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
姜姬想了一夜,對姜武說,「你把漆鈎領去見大王。」
姜武急道:「我什麼都不會說啊!」但他也覺得讓姜姬帶漆鈎去見大王不太好,她不但是個小孩子,還是個女孩子,他倒是願意去,就是怕說不好。「你教教我見了大王怎麼說。」他說。
「不用,你見到大王就算不會說也不要緊,說錯也不要緊。」姜姬說,「只有一點,你要告訴大王,這個人來求見我,送了我禮物後,就把你找出去說話了。」
姜武不懂為什麼這樣做,但他也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只問她:「只要這樣就行了嗎?」
「對。」姜姬說,「他是找你求見大王,不是求我。你記住這個。」
姜武進了宮。
天寒地凍,金潞宮裏只有龔香、馮瑄和馮丙陪伴大王。看到姜武走進來,糾糾昂昂,馮瑄就是一怔,沒想到才數月未見,此人就大不一樣了。
馮丙也和馮瑄一樣,兩人交換了個眼神。
真不敢相信這是當日山坡上的那個庶人。
蔣龍也是見過姜武的,但他早就忘了這個人,想起身喝阻此人,卻被龔香拉住。
龔香笑道:「上將軍!得見將軍,三生有幸啊!」
蔣龍才知道這人就是大王在宮外的那個養子,上將軍姜武。
姜武單膝跪下,拱手道:「見過爹爹。」
姜元笑着招手,「過來,怎麼來了?是不是你妹妹叫你進來看孤的?」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姜武也不會說謊,神情僵硬的站起來,不等蔣龍給他把坐榻端來就一屁股坐在姜元榻前的地毯上,回憶姜姬告訴他的話,一急之下說起了土話:「爹爹,我有事!」
這下,只有馮瑄和馮丙能聽懂,龔香就聽不懂了。
姜元面色不變,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什麼事?說吧。」
姜武直接道:「前幾天有個人來給姜姬送禮,他說他是燕人。」
「嗯。」姜元點頭,眼神已經認真起來了。
龔香心裏盤算着回去就找個人來教他這種土話,一面也認真聽着,再一轉頭,看馮瑄貌似能聽懂,立刻湊過去:「玉郎教我。」
馮瑄就小聲告訴他:「上將軍說,有個燕人去給公主送禮,先是送上一枚玉幣,公主不要,他就摔了;過幾天又送了個皮膚特別白的奴隸,然後他就找上將軍說他是漆氏的人,漆家從鄭國買糧了,想從濱河借道我國,希望公主替他給大王說好話。」
姜元也聽完了,指着姜武笑着對大家說:「我這兒子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忠厚之人!」他問姜武,「那人送給你妹妹一個好奴隸,給了你什麼?」
姜武看大王在笑,稀里糊塗道:「給了妹妹就行了,我不要他們的禮物。」
姜元在他肩上重重拍了幾下,「好!好!我兒忠厚!」
他問龔香,「這事,四海就替我兒奔走一番吧。」
龔香笑着拱手,「遵號令!」
姜武以為這就是讓他出去,連忙站起來,又添了一句:「爹爹,那人說回去會替我說好話,說會有更多人來找我!」
姜元笑道,「那我兒不就威風了?」
姜武糊塗道,「……不是說交給這個人了嗎?」他指着龔香。
姜元大笑起來,龔香讓姜武指着也不生氣,一直微笑着。
姜元笑着擺手,龔香才把姜武拉出去,兩人相攜走出殿門,冷風撲面而來,殿中的溫軟氣息一掃而空。龔香打了個寒戰,姜武看他這樣,四下張望一番,問道:「你的人呢?」
龔香打了個噴嚏,「在宮外等我。」他邁步道,「走吧,我隨上將軍去見那個人。」
姜武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到龔香肩上。
龔香也不客氣,裹緊道:「好裘,可是公主所賜?」他看向姜武,見他一臉茫然,失笑,改口道:「公主送你的?」
姜武點頭,「我有好幾件,這件先借你。」
龔香道,「怎麼不是送我?」
姜武瞪他,「不要臉!還我!」伸手就要去奪那件狐裘。
龔香哈哈笑着跳下台階,跑了,姜武只得追過去。
出宮坐上龔香的車,龔香看着車外的那匹馬,道:「這不是良州馬。」
姜武說:「它爹是。」
龔香又噗的笑了,點頭道:「看得出來。」他仍裹着狐裘,這件裘他穿要短一截,還有些小,必須裹緊才不漏風。
車內還有龔香自己的狐裘,姜武的跟這件比也不差什麼。
姜武看龔香不肯還裘衣,索性把龔香的這件披在身上,也學他裹得嚴嚴實實的。
龔香只是笑看,等他穿好了,還替他撫平狐毛,道:「那燕人叫什麼?」
「漆鈎。」姜武道。
「漆鈎……」龔香念了幾遍,道:「這人多大?」
姜武搖頭,「我不知道。」
「他還說過什麼?」
「都告訴爹爹了。」
龔香翻來覆去問了一路,姜武大半都說「不知道」,他知道的就是「那個白奴很高」,「那枚玉幣很大」,「他摔了兩次」。
龔香問:「他說他找了鄭國的何人買糧?」
「不知道。」
「買了多少糧食?」
「不知道。」
「那些糧食幾時上船?」
「不知道。」
姜武被問煩了,主要是這人都問一些他不知道的,最後沒好氣道:「你去問那燕人!」
龔香道:「那是何人指點上將軍去稟告大王的?」
那個燕人能找上摘星宮,肯定有把握能上達天聽。但他想求的肯定是公主,而不是姜武這個半調子的「上將軍」。
可最後為何不是公主而是他進宮呢?到底是何人指點?
然後,他看到姜武的臉色變了,質樸褪去,變成機警。
「沒有人。」姜武盯着龔香,「那燕人是找我,我就去找爹爹。」
龔香拱手笑道,「上將軍休怒,是某多言了。」
車停在茶寮前,姜武跳下車,把身上的狐裘脫下扔回車內,又從龔香身上扒下狐裘裹在自己身上,大步走進去。
龔香的從人趕緊上前扶住龔香,怒道:「這小兒該殺!」
剛才如果不是龔香給他使眼色,他早就砍了此人了。
「這是上將軍。」龔香笑道,穿上狐裘,道:「摘星宮裏似乎有個高人,你去查探一下吧。」
漆鈎見到龔香,趕緊起身拱手,「見過太史。」
龔香還禮:「不必客氣,快坐,快坐。」
三人落座,姜武居上首。漆鈎讓座時,沒想到龔香也讓座,更沒想到這個只是跟在公主身邊的年輕男人真的坐了下去。
漆鈎坐下來,看來魯王十分看重他的這個養子,連龔氏之子都只能居側位。
茶寮送上湯飲,姜武飲了一口,皺眉放下。
龔香笑道:「上將軍不喜此飲?」
漆鈎道:「只怕上將軍飲慣了放了紅棗的香飲。」
龔香道:「漆兄去過摘星宮?」
漆鈎道,「入過摘星宮,余此生無憾矣!」
龔香嘆道,「漆兄有福氣,某尚不得入內一觀。」
兩人飲過幾盞茶後,漆鈎直言道:「我主欲借道濱河運糧,不知可否?」
龔香問:「幾船?」
漆鈎道:「旬日之後,每日兩船,共二十七船糧。」
龔香問:「船重幾何?共多少斤?」
漆鈎道:「一船千餘斤,共二十五萬斤。」
龔香悠悠道:「鄭人賣你二十餘萬斤糧,在這寒冬之時……」鄭人是傻子嗎?
漆鈎淡然道:「非是一日之功。從八月起,某便遊走各國買糧,只是暫存在鄭國,因為天降大雪,才不得不趕緊把糧運回國。」
屋內一片寂靜。
姜武默默聽着,把每一句都記下來,準備回去都告訴姜姬。
龔香問:「都是什麼糧食?」
漆鈎道:「米、麥、粟、大豆、黑豆、豌豆、茭草。」他額上冒出星星點點的細汗。
龔香笑了一下,突然放鬆了,「知道這些就可以了。」他喚來從人,「就讓我這從人跟着你吧。」
漆鈎怔道:「公子何不給我一件信物?」
龔香搖頭:「不行啊,我以前沒出過門。長山、濱河兩地的人不認識我的信物,讓我這從人去才能萬無一失。」
漆鈎沒辦法,只得答應,又道:「我該如何酬謝公子?」
龔香笑道:「何必言謝?等公子的船都走了之後,公子再謝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