幕上的相片:「不行。」
「為什麼?」
「因為那些廢物把趙旭跟丟了。」徐茂的怒火再次爆發,「那傢伙是什麼樣的人,你是見識過的。一個偏執,無底線,偏偏腦子還很好用的瘋子。他能從那麼多人的眼皮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管是官方的人,還是那些一流的私家偵探,都跟不住他。這麼狡詐的人潛伏在暗處,你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現?在哪兒出現?又會做什麼?想防他,都找不到着手的地方。而他,我敢打賭,他肯定在盯着我,哪怕現在他大勢已去,翻不了身,也會想辦法使點陰招。我體能上佔優勢,他不會貿然對我動手,對付棠棠,這就容易多了。我這些年裝模作樣,好不容易讓他相信我已經沒那麼在意棠棠,現在忽然去找棠棠攤牌,被他知道了,不就是親手把刀子遞到他手裏?」
江宇沉默片刻,說道:「要不,先和宋家私下建立聯繫?邱家已經自顧不暇,哪怕他們察覺到什麼,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干涉。」
徐茂手指攥得太用力,傷口重新崩開。刺痛讓他慢慢的冷靜下來,他撕開創可貼的包裝,處理着傷口:「邱家雖然情勢不大好,但是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我也想和宋家重新建立聯繫,但之前為了穩住趙旭,我做的事險些讓宋氏一蹶不振,這樣的齟齬,不是一句兩句能解釋清楚的。要重新獲取宋家的信任,可能需要很長的過程,通電話沒誠意,總得當面談,而且不止一次,還得在實際行動上有所表現,才能打消她們的疑慮。這期間動作太多,再加上宋槿結婚,宋家正處在焦點上,我作為曾經的聯姻對象,也會得到不少關注。就算邱家盯我的精力大不如前,外界也很容易察覺到異常,一發佈出去,邱家馬上就會看過來。」
江宇道:「徐總,你會不會太緊張了?局勢已經被我們掌控,對邱家我們有絕對優勢。」
徐茂淡淡抬起眼皮,冷笑:「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有人遇見一條毒蛇,抽刀斬斷了蛇頭,他以為安全了,伸手去拿刀撥弄,誰知道蛇頭被碰到,忽然跳起來,咬住了他的腳踝,然後他死了。我們現在還只是掐住邱家的七寸,還沒砍下他們的頭,能掉以輕心嗎?」
江宇不由得咋舌,仔細一想,脊背有些發涼。這幾年他作為徐茂的心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和邱家周旋,對邱家的手段和毫無底線印象極深。他也不知道被逼至絕境的邱家人,能做出多喪心病狂的事。
邱家和趙旭,的確和毒蛇一樣,即使斬了頭,也可能跳起來咬人。
他想了想,道:「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不過徐總,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必要想辦法告訴夫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雖然夫人這些年一直沒交男朋友,但量變產生質變,時間拖得已經夠久了,萬一過些日子到了質變的節點,夫人想通了怎麼辦?她出名之後,那麼多人追求她,那個和她合作的清水和真條件又……」看見徐茂越來越青的臉色,他知趣的住了嘴。
徐茂把胸中那股洶湧的煩躁用力壓了下去:「你下班吧。今天忙了一天,辛苦了。」
江宇應了聲,離開了辦公室。
皮膚綻開的傷口不小,創可貼無法止血。徐茂慢慢的站起來,走進休息室,取出醫藥箱,找到酒精和紗布,給傷口仔細消毒之後,包紮起來。
酒精對傷處的皮膚刺激不小,刺痛從手關節慢慢蔓延到全身各處,最後連心臟也像綻開了似的。
他躺到床上,環顧這間陳設簡單的休息室。他和楊清結婚之後,除非必要,絕不去他為了掩人耳目而新購置的別墅里過夜,隨着他逐漸掌控局勢,在外裝模作樣的時候越來越少,這段時間,更是藉口工作忙碌,直接把這間小套房當成了家。
可是要徹底甩脫楊清,還需要一些時間。
他知道,即使自己現在有些許失誤,影響大局的可能性也很小,即使多費一些周折,最後的結果不會有什麼不同。
可是,他不敢拿宋棠打賭,不敢拿宋棠冒險,讓她替自己承受哪怕百分之一的危險,他也不願意。就像四年前,他知道趙旭和邱家拿宋棠的性命威脅,也許是在虛張聲勢,實際上並不敢鬧出人命,但他還是屈服了。
他也很想去找宋棠,連江宇都擔心宋棠會被紛至沓來的追求者吸引住,難道他沒有危機感?但他不想再有人拿她做文章,把她推向風口浪尖。
他已經查清楚,宋棠後天就回日本,按照她深居簡出的習慣,在國內的短暫時光,也會儘量和家人在一起。趙旭就算蟄伏在暗處伺機而動,也沒有向她動手的機會。
但願他能早日把這條蛇捉進籠子裏。
他想得累了,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她的模樣。現在的她,真的很美,沒有了吸血鬼一樣的孫靜姝,避開了國內的勢利眼,不再被壓抑的鎖鏈束縛,她終於展開了翅膀,翱翔在天際。
她在紀錄片裏繪製漆器,她在學校演講,她參加圈內人的學術交流,她獲得大獎,在鎂光燈下溫柔而靦腆的微笑……他忽然想起和她聯合獲獎的那個清水和真,漆黑的頭髮,白淨的臉上總帶着微笑,看人的目光溫柔專注,仿佛眼裏的人是他的整個世界,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總愛穿襯衣和鬆軟的羊絨套頭衫,乾淨溫暖,很居家的模樣,是無數乖乖女夢寐以求的老公的標準模板。
嫉妒就像蛇一樣,咬住了他的脖子,把毒汁注入他的血液里。他不由自主的抓住了床單,仿佛揪着清水的衣領。一用力,傷口又疼起來,他再次回到現實,深深的嘆了口氣。
四年前,他自己都沒有獲勝的把握,所以在咖啡廳里放了狠話,將她趕開。但是現在他有了把握,他知道他應該接受江宇的意見,想辦法聯繫到她。
但是他當時把話說那麼絕,而她在應付外界好奇的目光時,只平平靜靜的說一些類似「尊重他的決定」這樣的場面話。她對他的真實感情到底是怎樣的?畢竟從她不交男友的舉動里得出的結論,只是推測而已。
在江宇面前態度強硬的找了一大堆不肯聯繫宋棠和宋家的理由,只不過是因為他害怕她其實已經對他徹底死了心,而這一次,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強硬的逼着她和自己結合。
他摸不准他的態度,越想越覺得恐慌,在腦海里一遍一遍模擬可能發生的情況,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在夢裏,她在他面前安安靜靜的坐着,拿着小刷子在玻璃板上調製加了金粉的漆。他走到她面前叫她,但她不抬頭,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他伸手,手卻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之後的幾日,宋棠夜夜進入徐茂的夢境,有時絲毫不搭理他,有時又和兩人感情正濃時一樣溫溫柔柔的看着他的眼睛,但每一次他都觸摸不到她的實體,眼前會動會說話的女人就像全息投影,只能看看而已。
總在壓力中入眠,又被不甘心驚醒,徐茂眼下很快浮現出淡淡的青色,還好有濃縮咖啡提神,工作上並未出現什麼紕漏。但長時間睡眠質量不佳,對身體和情緒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這一天江宇準備好資料,一早來到辦公室等他,見從休息室里出來的人明顯黯淡下來的膚色,不由得說道:「徐總,又沒睡好?總這樣不行。等會兒辦完事,還是去醫院看看,開點藥吧。」
徐茂搖頭:「我吃安眠藥,醒來後總覺得腦子發木,沒個三四個小時清醒不了。」
「那……看看中醫,吃中藥調理一下?」
「不用。這幾天事情多,忙完了就好了。」徐茂整理好領帶,端起桌上已經準備好的咖啡,一飲而盡,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出發吧。」
江宇看着他的背影,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徐茂什麼時候因為公司的事情睡不好過?但一和他提起他的心病,他就像鴕鳥一樣立刻把頭藏起來,顧左右而言他,鑽牛角尖的人,怎麼勸得住?
verdure在本市一所重點高校新設立專項獎學金和助學金,剛談妥了所有細節,今天是正式簽約的儀式。事關公司的形象,也為了表達出對教育的重視,和吸引優秀大學生前來工作的誠意,徐茂不得不竭盡全力打起精神,和校領導周旋之後,又十分耐心的回答學生代表的各種提問,好容易所有環節圓滿結束,徐茂已經力倦神疲,一上車就靠上椅背,揉着突突亂跳的太陽穴,低聲道:「回公司。」
和領導廢話,演講,回答學生提問,說的話太多,嗓子都變啞了。江宇聽得皺眉,扭頭看着這位幾乎陷進椅子裏的老闆:「徐總,剛剛吃午飯,你光顧着應酬,都沒吃什麼。先找家餐廳吧。」
徐茂搖頭:「沒胃口。」
江宇勸道:「兩年前你就因為工作太拼命不好生吃東西,搞得胃出血,差點切掉半個胃。醫生一直強調,你的飲食必須規律。你知道生病的苦,何況一進醫院,牛鬼蛇神就都往外鑽。你不是說,行百里者半九十,雖然現在是收尾階段,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嗎?」
他說的字字在理,徐茂雖然嘴裏發苦不想吃東西,但還是聽了他的意見,往窗外望了望,不由得皺起眉頭。學校附近的餐廳人氣極旺,雖然現在已經過了飯點,但旁邊的店鋪依然擠滿了人。
「人太多了,太吵。」
江宇知道他精神不好的時候極其厭煩嘈雜的環境,想了想,一拍手,對司機說了個地址,又向徐茂解釋:「那裏新開了一家日式拉麵店,老闆在日本拉麵大師那裏學了五年。我覺得味道很不錯。你胃不舒服,吃湯麵挺合適的。不算遠,開車十分鐘的樣子。」
徐茂點了點頭,合上眼睛養神,但卻睡不着,數着秒熬時間。十來分鐘的時間分外漫長,終於感覺到車停下來,司機卻驚訝的說:「前面這是在搞什麼?」
徐茂睜眼看過去,只見七八個男人正堵在一家店門口,揮舞着胳膊和拳頭,不知道在搞什麼,數米之外,還有不少看熱鬧的路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指點。
江宇把車窗降下一半,外面的聲音立刻清晰了許多,那些男人粗聲粗氣的叫嚷着「漢奸滾回你日本爸爸那裏」「中國人吃日本東西就是賣國」,諸如此類的話。
徐茂皺起眉頭,江宇疑惑道:「沒聽說最近日本搞事兒,怎麼就刺激到憤青了呢……」話音未落,徐茂忽然開口,「棠棠?」
江宇定睛一看,被一個男人伸胳膊攔住,又驚又怒的那個女人,不是宋棠又是誰?
她說話一向溫言軟玉,隔了十來米的距離,又被那些粗魯男人的聲音一混,根本不知道她具體說了什麼,但顯然不是什麼好聽話,那男人立刻拽住了她的手腕,另一人高高揚起手,面容猙獰,似是在威脅她什麼。
不過短短几秒的時間,江宇還沒回過神,忽然聽見司機輕呼一聲「徐總」。他扭頭一看,另一側車門大打開,徐茂已經不在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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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棠一投入工作,就習慣性的廢寢忘食。她中午和博物館的實習生一起,隨便吃了點麵包牛奶墊肚子,然後繼續給他們示範漆器修復的一些訣竅。
忙完手上的事,離開博物館,她看看時間,已經接近三點鐘。修復工作雖然動作不大,但極其耗神,麵包牛奶的能量已經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她打開點評搜索附近美食,循着導航走向評價最高的日式拉麵館。
這兩天坂田先生外出採風的時候不慎感染風寒,他年紀大了,這一病就有些嚴重。宋棠擔心他的身體,打電話過去問候,坂田夫婦喜歡她安靜認真的個性,把她當半個女兒看待,一說起話就停不下來。
邊說邊走,拉麵店近在眼前,誰知門口有一群二流子堵路吼着一些名為愛國實則搗亂的話。那些人嚷嚷的時候,眼珠子還不停的東轉西轉,宋棠本就長得精緻,走了一段路微微發熱,臉頰粉紅,顯得格外明艷,立刻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如今的年輕人大多看過日劇,混混們立刻從她話語的尾音和語氣里判斷出她說的是日語。猥瑣男對島國的小電影極為熱衷,一見到說日語的漂亮女人,眼神里瞬間充滿了下流的意味。
正好坂田先生把話筒遞給了坂田夫人,坂田夫人家庭美滿,還保留幾分少女的嬌氣,照顧病人是辛苦活,她難免在宋棠面前抱怨幾句,因為和丈夫賭氣的緣故,她故意和宋棠說起中文,宋棠也用中文勸慰她。
那些人聽見她不帶一絲口音的流利普通話,更加肆無忌憚——真的是日本女人,他們反而不敢胡來,頂多磨磨嘴皮子。
這群人鬧出好大動靜,宋棠想不注意到都難,她頓住腳,正猶豫是昂首挺胸直接進去吃東西,用行動表達對混混的鄙夷,還是明哲保身,避開鋒芒,畢竟她在一群青壯年男人面前毫無體力優勢,萬一被找茬,吃虧的是她自己。可惜那些人在她做出決定之前已經圍了過來,領頭的那個對着她的臉吐了口煙:「明明是中國人,說什麼日本話?就這麼想去舔日本男人……」
污言穢語,聽得她耳朵「嗡」的一響,匆匆掛了電話,她昂起頭,不卑不亢的說:「讓開。」
「喲,賣國賊這麼拽?」
那人越逼越近,煙臭氣熏得她險些背過氣。她實在難以忍耐,何況看他們這架勢,退避只會讓他們糾纏更緊,索性冷笑:「街對面就是地鐵站,坐三號線在湖濱路下,日本領事館就在那個地鐵口附近,你們不如去那裏表達意見。在人家拉麵店面前耀武揚威,你們可真夠出息的!」
被女人毫不留情的戳了面子,混混們惱羞成怒,見她想走,領頭的那個叫道:「抓住她!不收拾一下這個賤貨,老子今後爬着走!」
他手下的人馬上拽住宋棠的手腕,他高高揚起胳膊:「趕緊認錯,說不再當漢奸,再叫幾聲爺爺,要不然……」
宋棠咬緊牙,這一巴掌看來是逃不過了。她合上眼睛,等待痛楚落到臉上,但忽然聽見拽住她的人一聲怪叫,然後她被一股力氣拖了過去。她驚愕的睜眼一看,抽了口氣,以為自己神經過敏,產生了幻覺,好幾秒她才反應過來,但還未叫出他的名字,徐茂已經把她往後一拽,沉聲道:「退後,離我遠點!」
宋棠重心不穩,被這股力氣帶得連退了好幾步才站定,就這麼短的一剎那間,徐茂的拳頭已經落在了那個領頭人的胃部。那人痛得叫都叫不出來,嘴巴大張,如同一隻碩大的癩蛤-蟆。在他捂着肚子蹲下去時,徐茂已經順手拽過想從後面偷襲的人,用他擋住了來自側前方的攻擊,再一腳把那人踢翻。
這幾個混混只有一身蠻力氣,何況尋釁滋事還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的人,本質上慫得要命,真論起血性,恐怕還不如宋棠這嬌弱女人的十分之一。領頭的捂着肚子在地上嚎,又折了兩個嘍囉,剩下的人已經膽寒,互相看看,有人還在罵髒話,但聲音軟得和麵條似的,腳也在往後慢慢的挪。
領頭的似是緩過氣了,扭頭嘶吼:「先撤!多帶幾個人來!」
馬上有嘍囉過來扶他,正欲開溜,徐茂皮笑肉不笑的扯住他衣領:「叫人,他們幾個就夠了,你留下,繼續練練?」
那人幾乎哭出來。
徐茂又問看他打架看得雙眼睜得溜圓的江宇:「報警沒有?」
江宇趕緊點頭:「報了,報了!」
他們慣常和機關的人打交道,知道基層難免有些吃白飯的傢伙,為了效率,江宇直接撥的某局長的電話。
拉麵店的老闆趕了出來,向徐茂連連道謝,不過五分鐘的時間,警車就停在了路邊,麻利的把那個領頭的混混塞進去,又非常客氣禮貌的詢問徐茂是否受傷,再問了宋棠幾個問題,又進店裏查看損失,拍照,很快就把事情辦妥了。
拉麵店老闆極力邀請他們進去。那些人只是踢翻了幾張椅子,把桌上調料罐弄了一地,還沒造成什麼大破壞。他領着驚魂未定的店員扶起椅子,打掃地面,把桌子擦了擦,請他們坐下,泡茶給他們喝。
夜夜入夢的人就坐在自己身邊,但徐茂卻繃緊了神經,有些不知所措。江宇恨不得搖晃他肩膀,好把他腦子搖清醒一些。可惜大秘書舉止得體已經成了習慣,再說剛剛徐茂狠揍混混的場景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他更不敢輕舉妄動,便幫着徐茂圓場,先寒暄些「你的作品十分美麗」之類的話緩和尷尬的氣氛。
徐茂和老闆攀談:「那些人是衝着你來的吧?」
老闆嘆了口氣:「剛裝修好,就跑來說要收保護費,獅子大開口,真給了,拉麵一碗賣一百塊才能收支平衡。報了警,誰知他們今天就來這一出。」說着又無奈又憤怒,「真不知道這些流氓和局子裏的人是什麼關係!」
聽到「保護費」,宋棠不由得瞄了徐茂一眼,徐茂想起自己少年時幹過的事,臉不自覺的熱了起來,只裝成沒感覺到她的目光,硬着頭皮繼續說:「是不像話。不過你別擔心,我認識一些人,那些蛀蟲會被清理掉的,你以後安安心心做你生意就好。」
老闆感激的沖他笑:「今天多虧有你們,要不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宋棠環顧四周,端詳了一下開放式廚房後面的陳設,道:「他們沒在你設備上搗亂,不幸中的萬幸。摔碎一些調料罐什麼的,損失不大。」
老闆繞到廚房吧枱後面,洗手準備給他們煮麵,說:「我也是急了。普通人開個店,每一筆支出都精打細算的,讓他們這樣亂砸怎麼行?剛剛我把做裝飾的□□抽出來了,那群流氓不知道沒開刃,一下子被鎮住了,小白和小黃又從廚房裏拿了菜刀,他們這才退到店外堵門的……你們想吃什麼拉麵?」
司機和江宇都說不餓,老闆便送上一些日式小吃給他們當零食。他們兩個都是徐茂心腹,對老闆的心思摸得門清,主動端着盤子到門口的座位,留下他們兩人對坐。
不一會兒拉麵就送了上來。老闆是個實誠人,為了表示感激,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放進面碗裏。徐茂的豚骨叉燒拉面上面蓋了五片厚厚的叉燒肉,宋棠的海鮮拉面上有六隻肥美的大蝦,老闆還送上了烤鰻魚,烤雞肝,玉子燒,關東煮。
食材很新鮮,做得也很用心,宋棠在日本呆了幾年,去過無數餐廳,吃了幾口就知道點評上寫着的「得了日本拉麵大師真傳」的美言所言非虛。
她雖然瘦,胃口卻很好,內容滿滿的拉麵,加上老闆送來的小食,並未對她造成什麼負擔。況且身邊那位再熟悉不過的人,她不知該和他說些什麼,索性把全副精力用在了對付眼前的食物上。
拉麵很快見了底。她轉向那碗關東煮。食材充分吸收了湯汁的鮮美,軟糯可口。她尤其喜歡裏面的牛筋和蘿蔔,但數量有限,很快就吃光了。她拿筷子翻開底下的海帶,想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另一碗滿滿的關東煮被推到她面前。
徐茂終於痛下決心,把滿腦子「她會不會已經噁心我了」「她不留情面的拒絕再無轉圜餘地怎麼辦」的想法全部甩開。本就該來找她問清楚,不用費心安排就送上門的機會如果被他錯過,老天爺會氣得弄死他。
他一直在暗自觀察她,自己那碗面雖然湯濃肉厚,他卻沒嘗出什麼滋味。很快他就從她下筷子的頻率裏面判斷出她喜歡吃什麼,趕緊把自己那份進貢上去,投石問路。
他臉燙得厲害,不用照鏡子,他就知道自己肯定紅透了臉,不由得暗暗懊惱,心想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純情過。
宋棠盯着自己面前那碗關東煮發了會兒呆,在徐茂心臟都要緊張到罷工的時候,她終於伸筷子夾起裏面的牛筋,低聲道:「謝謝。」
沒有拒絕他,徐茂的心放下了一半。
她的飲食愛好他記得很清楚,她喜歡水產,討厭內臟,便把她那份烤雞肝換成了自己的烤鰻魚。她侷促的扭頭看他,他已經轉過臉,埋頭吃她不喜歡的雞肝,但漆黑短髮遮不住那隻漲得血紅的耳朵。她凝目看了片刻,忽然有點想哭,趕緊低頭繼續吃她的關東煮,但心不在焉之下,她竟然被軟綿綿的蘿蔔給噎了。
徐茂趕緊給她拍背,還好蘿蔔煮得極軟,很快就滑下食道,她舒了口氣,聽見他在自己耳邊問:「好點沒有?」
「嗯。」
「棠棠,能不能告訴我,如果……如果我把手上這些爛事都處理乾淨了,你還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這話來得猝不及防,太親密,又事關*,她心跳一亂,抬頭看四周,發現整個拉麵店,只有他們兩個人。不僅江宇和司機不在,連老闆和店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店堂。
「你放心,沒有外人。」徐茂見她眼神怔怔的,等了一會兒,把話又重複了一遍。
宋棠終於回過神來。她咬了咬嘴唇,聲音微微發啞:「四年前……在機場的咖啡店……你是騙我的?」
「對不起,那時候我根本沒有把握能鬥倒邱家。我甚至在考慮同歸於盡的事。我怕耽誤了你……」
宋棠別過臉。
牢獄之災的驚恐,得知他背叛時的震驚和痛苦,主動上前卻被毫不留情拒絕的羞辱和絕望,在異國他鄉的孤單和辛苦,樁樁件件從腦海深處湧出,在心裏翻江倒海。她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感覺,這麼多的痛和壓力,他一句「複合」,怎麼消解得了?
「棠棠……」
心裏有太多的情緒,但她喉嚨就像被堵住,一句話都說不出,或者說,她不知道該說哪句話。她抬起手,示意他住嘴,又安靜了許久,她才道:「徐茂,你不該這樣。為什麼不告訴我實情?」
「我害怕耽誤你……」徐茂心一慌,詞窮了。
宋棠抬眼凝視他:「耽誤?徐茂,你憑什麼不讓我自己選擇?你有沒有把握,過程會不會太苦,這是你的事,但我等你,或者另尋他人,這是我的事。你為什麼那樣和我說話,逼得我選無可選?」
徐茂被她的話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越來越慌張。他和宋棠離婚之前的分居,就是他擅自替她做決定結出的惡果。這次他又犯下同樣的錯,她會怎麼想?
宋棠停了停,想冷笑,卻因為太難過,譏諷的表情轉瞬即逝,被茫然和痛楚取代:「可你這麼費心的瞞着我,又有什麼意義?我知情的話,可以選擇等你,也可以選擇找新男友。我不知情,我可能被別人打動,也可能一直忘不了你。我不管知不知情都只有兩條同樣的路可走,你對我說謊,或者老實的告訴我實情,有區別嗎?」她越說越哽咽,「不對……當然是有區別的,你如果實話實說,至少那時候我心裏還能有點希望……」
徐茂抽出紙巾想給她擦眼淚,但手在離她臉頰兩厘米的地方停住,她態度未明,萬一被她認為自己是在佔便宜怎麼辦?
宋棠正想說話,手機響了,是坂田夫人打來的。老太太擔心的說:「剛剛你說有點急事……到底是什麼急事?我聽見你那邊有一群男人嚷嚷,總覺得不對勁。」
宋棠用力的擦去眼角的淚水:「老師你別擔心我,我只是路過一群混混而已……只是路過,你放心。」
坂田夫人疑惑道:「你聲音怎麼怪怪的?哭了嗎?」
宋棠眼珠一轉,看見了掛在牆上的木製菜牌上寫的芥末八爪魚,連忙道:「我在拉麵店吃東西呢,點了芥末八爪魚,吃太急了衝着鼻子了,所以才這樣的。」
坂田夫人聽她語氣輕鬆,放下心來,打趣她幾句,掛了電話。
因為突如其來的重逢和告白而變得發木的腦子漸漸的恢復原狀,宋棠想起他方才把自己從流氓手裏解救出來,心漸漸的又軟了。她收好手機,深深吸了口氣,問:「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四年前你要做那些事?是趙旭逼你的?」
「是。不這樣,他們威脅不讓你活着離開拘留所。」他喝了口茶,緩解忽然湧上喉嚨的難忍的焦渴,「我本來想,先答應假離婚,等你出來了,安全了,我馬上翻臉。但姓趙的先逼着我參與了一件文物走私的事,把我綁到他們船上,否則不放你。我不得不先和他們周旋着,貿然翻臉,他們很容易撇清,便宜他們了。」
宋棠沉默片刻,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和我說說吧。」
徐茂理了理思緒,把那段黑如墨汁的回憶慢慢的敘述出來。她靜靜的聽完,道:「既然和宋家決裂是不得已而為之,那你需不需要我回去把實情告訴姐姐們?你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帶?」
「嗯,你和她們說說吧。你大姐其實已經有些懷疑了,托人帶過話,但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和她談。」
宋棠點點頭,提起包站起來:「我會轉告姐姐們的。既然現在還需要穩住邱家,那我們見面時間這麼長,已經不合適了。剛剛鬧的動靜不小,也許又有路人拍視頻傳上網絡。我先走了,再見。」
徐茂怔了怔,但他沒理由留她,眼睜睜的看着她往門口走了幾步,忽然想起最要緊的事,連忙揚聲:「棠棠,你還沒有回答我,你還願不願意……」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冷笑:「你現在有公認的端莊能幹配得上你的妻子,我沒興趣當第三者。」
日式門帘被撩起,又被放下,只能看見她的下半身,然而那一半的身體也很快消失在視野之外。
江宇終於摸了進來,看見他的表情,心頓時一沉:「徐總?」
他不說話。
江宇鼓起勇氣,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難道……不行?」
徐茂的拳頭越攥越緊,手背浮起青筋。
江宇有些發懵,難道宋棠這些年不交男友的原因不是舊情難忘,僅僅是因為心如止水?他絞盡腦汁回想剛剛的場景,越想越覺得宋棠見到徐茂時驚愕的模樣,還有被護住時全心信賴的樣子,不像是沒有感情。他想了想,道:「徐總,夫人到底是怎麼說的?」
徐茂緩緩道:「她說,我有公認優秀的楊清當老婆,她不當第三者……她就是不肯。」
江宇沉默片刻,有些無語:「徐總……你是不是想岔了?她說的是不當第三者,你和楊清離了,恢復單身了再和她一起,她不就不是第三者了?」
徐茂怔住。
江宇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夫人的個性你難道不知道?她拒絕人,才不說這種模稜兩可的話,比好多爺們還乾脆。她既然沒說不願意,那就是有戲。」停了停,他又補充,「再說你不覺得她提起楊清時說了一大串詞兒,這是吃醋?」
徐茂一言不發,拿起筷子吃桌上剩下的烤鰻魚和雞肝。江宇的五官已經組合成了一個囧字,不得不伸手攔他:「都涼了,徐總你胃口恢復了,這很好,但醫生說調理是長時間的事,你別吃冷肉。要不讓老闆重新做點?剛剛我們在門外聊天,他被你揍人的英姿迷得不要不要的,已經是你的大粉絲了,你想吃什麼好吃的,他都願意請你。」
徐茂點頭:「行。」
老闆重新給他做了些吃的。他情緒不再低落,味覺也恢復了,食物確實美味,又有好心情加持,他覺得自己許久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把老闆的廚藝夸上了天。美美的吃完,他心滿意足的和老闆道別,坐上車還在回味那串皮酥肉嫩的烤翅。
江宇正在心裏暗自吐槽自家老闆蠢兮兮的傻笑,見他表情忽然僵住,然後笑容迅速消失,不由得一愣,跟着緊張起來:「徐總,怎麼了?」
徐茂沉着臉道:「按照我們之前打聽的消息,她不是應該已經回日本了嗎?怎麼還呆在國內?」越說臉色越難看,「我剛剛怎麼這麼糊塗……剛剛的事情說不定已經傳出去了,我竟然忘記讓她提防趙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