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清河門轄區後不久,我在路邊下車,因為這條公路是西城有名的死亡公路,經常出事故,敵人已經對我起了殺心,要是有人跟蹤,給我弄個交通事故啥的,不單我死亡,還會連累無辜的群眾。
下車後,我潛入了路邊的小村子,兜了一圈,順便給蔚嵐打電話,沒說我出來的事兒,怕她數落我,只是問她在哪兒,準備的怎麼樣,蔚嵐說正在西城火車站,準備接待,已經有一批人乘坐上午航班抵達,又轉火車來西城,下午三點鐘到西城,估計是人太多,包不到長途客車。
我說那你接待吧,小心點,火車站魚龍混雜,別出事,蔚嵐說知道。
除了蔚嵐,我不敢跟其他人聯繫,也沒有聯繫的必要,就當我人間蒸發好了。
兜了一圈,我買了包煙,但只是拆開聞了幾下,沒敢抽,口渴,也不太敢喝礦泉水或者飲料,忍着吧,出了村子,我站在路邊打車,等半天就過來個三輪蹦蹦,我問大哥去不去火車站,大哥說不去太遠,我說多給你錢,他管我要了十五,才肯拉我去。
三輪蹦蹦幾乎沒有減震,這一路給我顛簸的,不敢實着坐,大腿和劈股的肌肉時刻繃緊,以緩衝對肋下傷口的衝擊,好不容易捱到火車站,我付錢下車,怕被人認出,先進了一家美容美髮店,買了個頭套,又掛上鬍子,再出門進另一家店,買了副墨鏡和一頂禮帽,加上昨晚蔚嵐給我偷的那一身衣服,變身成了成熟的商務人士。
化完妝,我端着右臂,去火車站的出站口溜達,已經是下午兩點四十,估計那幫人快到了,我就想看看,孫大炮到底弄來了多少人。
轉了幾圈,我並未發現蔚嵐,她現在也是被「通緝」的人員,不到最後時刻應該不會現身。
再看看時間,兩點五十五了,該不會晚點了吧,我去候車大廳看了看,並沒有火車晚點的提示,再次來到出站口,這次終於看見蔚嵐了,她穿着一件不起眼的黑色棉服,髒兮兮的,雙手攏進袖子裏,短髮凌亂,活像是個女出租車司機,我走到她身後,用左手拍了拍她肩膀,蔚嵐反應特別快,馬上抓住我的手,反剪過去!
「哎喲喲,是我!」我疼得直叫喚。
蔚嵐一把扯下我的墨鏡,馬上又給我戴上,放開手:「對不起,二哥,我以為是流氓。」
「二哥……好吧,人到了沒?」我問,二人剛才的爭執,引來幾個等活兒的出租車司機的側目,他們發現我們是「兄妹關係」後,便不再看我們,因為已經有客人開始出站,跟上次我來接喜兒一樣,司機們一窩蜂衝上去,問有沒有去xx的,十塊一位之類,都是跑線兒的司機。
蔚嵐把我扶到一邊,皺眉低聲道:「你怎麼跑出來了?」
「恢復得挺好,我閒着沒事就出來溜達溜達,看能不能幫上你們的忙。」我扶了扶墨鏡說。
「拉倒吧你,不幫倒忙就不錯了,趕緊回清河門!」
「來都來了,你讓我回去啊?」我笑道。
「……那我可不管你了,待會兒人多,我顧及不上,也不能現在就把你介紹給他們,老闆,你自己看着辦吧,注意安全!」蔚嵐說着,從大衣里掏出一張a4紙,上面寫着「雷猴」,這個我認識,是「你好」的粵語讀音,肯定是接頭的暗號。
我轉身走向一旁,跟蔚嵐保持二十多米的距離,傷口剛才被她抻到,有點小疼,感覺並未崩開,應無大礙。
出站的人,先是很少,後來很多,最後又變得很少,可我始終沒有看見有人往蔚嵐身邊湊合,難道是她記錯火車列次了?
最後一撥出站的客人出來後,火車站的工作人員關上了閘門,蔚嵐放下手裏的紙,摺疊,裝回口袋裏,轉身就往東邊走,看來真是記錯了,一個人也沒接着,可能是下一班次,我遠遠地跟着她,等到了沒人的地方就能說話了,走了十幾米,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和我一樣,不遠不近地跟着蔚嵐的,還有幾個人,而且,隨着蔚嵐遠離出站口,越來越多的人跟她去往同一個方向。
難道……厲害啊,不愧是專業的,連接頭都做的這麼隱蔽,如果不是因為我知道蔚嵐是「焦點」,火車站廣場這麼多人,根本看不出來這些細微的人流動向!
我隨着這些涌動的暗流,跟着蔚嵐出了火車站廣場,東邊是環路車的,也有不少人,但蔚嵐並未在公交車站停留,而是直接走過去大概一百米,那裏的南北方向的路邊,停着三台大巴,車身上寫着「金色陽光旅遊公司」,肯定是租來的,每台車的車門處,站着一個乘務員打扮的美女,蔚嵐直接走到第一台車那邊,上去了。
後面跟着她的人,自動分成三股,依次上車,不過上車之前,都得交給乘務員小姐一張小票,不是粉紅色的火車票,而是一張藍色的票,我沒有票,只好在離車二十多米的地方,和人群分離,剛要給蔚嵐打電話,她下車了,對我招招手,我顛顛地跑過去,跟在她後面上了旅遊大巴。
三台車,大概裝了兩車半,約一百二十人左右,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先頭部隊,這夥人的打扮千奇百怪,如果玩一個看服裝猜職業的遊戲的話,農民工、白領、官員、商人、大學生,什麼都有,不過,清一色的都是男人。
跟我同座的是個大學生模樣的人,戴着黑框眼鏡,背着學生包,跟我對視一眼,可能以為我也是「自己人」,沖我微笑,伸手:「你好,我是032」
還有代號啊,我笑着用左手跟他握:「你好,我是250」
「哈哈,250?」
「別鬧!」蔚嵐在後面厲聲道,「東升,他是我這邊的人,沒有代號。」
大學生回頭看了看蔚嵐,點頭,不再吱聲。
大巴車啟動,上路,繞開了市區,但沒有去縣城,而是奔向城南方向,一路無話,我說的不是我無話,而是整個車上的人,都沒有說話,跟部隊似得有紀律,二十分鐘之後,三台大巴到達城南轄區,這邊也有旅館一條街,地理位置離朱大力那個理髮店很遠,大巴依次停下,蔚嵐終於開口:「所有旅館都包下來了,隨便住,別到處溜達,晚餐有人送到房間。」
蔚嵐說完,眾人有秩序地排隊下車,分散進旅館,但蔚嵐沒下,我也沒下,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我才湊到她身邊:「來這麼多人啊!」
「呵呵,這算什麼,還有一批呢!」蔚嵐看看表,抬頭,「師傅,掉頭回去,繼續接人。」
「厲害!」我換到另一個座位,因為她在右邊,我怕她碰着我。
大巴把尾部扎進一個小區門口掉頭,再次駛往火車站,我問蔚嵐,能不能聊,蔚嵐指向後面,說去最後一排。
到了後排,我問了她三個問題,第一,什麼時候動手;第二,對誰動手,總不能去衝擊局子;第三,誰來指揮。
蔚嵐回答,第一,明天晚上對手,第二,對龍家,第三,孫大炮全程指揮,他今天半夜到西城。
「這麼直接跟龍家正面剛,合適嗎?」我皺眉問,雖然孫大炮指揮,但作戰計劃,肯定是蔚嵐制定的,我沒參與,別人又不了解情況,她不制定誰制定?
「怎麼不合適呢?」蔚嵐笑問。
「首先,龍家在縣城實力很強,即便來了七、八百人,人家也不懼;其次,事情的起因,是我捅了他們龍家的大公子,咱們直接去跟他們火拼,道義上也過不去啊!」
「老闆,你有沒有想過,幕後黑手到底是誰?」蔚嵐抱起肩膀,突然掏出電話接聽,開始講粵語。
趁着她打電話的功夫,我想了想,首先排除龍歌,死者是他堂哥,他再怎麼想陰我,也不至於以弄死自己的親人做代價,也不可能是吳天,他已經去了金州,據說在那邊拆遷,跟當地的勢力斗得熱火朝天,還哪兒有心思來害我,再說這麼大一個陰謀,涉及很多部門,他也搞不定。
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吳磊,也就是吳家,吳家在縣城的勢力,不比龍家小多少,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俗話說的好,一山不容二虎,兩家相互鬥爭,把我卷進去當個炮灰,很正常,何況,我還和龍家主事的宋佳有關聯,主要是我和吳磊、宋佳的三角關係,搞得吳磊魂不守舍,差點落了殘疾,如果吳磊告訴他家族的人,吳家拿我開刀,順帶着搞掉龍家的大公子,也在情理之中。
「是誰,你想到了麼?」蔚嵐打完電話問我。
「縣城吳家。」我說。
「呵呵,正常人都會這麼想吧。」蔚嵐笑笑。
「嗯?難道不是?」我皺眉。
「我知道你和吳磊的過節,一開始我也認為是吳家,但當我把昱憶調回來,徹查一番之後發現,並不是。」
「昱憶回來了?」我問。
「昨晚就回來了,第一批回來的人,」蔚嵐從口袋裏拿出三五香煙,抽出一支點燃,饞我,「昱憶昨晚連夜調查了吳氏家族幾個主要的成員,偷聽他們的談話,並未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吳家人也在討論這件事,看來,他們還不知道吳磊被你給廢掉的事情——先廢吳磊,再廢龍楓,吳家的人覺得是同一個人做的——但沒有懷疑到你身上。」
龍楓就是掛了的那個制服。
「你的意思是說,吳家的人也覺得不是我乾的?」我問。
蔚嵐點頭:「老闆,雖然你現在在江湖上有了些名氣,但吳家覺得你不敢對龍楓下手,肯定是另有其人,但他們也分析不出來是誰。」
我舒了口氣:「總算有明白人了,如果龍家也能這麼覺得該有多好!」
「昱憶跟你想的一樣,探聽完吳家,她就潛入龍家幾個主要成員的家裏,結果,發現了驚天大秘密!」蔚嵐嘴角划過一抹邪笑。
「什麼秘密?」我趕緊問。
蔚嵐從大衣內側口袋,掏出一根錄音筆,上面連着耳機:「昱憶錄的,你自己聽聽吧。」
我疑惑地將耳機塞進耳朵里,按下播放鍵,一開始沒動靜,我正要問蔚嵐咋回事兒,耳機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姓宋的已經開始懷疑我了,你確定那三個傢伙靠譜嗎?」
聽起來耳熟,但我又一時想不起來,只能繼續聽下去。
「放心吧,兄弟,我用他們家人的性命威脅,還給了他們不少錢,絕對沒問題,這個案子,已經蓋棺定論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個聲音我沒聽過,不知道是誰。
「那就好,你小心點,這段時間別露面了。」之前那個聲音又說,還是覺得耳熟,我把耳機往裏塞了塞,繼續聽。
「兄弟啊,你看我冒着生命危險幫你登上太子之位,你不得好好感謝感謝我啊?」陌生的聲音笑道。
「呵,還說不準呢,我大爺現在對姓宋的言聽計從,我感覺,我大爺像是要把家族事業傳給她。」
「不能吧,再怎麼她也是外人,不過你放心,遲早我也會幫你把那個宋佳給做掉!到時候,可別忘了你答應我的好處!」
宋佳!大爺!我想起來了,這個熟悉的聲音,是龍歌!
「誰!」龍歌突然叫了一聲,然後是快速的腳步聲,錄音戛然而止,應該是昱憶被龍歌發現,逃走了。
我的腦袋嗡地一下,殺龍楓的幕後黑手,居然是龍家的二公子?
據我所知,龍天雲是三兄弟,上面有個大哥,也是混社會的,但是混的沒有龍天雲好,下面有個小弟,也就是龍歌他爸,好像是叫龍天魁,他一直是龍天雲的得力助手,現在龍天雲幾乎算是退休了,龍家的生意,主要就是由龍歌他爸還有宋佳兩個人打理,但龍歌他爸有吸du的毛病,身材幹瘦,估計活不了幾年,要不龍天雲也不能讓宋佳這個養女出來主事。
龍家的年青一代,龍天雲自己沒有子女,就宋佳一個養女,他大哥家一個兒子,龍楓,此人雖然身穿制服,但畢竟是龍家的大公子,在縣城還是有些影響力的,仕途也是一帆風順,三十歲不到,已經是治氨分局的副手,龍天雲的弟弟家,兩個孩子,龍歌和龍曉鈺。
也就是說,龍歌是龍家的二公子,雖然他早已展示出混社會的能力,差點稱霸育才,但畢竟還是太年輕,龍天雲想讓他再鍛煉鍛煉,至於曉鈺,就更不用說了,啥都不懂,完全一個富家女。
這些,都是浩哥告訴我的,浩哥一開始是龍天雲的保鏢,因為有能力,表現好,早已晉升為宋佳的副手,自然知曉龍家的內部事務。
經過起初的詫異之後,我明白了,龍歌突然整這麼一出,是看着宋佳在家族中的話語權越來越大,自己的老爹又一天不如一天,上面還有一個堂兄壓着,他擔心自己沒有出頭之日,這才會對家人痛下殺手!
幹掉龍楓,嫁禍給我,可謂一舉三得,第一,如上面的二人對話,龍楓掛了,龍歌就是龍家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第二,龍歌許是知道了上次是我陰他的事情,趁機把我給搞掉,除掉一個冉冉升起的潛在敵人;第三,龍歌知道我和宋佳的親密關係,把我搞掉,也是製造龍天雲和宋佳之前的矛盾,放了我的話,宋佳開心,龍天雲不開心,抓了我判刑,宋佳不開心,龍天雲開心,讓他們父女處於矛盾的對立面!
「高啊!」分析明白之後,我不由得豎起大拇指,「那個神秘人是誰,怎麼能想出這麼毒的計策!」
蔚嵐聳了聳肩膀:「昱憶沒看見那個人,他們在一間黑暗的茶室里談的話。」
「昱憶沒事吧?」我問。
「沒事,現在旅館裏補覺,我讓她今晚再去龍家,看能否搞到什麼新的證據。」
「那段錄像,弄到手了麼?」我問。
蔚嵐點頭:「弄到了,畫面很清楚,看見你穿着軍大衣、拎着板磚和三個人打。」
「那現在證據夠了呀,已經可以洗脫我的清白,還需要這麼大陣仗麼?」我疑惑地問。
「當然需要,宋佳已經被隔離起來,龍天雲被氣的火冒三丈,心臟病發作,住院了,現在龍家是龍天魁和龍歌父子在主事,包括檢插機關、井方,也都被他們所控制,那證據給他們是沒有用的,只會暴露我們自己!」
我點頭,明白了,和劉凱陰朱大力一樣,法綠是龍歌用來定我罪的武器,而不是我洗脫罪名的途徑,至少現在不是,對付這種勾結關係,只有正面剛,先打垮龍歌,才能讓那些穿制服的跟龍家脫開關係,肯為我洗脫清白!
「你做的很好。」我拍了拍蔚嵐的肩膀,如果換做是我,未必能有她做的這麼好。
「老闆你不是受傷了嘛,我只是代勞罷了,對了,老闆,還有什麼要囑咐的麼?」蔚嵐謙遜一笑,問我。
我想了想說:「有兩個關鍵點,你可能給漏掉了。」
「哪兩個?」
「真正的兇手是誰,你查過麼?」我問。
蔚嵐搖頭。
「一方面,用證據證明這不是我乾的,你已經做到了;第二方面,找到真正的兇手——肯定不是制服那邊的人,他們不敢——我指的是具體動手的人,不是幕後的人,應該是僱傭來的,把他抓到;第三方面,找到沙龍的阿蘭、跟我一起受傷的假出租車司機、當時和龍楓一台車裏執勤的另一個制服男,把這三個目擊證人給控制起來,同時保護他們的家人,讓他們免除後顧之憂,誘導他們改口供,這樣的話,人證、物證、真正的兇手,咱們湊齊,就有十足的把握翻案!今晚如果你別的事兒,帶着昱憶,再抽掉些精幹力量,把這些事兒搞定!」我用了幾近命令的口吻。
蔚嵐理解能力很強,馬上坐直身體:「遵命!還是老闆你更高明一些!」
我正要自誇一下,突然,大巴一個急剎車,我的肩膀狠狠撞在前面的座椅上,撞擊到了傷口,這給我疼的!
「怎麼開的車!」蔚嵐怒道。
「有人別咱們的車!」那個乘務員小姐在前排回頭說。
我扶着肩膀起身,往前看,只見大巴的前方,兩台黑色轎車,一左一右,呈八字形封住了大巴前進的路線!
「帶傢伙了麼?」我冷冷地問蔚嵐。
「帶了,」蔚嵐面色冷峻,從腰間拔出兩把擼子,丟給我一把,「老闆,保護自己,有條件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