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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徐茂之間的糾纏瞞了這麼多年,假如他為了報復,把此事透露給孫靜姝怎麼辦?但如果順從他,她又得過那種夢魘一般遮遮掩掩,如履薄冰的日子,那樣的苦,她也不想再承受。
宋棠只覺得心臟突突亂跳,半天才意識到她正在孫靜姝面前,頓時大驚失色,扭頭一看,長長舒了口氣——孫靜姝服過藥,已然睡熟,她不用解釋自己的失態。
關了燈,她輕手輕腳離開母親,回到自己的房間。保姆來過,窗簾已經拉上,一扇窗戶開了三分之一用以通風透氣。或許是要下雨,外面刮着風,把窗簾吹得飄飄蕩蕩,隱隱有一絲泥土的氣息。植物沙沙亂響,搖晃的影子被路燈照在帘子上,晃眼一看,就像有人站在外面。
身上又是一層冷汗,曾經徐茂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潛入這個安保措施周全的小區,從這扇半開的窗戶爬進她的臥室。她深深吸了口氣,猛地把窗簾拉開,樹木在風中擺動,哪兒有人影?
她怔怔盯着花園看了好一會兒,木然關好窗,扣好鎖芯,遮光窗簾一拉,房間就成了一個巨大的黑箱。她摸索着上了床,把被子拉到了頭頂。蠶絲被輕軟溫暖,她卻像待在冰窖一樣,瑟瑟發抖。
恍惚中,身上的睡袍變成了肥大的藍白綠相間的校服,袖口沾着洗不掉的墨水印,對面的華服美婦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淡淡一笑:「宋三小姐手段不錯,小小高中生,素麵朝天的,我兒子卻成天念着。」
她漲紅了臉:「我沒有!我和陳學長不是……」
對方並不讓她把話說完:「我就念遠一個兒子,不能讓他犯傻毀了自己。你雖然姓宋,但你實際上是個什麼地位,你自己也清楚。你能為念遠帶來什麼?」
她的指甲幾乎掐破掌心,喉嚨一陣一陣的痛,發聲都有些困難:「我沒答應他……」
「這不重要,看到你這眼淚汪汪,吞吞吐吐的樣子,他會死心?小孩子談談戀愛,我本不想多管閒事,但現在秦家看上念遠的人才了,我不能讓他錯失良機。」美婦盯着她的眼睛,「馬上找個男朋友,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
「他是你兒子,你不知道自己去和他說?」
「勸過,他死心眼,說多了,傷了我們母子情分不值得,只能從你這裏入手了。你長得還不錯,找男朋友應該不難的。」
她怒極轉身:「神經病!」
美婦的目光一直黏在她後腦勺,忽然輕笑一聲:「照顧好你媽媽。」
當時她太年輕,又一心撲在書本上,並未深思這句話的含義,但之後針對孫靜姝的騷擾接二連三發生,她再不諳世事也明白了過來。不想對那女人低聲下氣,她找到另一個人,和她同班,卻遠近聞名的不良少年徐茂。
「欺負我媽媽的那些流氓,是不是你的手下?」
少年坐在天台欄杆上,手上打火機被他玩得咔噠咔噠響,時不時吐出一朵藍色火苗。他看都不看她一眼,聲音懶洋洋的:「滾,做你的數學題去。」
據說他已經攀上了某股勢力,連校長都不大敢惹他,更何況她。但孫靜姝的摔傷讓她不得不上前幾步:「是不是你派人去的?那個黃頭髮我見過!他在學校後門送過你東西,我親眼看見的!」
他終於抬起眼皮看向她,打火機在手裏一轉,落進衣袋,另一隻手迅速的拉下校服外套的拉鏈,她還沒回過神,這件外套就直直的砸到她頭上,遮住眼睛,不能視物,陌生男人的氣味帶着體溫鋪天蓋地襲來,她不由自主發抖,忽然一隻手按在她頭頂,她驚叫一聲,膝蓋一軟,跌坐在地。
外套被拿開,驟然進入眼睛的光線讓她不禁閉上眼,再睜開時不由得怔了。映入眼帘的人帶來的衝擊力太大,僅着一件沒有花紋的白色t恤的身體不像大多數同齡男生那樣纖瘦,而是如同成年壯漢一樣肌肉虬勁,皮膚上滿是鮮艷猙獰的刺青。
他慢條斯理的重新穿好外套,居高臨下俯視她:「敢來問我,我還以為是個多麼勇敢的女英雄呢。」
她幾乎說不出話,在他走到樓梯口時才重新鼓起勇氣:「是不是你讓他們去欺負我媽媽的?」
他腳步不停,轉眼消失在視野之外。
再次發生的襲擊讓她不得不去找陳夫人,但對方根本不見她。宋如龍有新歡,那女人根本不給她見父親的機會,還丟下一大堆刻薄話。
她只能忍住恐懼,第二次找到了徐茂。那時他坐在夜宵排擋里,被一大群混混眾星捧月的圍在中間,桌上桌下一堆酒瓶。她一身雞皮疙瘩,戰戰兢兢的越過諸多肆無忌憚的眼神,花樣百出的下流話,還有沖天酒氣走到他面前,半分鐘之後才說出話:「求你……求你不要再對付媽媽了,她已經住院了……」
他似乎心情很不好,手中酒杯重重在桌上一頓:「關我什麼事?」
她被這聲音驚得退了一步,但她沒有退路,硬着頭皮再次懇求。他冷笑一聲,在杯子裏滿上白酒:「女人求我辦事,規矩是先陪酒,陪老子喝痛快再說。」
兩個混混一人一邊摁住她肩膀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她抖抖索索的拿起仿佛有千鈞重的酒杯,剛抿了一口,烈酒就灼得她舌尖如火燒,眼淚唰的流下來。
他皺眉看她一眼:「沒喝過酒?」
她哭着點頭。
他從她手上拿過杯子,從容的喝了一口,就像喝白水:「你這樣的好孩子,不應該來找我。」
「可是……媽媽……」
他沉默片刻,道:「我沒無聊到派人去折騰一個女人。只是底下的兄弟接了活,我不能不讓人掙零花錢。該怎麼做,你得罪的那位應該告訴過你。你求錯人了。」
該怎麼做?儘快的找個男朋友,讓陳念遠死心。可她能找誰?她愣愣的盯着油膩膩的桌面,滿心茫然。
她的沉默讓徐茂不耐煩,似笑非笑:「聽不懂人話?你又不是我馬子,我憑什麼幫你?」
周圍一片起鬨聲:「小娘們看上咱們茂哥了!不肯走了!」
找男朋友,找男朋友,找誰?因為身世,她有些孤僻,交際面不廣,就認識一些同學,而她的學校是本市數一數二的重點,不乏富貴人家的千金少爺,他們是瞧不起她的。家境普通的男同學,就想着考個好大學掙個好前途,壓抑情感需求的不在少數,就算有願意談戀愛的男生,有幾個會在一周之內同意交往?亂來的那種也不是沒有,但傳出去,孫靜姝恐怕也會被氣得犯病。她混亂的想着,冷不丁下巴被掐住,徐茂輕佻的打量她的臉:「還不走?難道好姑娘真對古惑仔動心了?我是不是在演香港大片?」
她驚慌的推開他,但腦中不知為何忽然鑽出一個想法——徐茂不會介意多個女人,而他雖然有名,卻在學校極為低調,應該不會大肆宣揚他們的關係。而且,他也許有能力噁心一下那位不可一世的陳夫人……
徐茂喝了不少,手下送他回住處,走了一大半路,他忽然遣走所有人,在街口站了一會兒,大步走向綠化帶,一把揪住躲在大樹後面的宋棠:「跟着我幹什麼?我再說一次,我不會管你家那破事。再讓我看見你,我讓你哭都哭不出來。」
酒氣熏得她幾乎沒法呼吸,她不敢看他眼睛,盯着揪着自己衣領的那隻大手,眼前一陣一陣發眩,結結巴巴的,但完整的說出了話:「當你女朋友,你……你是不是就不讓他們欺負我媽媽了?」
他愣了下,忽然笑了,彎腰湊近她的臉:「真不敢相信你會說這樣的話……算了,我不管你腦子裏到底哪根筋不對,我只告訴你,當我女朋友是什麼意思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是班上那些背着一書包試卷的書呆,不會只是牽牽手,親個嘴。」
她想奪路而逃,但在住院大樓下鬼鬼祟祟的熟悉身影,還有孫靜姝慘白的臉和發紫的嘴唇,保姆驚恐的訴說一股腦回到腦海。她閉上眼,幾乎站都站不住,抽泣道:「不要讓別人知道……尤其是我媽媽……」
他鬆開她,冷笑着示意她跟着自己,走過陌生的街道,破舊的老小區,散發着潮濕霉味的單元樓,上了樓,終於停下,開了一扇掉了不少漆的防盜門。他跨進去,站在門裏,冷冰冰的看着她:「你可以後悔。」
她攥緊外套下擺,強撐着踏進去,卻被門檻絆了一下,身子止不住的往前跌。這一跌讓宋棠從噩夢裏驚醒,她猛地坐起來,大口大口的喘息,許久才慢慢的回過神。
過了這麼多年,曾經的一幕幕還是那麼清晰鮮明。宋棠伸手摸索,找到開關,燈光大亮,這是她自己的房間,寬敞漂亮,每一件家具都是孫靜姝親自設計,不同流俗,不是那間狹窄的,家具破舊的,床一坐下就吱嘎響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