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 第170章

    ()    </script>    在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蔣龍回來了。

    他一回來就看到了滿城縞素,他的從人是其父蔣珍從人的兄弟,從小帶着他長大,驚駭道:「這是怎麼了?」他們才出去幾個月,魯國就發生了大事!這樣的情形,如果不是大王……那就是王后!

    「小公子,我們快回去!」他把蔣龍放到車上,命人把車前馬頭上的蔣家名牌暫時先遮起來,匆匆趕回蔣家。

    「小公子!小公子回來了!」開門的下人看到蔣龍驚喜落淚,一邊命人將門全都打開,一邊跑進去報信。

    少頃,蔣固、蔣良出來迎他了。

    蔣固是蔣偉第三子,是個唯唯諾諾的人,從小就跟在蔣奇身後當個小跟屁蟲。在蔣奇不良於行之後,他才變得多少長進了些。

    蔣良是蔣盛的獨子,在蔣盛死後,蔣偉對他也就是普普通通,這讓他在很短的時間裏成熟了起來。

    見到蔣龍,這兩人都上來拉他。

    蔣固道:「快去見爹爹!」

    蔣良卻道:「四叔慢一點,小叔叔一路趕回來一定累壞了。」他轉頭輕聲對蔣龍提點道,「小叔叔走了以後不多久,鬼殿的馮氏女就刺殺王后,還被人揭出馮喬冒名頂替玉腕夫人,最後她陰謀下毒,結果大王被王后推了出來,王后為了不讓馮氏女傷害大王,命人緊閉殿門,除掉了馮氏女。王后也於上個月初十去世了。」

    比起蔣良,蔣固就只會跟在蔣龍身後。

    兩人一路跟着蔣龍來到蔣珍房門前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蔣龍進去,對蔣珍施了一禮:「兒子回來了。」

    蔣珍說:「隨我去見你二伯。」

    蔣偉看着蔣龍不住的點頭,「好,看起來是長進了。」

    比起幾個月前的蔣龍,現在的他看起來仿佛大了幾歲,身上褪去了稚氣。

    蔣龍道:「不知家裏出了事,我回來晚了。」

    「不晚。」蔣偉道,「你二哥剛走,不過年前還會再回來。到時大王應該會立你六姐姐為後。」

    蔣淑的兩個女兒都出生的晚,蔣家排在前頭的女兒都是蔣珍的孩子,早在蔣淑還在,蔣家如日中天時早早的都出嫁了。

    蔣偉的意思顯然是雖然沒趕上大蔣後的喪禮,小蔣後的大禮卻沒有錯過。對樂城其他家族來說,王后仍然是蔣家的囊中之物,上面的是姐姐還是妹妹,根本不重要。

    蔣龍就咽下嘴裏的話,轉口道:「我這次去魏國,倒是趕上了魏公子繼位的大事。」

    這才是最重要的,蔣偉和蔣珍都坐直了身。

    蔣龍清了清喉嚨,從頭說起。

    他這一路沒有招搖,所以到魏國時,也沒有驚動任何人。而魏人也早就被魏公子繼位的事佔去了全部的注意力,沒有功夫理會其他人。

    蔣龍帶着從人暫時寄居在魏都。魏人多身材修長,喜酒、喜肉,不喜穀米,和魯不太一樣。蔣龍到了以後吃不慣當地的食物,命人採買了大批的穀米,立刻就被人認了出來不是魏人。他就假稱是帶着家人出來遊歷的,因為年輕,幾乎沒有人懷疑。他混在魏都的少年人中間,跟他們遊戲玩樂,飲酒唱和。

    「魏人竟然不為魏王服喪嗎?」蔣珍奇道。

    蔣偉道:「你不曾去過魏國,不知那裏的習俗。他們那裏,人人可唾罵大王公卿,受人尊重的反而是一些鄉野之人。」

    「正是。」蔣龍當時也奇怪他們怎麼不為魏王服喪,怎麼還言笑無忌,結果那些少年全大笑起來。

    「他的老婆孩子都不替他服喪傷心,何況我們這些閒人?」

    魏王后的兄長駕車出宮時,竟然不敢拉開車簾,一旦被人認出,就會有人當街斥罵,還有人追着車砸。

    「但是這又有什麼用?等公子撐不住了,豫城自然會落到他的口袋裏。我們除了罵一罵,還能幹什麼?」一個少年說完以後伏案大哭。

    蔣龍驚奇的發現,雖然魏人似乎對魏王、魏公子與王后都很看不起,但他們卻都很愛魏國。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向魏公子投書、自薦,他們無不想幫「仁弱」的魏公子一把,幫他抗擊王后和其兄長的野心。

    在魏王入陵後,魏公子繼位,蔣龍才投書拜訪。

    「你觀新魏王如何?」蔣偉問。

    蔣龍停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氣色紅潤,不帶悲容。」

    他見過的那麼多魏人都認為魏公子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可他見到的這個年輕的魏王卻一點也看不出傷心難過的樣子,哪怕他的父親剛去世。他不但氣色很好,也不像是正被魏國王太后和他的兄弟逼得焦頭爛額,他面見魏王的短短時間裏,王太后就讓人來探問數次,問魏王頭還疼不疼、腳疼不疼、殿中火炬晃不晃眼睛等等,簡直就是一個慈母。而魏王也很感動於王太后的關心,一點也不嫌煩的溫柔回答侍人。

    「他還讓人去探望了他的王后。」魏王的王后是晉國公主,去年剛生下一個幼子。從魏王的表現看,他很喜歡王后,一次讓人去問王后起來了沒有,一次讓人去問小公子醒了沒有。

    他去拜訪魏王多次,覺得魏王宮中這一「家」人親密無間。

    「那你覺得如何?」蔣偉問。

    蔣龍坦言道:「再過幾年,等王太后與其兄的野心更加膨脹時,只怕魏王就算把王位讓出來也滿足不了了。」粗看之下,魏王好像已經解決了問題,其實不過是他在用他的王權來換取這片刻的寧靜,這樣下去,結果就是王太后與其兄的野心會越來越大,他的不斷讓步,只會把自己逼入死角。

    蔣偉笑着點頭,「那你見了大王要怎麼說呢?」

    蔣龍這回垂下眼,「大王問我什麼,我答什麼。」大王不問的,他也就不必多說了。

    蔣偉到這裏才放下了心,對蔣龍說:「雖然你才剛回來,不過大王失去你五姐,一直很傷心難過,你還是儘快回宮去吧。」

    「是。」

    蔣龍又去見過母親後,重新洗漱更衣後才回了蓮花台。

    以往這個時間,金潞宮裏應該有很多來見大王的人,可蔣龍一路走來,不但一個人也看不到,連以前在門前的侍人和宮女也都不見了。

    他走到大王的殿門前,正準備入內拜見,身後突然傳來呼喚聲:「阿龍。」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憐奴。

    蔣龍肅容行了一禮,道:「見過蓮兄。」

    「不要客氣,什麼時候回來的?」憐奴拉着他就拐到了西邊的房裏。蔣龍從善如流,沒有堅持要去拜見大王,跟憐奴一問一答,兩人聊了許久才聽到正室那邊傳來動靜,憐奴告罪出去了,他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憐奴回來。他聽到那邊傳來宮女的聲音後,才起身離開,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的房間積滿了灰塵,床榻坐幾帳幔全都是灰,甚至還有蜘蛛網掛在上面。他看了一眼就退出來了,想找侍人來清掃,卻四處都看不到人。半天才在廊下看到一個宮女走過,他叫她上來,讓她打掃房間,誰知這個宮女翻白眼給他:「我不幹這個,我是摘星宮的人!」

    摘星宮——

    蔣龍一怔之下,宮女轉身就溜了,一邊走一邊還回頭瞪他。

    等憐奴來找蔣龍時,發現這位公子哥就坐在廊下最乾淨的地方吃晚飯,他伸頭往裏一看,啞然失笑。

    他也坐下來,招侍人替他也拿一份晚飯來。

    蔣龍道:「宮中少了許多人?」

    「王后新去,大王哀傷不已,就想讓這些熟面孔下去侍候王后,也免得王后寂寞。」憐奴道。

    蔣龍小小吃了一驚,沒想到大王連自己宮裏的侍人和宮女都舍下去了,以前也沒發現他這麼喜歡王后啊,從王后進宮來以後,大王一次都沒去過承華宮,更沒有讓王后在金潞宮留宿。這樣的「深情」還真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憐奴陪蔣龍吃了一頓飯,他的房間也打掃好了,憐奴帶着一絲惡意說:「龍兒快休息一下吧,等大王叫你後,你就沒時間休息了。」

    他還留下了一個侍人供蔣龍差遣。

    這個侍人年紀不大,一雙眼睛又圓又亮,就是很沉默。蔣龍問他什麼,他不是搖頭,就是答「不知道」。

    蔣龍不知憐奴話里的意思,但這不妨礙他照作:既然知道對方要看你的好戲,哪能不事先做好準備?

    所以他吃過飯,也不讀書,也不梳洗,直接躺下睡覺了。侍人說:「我就在西邊,公子醒來後喚我一聲就行。」

    他拿着燈出去,蔣龍閉上了眼睛。但好像他才剛剛睡着就被人推醒了,一看,是那個侍人,侍人輕聲說:「公子快起來吧,大王喚你。」

    侍人點亮了滿室的燈,蔣龍披衣坐起,看向窗外,見月至中天,他睡了大概有兩個時辰吧,但整個金潞宮就好像活過來一樣,外面到處是人聲。

    侍人已經提來了熱水,也準備好了香精、香油等物,連他的衣服都掛好了,腰帶、配劍、靴子都放在一旁,就像他早上一樣。

    蔣龍洗漱完畢,站直了讓侍人侍候他穿好衣服,正準備走,侍人又給他在袖中藏了一個香包。

    他沉默的把香包抓在手中,走到正殿去。

    正殿燈火通明,站在走廊上都能聽到大王的聲音,他停下,心裏奇怪:大王莫不是很開心?是有什麼消息嗎?可他走到門前問侍人龔香和馮瑄在不在,侍人搖頭,道:「二位公子都不在,蔣公子快進去吧。」

    蔣龍走進去,還未走到大王身邊,大王回頭看到了他,張口喊道:「阿龍快來!」

    蔣龍便加快腳步,來到大王座下剛準備行禮,大王就一把將他拉到懷中,眼淚說掉就掉,「看到阿龍,孤就想起王后……」

    憐奴在旁邊說,「大王節哀,王后一定不希望大王太過憂傷。」

    姜元便收了淚,放開蔣龍,「阿龍今天剛回來就回宮來了,阿龍在外面時,孤每天都會想起阿龍。」

    蔣龍用袖子掩住口鼻低下頭,一副感動的樣子,狠狠大吸了兩口香包的香氣才緩過來。剛才大王一說話,他就聞到了大王口中噴出的藥臭味,混合着酸腐臭氣,熏嘔。

    姜元看他這樣還有些得意,倒是憐奴知道是怎麼回事,心中暗笑。

    蔣龍本以為大王叫他來是想知道魏國的事,結果大王也就開始問了兩句,然後就開始說他辛苦,誇他小小年紀就能出使他國,實在英雄了得,最後就開始懷念王后,淚灑當場。

    蔣龍就明白大王叫他來是幹什麼的了,把話都放下,和憐奴一起勸慰大王不要過於傷心。大王有他們倆個勸,哭得更起勁了,還高歌,還狂舞。鬧騰了一夜,早上天亮了,馮瑄都來了,蔣龍一臉疲憊,大王還精神百倍。

    最後大王和馮瑄說起過年、王后喪儀、各地朝貢、新後大禮等事時,他一個撐不住,倚在香爐上睡着了,被憐奴推醒後,見大王望着他笑,溫柔道:「龍兒累了就去休息吧,這裏有你玉郎哥哥就行。」

    蔣龍便告辭出去,走在外面才發現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龔香還沒來。他問侍人最近可見過龔公子,侍人搖頭,「我不知道。」

    蔣龍嘆了口氣,用過飯,再洗漱一下躺下來,反倒沒了睡意。

    他坐起來,侍人聽到聲音就從西屋過來,「公子有事吩咐我吧。」

    「為我穿衣吧。」蔣龍說。

    侍人沒有問蔣龍去做什麼,為什麼穿好了衣服不去見大王,反倒離開了金潞宮。他來了以後才知道這個宮裏以前的哥哥們都不見了,都被大王拿去殉了王后,他們被侍衛鎖出去,鎖到山陵,他們要先替王后挖墳,然後先替王后躺進去,替王后開路。

    他在家時先祖下葬時也有生殉,先生也是這麼講的,這是大禮。

    ——只是他從來沒想過原來也會輪到他的一天。

    侍人抱着蔣龍換下的衣服去洗,路上碰到其他侍人,他們都小心翼翼的避開對方,看也不敢看一眼。仿佛看到了對方的臉,就會認識一個未來會死的人。

    蔣龍走在宮道上,大概因為這宮中失去了王后和馮夫人,宮裏的人氣好像一下子就少了很多。路上積滿枯草,被風一吹,滾去很遠。

    他走了很久都看不到一個人,不管是侍人、宮女還是侍衛。

    但快要走到摘星樓的時候,人聲就漸漸多起來。往來的宮女兩三成群,也有幾個看起來很眼熟的侍人,他定睛一瞧,原來都是承華宮的人。


    這些侍人怎麼會到這裏來?看他們懷中不嫌濕冷抱着的枯敗荷葉,腳下卻輕快得很。

    「快點回去喝湯!」

    「聽說公主放了很多……」他一下子不說了,和另一個侍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偷偷笑起來,跑得更快了。

    蔣龍這才發現在靠近摘星宮附近的水道全都被人清理乾淨了。

    等看到摘星樓了,也理所當然的聞到了那熟悉的香味,還有一樓里鼎沸的人聲。

    他慢步過去,台階上坐着吃東西的人都看到了他,立刻站起來——躲了。

    這些宮女和侍人不像之前看到他時一窩蜂的湧上來,而是全都避開了他,好像他突然變得面目可憎。

    ——難道是王后去世後要他們生殉,讓他們怨恨了?

    怎麼想也只有這個理由。

    蔣龍不由得有點不快。難道王后還不配讓他們去服侍嗎?

    這些人全跑光了以後,姜良從裏面走出來,對着蔣龍輕施一禮,道:「蔣公子,今天公主不想見你。」

    蔣龍在心底輕笑。看,人都說他極受公主喜愛,可誰又知道公主對他就像對一個寵物——還是不怎麼喜歡的寵物。要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世人都以為公主早就對他情根深種,可他最清楚這一點,那就是公主對他絲毫沒有男女之意。

    公主看他,就像看這些侍童、宮女一樣,只是個用得着的東西罷了。

    「還請告知公主,某今日一定要見到公主。公主若不肯見某,日後不要後悔。」

    這種話他還是第一次對着人說,說出來了也覺得其實沒那麼難。雖然他以前嫌棄說這種話的人都太粗俗,如果要用計謀,應當不動聲色。可他還遠遠沒有那麼高明,而且他明白他不肯落到下流去只是因為那無謂的自尊心。

    但看到高高在上的魏王都要對着臣子讓步,他就覺得自己的自尊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何不扯下臉皮,說個痛快?

    姜良聽了他的話後就回去,一會兒再出來就請他上去了。

    二樓上,公主坐在熏爐旁,殿中還有四隻神鳥,全都臥在那裏。幾個宮女正在餵神鳥吃東西,看到他進來,都向着公主望了一眼,嘻笑着退下了。

    只有公主身邊還坐着四個少年。

    蔣龍見無人請他坐下,就席地而坐,指着四個少年說:「公主不讓他們下去,是擔心被某所傷嗎?」

    姜姬倚着熏爐,熱熱的很舒服,絲絲縷縷的香味飄出來,青煙散到空中就消失了。

    「公子不是有事要對我講?為何會傷我?」她問。

    蔣龍出去一趟,回來就大不一樣了,成長了很多。如果說以前他就是個自持身份的嬌小姐樣的公子,現在卻添上了幾分氣勢。

    如果是現在這個蔣龍,她意圖把他給綁在摘星樓的話……會多叫幾個人上來的,還會堵住他的嘴。以前的蔣龍會怕羞恥不敢求救,這個蔣龍可就未必那麼「乖」了。

    「公子有話就請直言吧。」她說,「我與公子,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蔣龍笑道:「我與公主郎情妾意,自然沒什麼不能說的。」他說完後就仔細盯着公主的神色,見在她周圍的少年都或羞澀或難堪的盯着他,只有公主面色分毫未變。

    ……或許是他小看了公主。

    當時他不懂公主為什麼要這麼做,離開樂城去魏國的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最後,還是從他父親給他的從人嘴裏猜到的答案。

    「太守一直在考慮要把公主嫁到哪裏去……」

    「在阿龍你走之前,太守好像已經和家裏商量好了,正在悄悄說服大王呢。」

    「龔家?哦,龔四海還是很好說話的,就是馮家那邊一直不給消息,不過馮家就是這樣,什麼事都粘粘乎乎的,不乾脆。」

    不過這些打算在他和公主在摘星樓過了一夜之後,蔣偉和蔣珍就不再提起這件事了。

    公主是怎麼得知蔣家的內情的?

    ——連他都一無所知。

    或許公主不是從蔣家知道的,而是從別處,只是他是最好的選擇。易地而處,如果他是公主,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辦法打消大王的念頭。

    從那時起,他就不敢再小看公主了。以前,他從不認為他會和公主有什麼關係,現在他才發現,在蓮花台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會擺佈他人的命運,他本來就不該小看大王唯一的公主。

    「公主不想嫁到外國,想留在國內嗎?」蔣龍輕聲說,「如果公主想嫁到蔣家,某願與公主相攜琴瑟;若公主另有他愛,某也願意為公主保駕護航。」

    姜姬:「公子想要什麼?」

    蔣龍道,「我要公主的支持。我要做內史。」

    內史是內廷官,專在內廷司職,記錄大王召幸之事,宮中有多少淑女,大王又寵愛了誰,宮中的公主、公子都是何人所生,何年何月何日出生,等等。

    而且內史還要調配宮女、侍人、侍女、役者等,宮中宮殿修護也是他的活。基本上,蓮花台的人、事、物,全都歸他管。

    「不可能。」姜姬直言,「大王是不會把內史給你做的。」姜元瘋了才會讓蔣龍當內史,如果他真需要一個內史,只會是憐奴。

    蔣龍挑眉,「公主以為某可任何官?」

    「如果你只是想試探我的話,那就請回吧。」姜姬道,「我還以為公子是真心的,沒想到公子這麼不誠實,只是在戲耍我。」說罷,她把頭一扭,不再看他。

    蔣龍可不會被這區區小動作給趕走,反正他和公主也「親密」過了,就想坐過去,不料被姜良給攔住了。

    蔣龍以前從沒認真記下這些少年的名字,但他記得姜良是個膽小的人。現在這個膽小的人發着抖擋在他面前,「公子,我領你出去。」

    他看向姜姬。

    「阿龍下回想說真心話時再來吧。」公主對他擺擺手,輕描淡寫。

    蔣龍起身,輕施一禮,跟姜良出去了。

    他走出摘星樓時抬頭往上望,見公主也正低頭看他。

    他對着公主笑一笑,招招手,大步走了。

    姜姬坐回來,姜儉猶豫道,「公主,我看蔣公子好像有別的念頭了……」他跑來找公主要官,應該不是蔣家的意思吧?

    他只是在試探她。

    試探她的底線,看她會不會跟他合作,又能接受什麼樣的合作。他前面提嫁人,她不為所動;他後面就直言要官,她雖然反駁了他,卻只是說這個官他做不成,卻沒說他不能做其他的官。

    蔣家人還真是不一般……

    她有預感,之後她會和蔣龍常常見面的。

    就像她想的那樣,蔣龍開始時常到摘星樓來。有時他會說一些宮中的事,有時卻只是坐一坐。很快宮中就再次流傳起了公主和蔣公子的二三事。托之前流言的福,現在人們還是說是公主追求蔣公子,然後就順勢提起了蔣公子小小年紀就出使魏國還平安歸來的事,又道正因為蔣公子出使,公主與蔣公子分別多時才會這般想念他云云。

    姜姬想看看蔣龍接下來會怎麼做,就沒阻攔這些流言。

    流言在蔣彪回來後達到了頂峰。

    姜元再次把案幾踢翻了。

    憐奴連忙去外面張望,幸好現在這些侍人都變精了,沒事時從不在外面逗留,現在外面一個人都沒有。

    他跑回來小聲勸姜元:「大王休怒!」

    「蔣家這是在逼孤!在逼迫孤!」姜元氣得五官都扭曲了,在他自覺天下都在掌握中之後,突然蔣家一個巴掌呼過來:他們不但要他立那婢女為後,還要為蔣龍要官。

    為了這個,蔣偉和蔣彪難得聯合了起來。

    蔣偉道,蔣龍替大王出使魏國平安回來,大王應有所獎賞。

    但馮家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再幹掉馮瑄,姜元不捨得。他需要這個一無所有的馮瑄替他效力,特別是在蔣家虎視眈眈的時候,他身邊不能再少一個馮姓。

    蔣彪更直白,王后死於非命,大王已經放過了兇徒,難道不該給蔣家一點補償嗎?至於宮裏的茉娘又不是他親妹妹,大王愛封不封。但如果不給蔣龍官職的話,今年的稅賦,他就先不交了。

    只要一想到那些錢就停在城外,只需要他封給蔣龍一個小小的官就能落到他的口袋裏……

    但被人逼着,總不會太愉快。

    他只好在沒人時撒一撒氣。

    憐奴再三勸他,最後轉了下眼珠子說,「大王,不如封個不大不小的官,好好羞辱蔣家一番。」

    「什麼官?」姜元這幾天也在冥思苦想,但本來打算封給蔣龍的官,現在他覺得統統都不合適了。

    憐奴在他耳邊道:「內史。」

    姜元一怔,隨即想起內史是可以查問這宮中所有淑女的,打個比方,哪怕他說這個女人生的孩子是他的,內史說不是,大家信內史不信他,因為大家會更相信士人的操守,而非大王的。

    「不行!」他騰的坐起來,看向憐奴的眼神都不對了。

    憐奴深知他,連忙道:「大王請想,王后一定已經把阿默的事告訴蔣家了!」

    這個……

    姜元也知道這是一定的。

    「現在讓蔣龍做內史,就是要他把這件事給擺平,也等於把阿默和小公子交給了他,如果有人要對阿默和小公子不利……」他信手一揮。

    這個吸引對姜元來說也是很大的。

    他很清楚,有時不是他說這個兒子是他的就行,蔣、龔兩家不承認的話也很麻煩。何況他剛把蔣彪的親妹妹給除掉,龔家又沒有女子在宮中,就算這個孩子能平安生下來,身份上也有很大瑕疵。

    「那要是蔣龍做不到呢……」這就等於是讓蔣龍去說服蔣家與龔家,承認這個孩子的出身沒有問題。

    憐奴笑道:「官是他在做,大王不如把他叫來問問?」

    姜元叫來蔣龍卻不開口,憐奴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告訴蔣龍目前大王眼前最大的難題。

    「大王一片慈父之心……」蔣龍先是驚詫,然後就笑了,這件事,家裏又沒有告訴他。不知是不是家裏故意的,可能是怕他露出馬腳來吧。

    ——是他太年輕了。

    蔣龍一句都沒有問起這個女人是哪裏來的,又是怎麼在大王宮裏三年他都不知道的,憐奴只說是馮夫人以前所贈侍女,在大王身邊服侍了三年之久,大王偶然垂顧,一次,她竟然就有了身孕,雖然身份有暇,但也是大王的骨肉,問蔣龍這要如何是好。

    一個侍女所生的孩子,如果馮夫人仍在,那就可以放在馮夫人膝下養育,日後若馮夫人寬和,把他認在名下,他才算是大王的孩子。

    但現在的問題是馮夫人早沒了,侍女是不是馮家的不知道,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個孩子一定是大王的,大王四年才有了這一個孩子,無論如何,大王都想給他一個身份。

    蔣龍道:「不如就說,王后生前就知道此事,垂憐此女,還答應了她如果有了孩子,可以送到承華宮養育。只是王后新喪,此女方才不敢提及此事。」然後,當然就是被好心人告訴了蔣龍,蔣龍才向大王進言,大王這才知道還有這一件事,因為王后生前有過這話,大王想起王后,才准許此女生下孩子,日後,這個孩子也是放在承華宮養育,算做先王后的養子。

    蔣龍說完後,憐奴轉頭笑看姜元,「爹爹以為如何?」他推了把蔣龍,「我這哥哥,可任內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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