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間,除了每次過年給家裏打個電話,他從未主動聯繫過任何人。
大學四年,除了在學校上課,空餘時間他都會去一些慈善機構做志願者,那個只能打電話發短訊的手機也時常被他關機。
他想找點更有意義的事,讓自己不再痛苦麻木地活着。
有誰知道呢?
誰都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他心裏空缺的那個位置會讓他如此痛苦,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這種外人看來的天之驕子會敗在一段暗戀上,從此一蹶不振。
是的,別人眼裏的陳嘉樹,成績好,人長的帥,家庭顯赫……似乎根本沒有不完美的地方,然而只有他知道,他最想得到的,沒有得到。
那個人,他沒有得到。
大學畢業後他沒有聽從父親的意願回國接手公司,而是去了更偏遠的非洲貧民窟。
他只有這三年的時間,不管忘掉忘不掉,三年後,他都要回國,這是父親做的最後的讓步。
每天給那些好奇又單純的孩子們講述着他們最感興趣的大千世界,陪着他們玩耍,教他們漢語,和他們一樣每天只吃兩頓飯,這樣忙碌又單調的生活每日都會讓他有一種他已經放開了已經走出來了的錯覺。
但是每每到了深夜,他還是控制不住地發狂似的想她。
最折磨他的,是她。
她的一顰一笑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卻又在他抬手之際突然消失,他用手捂住眼,良久,黑暗的房間只傳來一陣無望的嘆息,這樣瘋狂的想念過後總會帶來莫大的空虛失落,身體就如同被掏空一樣,讓他痛苦不堪。
每天看着身旁天真爛漫的孩子嬉戲打鬧,他總是會出神,回國以後他到底,能不能去面對她,勇敢的。
哪怕只是故作輕鬆地說一句好久不見也可以。
原來,面對感情,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弱鬼。
***
七年之別,如過千年。
陳嘉樹在出機口愣了一會兒,才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卻不想,撞見……老同學。
丁雪盯着他看了好半天,驚訝地說不出話。
眼前這個身形消瘦,皮膚黝黑的男人真的是陳嘉樹?
「你……你……陳嘉樹?」她反應過來後用很懷疑的語氣問他。
他微微點頭,「丁雪,好久不見。」
丁雪別開頭,扯了個笑容,「是好久不見了啊,陳嘉樹。」隨後又平靜下來,問他:「這些年去哪了?」
「前四年讀大學,後三年……」他頓了一下,「非洲支教。」
「原來是這樣。」她訥訥地回了一句,又問:「沒有網?」
他愣,「不,我不上。」
不上網。
只是不敢知道和她有關的一切消息罷了。
丁雪瞭然,只是,既然回了國,早晚都是會知道的。
「那……成功了嗎?」
他的眼神暗了暗,「徹底的失敗。」
陳嘉樹,忘了她吧,她也不希望你一直這樣下去。
他坐在車裏回想着丁雪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有她當時的神情,總覺得不太對。
回家後和家裏人吃過飯,又和父親談了些工作的事,他立刻回房上了網去搜索有關於她的消息。
丁雪的話,太可疑,總讓他心神不定,隱隱不安。
他看着網頁上出現的相關消息傻了眼。
溺水而亡。
怎麼可能?
他的腦袋頓時一團亂,根本無法思考,緋聞,肯定是緋聞,他這樣對自己催眠着顫着手指點開新聞查看詳情。
就只文字描述他就已經受不了,再也沒勇氣去點開現場的視頻。
被海浪捲入大海。
這就是他們給的理由。
陳嘉樹顫抖着想去移動鼠標關掉網頁,卻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碰倒了一旁的水杯,書桌盡濕,他不想再看這條消息,慌忙地合上電腦,想站起來雙腿卻發軟無力。
他整個人癱倒在椅子裏,痛苦地閉上眼睛,還是不肯相信這個事實,她沒有死,她不會死,他愛了將近十年的女孩,怎麼會說沒就沒了?
他還沒來得及和她見上一面,甚至還沒來得及和她說句話,哪怕一句就好。
他根本無法面對這個事實,他從她的世界消失七年,回來之後等待他的卻是這樣的結局,教他如何接受?
一整夜,他一動不動,只是癱坐着,就像一具屍體,眼前出現的只有十八歲那年她對他的笑靨如花,她對他的無理取鬧,她對他的一顰一笑。
她說:「陳嘉樹,把你的作業借我抄抄唄?」
她說:「陳嘉樹啊,你到底有幾個腦子啊?怎麼會這麼聰明?」
她說:「陳嘉樹,我不開心了。」
她說:「陳嘉樹,你幫我做作業,我幫你做值日怎麼樣?」
她說:「陳嘉樹,你就填一下同學錄嘛!都要畢業了你就沒什麼對我想說的話嘛?畢竟同桌一場呢!」
她說:「陳嘉樹你知不知道你整天冷着臉有可能會面癱的,笑一個嘛!」
陳嘉樹,陳嘉樹,陳嘉樹……
耳畔迴響的都是她一聲聲喚他的名字,生氣的,難過的,高興的,撒嬌的……
可是,陳嘉樹以後要去哪裏才能再聽一次陸離喚他?
要去哪裏才能找到那個活潑開朗的傻陸離?
高中畢業前一天,她央求着他填好同學錄,在看到他空白的留言時很不滿,「喂,陳嘉樹,你真一句話都不寫啊?」
最終拗不過她,他寫了一段話。
「古樹撐天枝難覓,懷抱可憐卻無心,趙國有妃不是女,鵝毛輕飄鳥不見,受盡苦難又換友,自稱有人伴君旁。」
她當時看到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什麼嘛!都要畢業了還要用成績來諷刺我。」
那天她對他的留言很不滿意,全程對他氣呼呼的。
只是她不知道他的深意罷了。
他想,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現在呢?
陸離,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意思。
***
本來和陳威仲說好一個月後再接手公司的陳嘉樹隔天突然主動要求管理公司。
不久陳威仲就發現了端倪,陸離出事的那個劇組的工作人員全部在這個行業失業消失,阮安歌被其公司雪藏,宋承宇和現任女友被封殺……
那些傷害過陸離的人,統統受到了報應。
他的目的就是要讓他們在娛樂圈混不下去,如果他們不自動退出娛樂圈,那他就永不解禁,一直雪藏封殺下去!
一時間陳嘉樹的狠絕凌厲在圈子裏出了名,大多數人不敢惹他,甚至連和他討價還價的勇氣都沒有,他說什麼他們就聽什麼。
可還是有某些心思不純的女星想靠近他,結果就是她們才剛想踏進娛樂圈,就被他直接拒在了門外,別說想紅想火,就連這個圈子她們都沒辦法踏進半步。
他手段狠絕,做事果斷,行事比陳威仲毒辣不止一倍兩倍,這也讓圈內外的人對他更加忌憚。
他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也不准其他人故意讓女人接近他,不然後果自負。
直到有一天,丁雪找到他。
「陳嘉樹,我知道你全部都知道了,該懲罰的也懲罰了,他們也都受到報應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糾結在這件事上?忘了她吧。」
他不說話,只是擺了一張不能再冷酷的臉坐在她對面。
「你不累麼?她已經不在了!」
已經不在了!
這幾個字深深的刺痛他,眼神銳利地射向丁雪。
丁雪無聲的落淚,繼續開口:「她知道你寫給她的留言是什麼意思了。」
知道了。
那又怎樣呢?
「既然你這樣執着,那我就把她的話告訴你。」
「有次同學聚會,李博喝多了對陸離斷斷續續地說他曾經問你是不是喜歡陸離,你沒否認。」
他聽着丁雪的話出神,當初李博是他的後桌,也是他為數不多能交好的同學,他當時確實沒否認,他在想為什麼別人都看得出來,她怎麼就不懂,可是,懂了又怎樣呢?她喜歡的,不是他。
「他還告訴陸離,你同學錄里寫給陸離的留言,有深意。本來陸離以為你就是單純的寫了首詩,後來才發現,是她笨了。」
「她有找過你,但你人在國外,又和所有人斷了聯繫,她根本聯繫不到你。」
「她其實……只是想對你說對不起,因為她的不懂事,傷害了一個真心為她默默付出的男生。」
只是要說對不起。
陳嘉樹心裏鈍鈍的痛。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為什麼只說對不起?
「我曾問過她,如果你回來了,你還愛她,你們有沒有可能。她說……沒有。」
沒有可能,這就是她給的答案。
「陸離對我說,那時候傻單純,太天真,真的以為花言巧語的人會對自己好一輩子,然而卻忽略了背後那個一直為了自己默默付出的人,到頭來,傷害了無辜的人,自己也是遍體鱗傷。
她說,如果有來世,如果還有一個陳嘉樹這樣對她好,她再也不會錯過,但是此生,她做不到和你在一起,她根本無法面對你給她的愛。」
「陳嘉樹,我猜你肯定都沒去看過她,因為你覺得只要你不去你就還可以繼續欺騙自己她還活着。去看看她吧,然後回來好好地生活。」
陳嘉樹靠着車門仰頭看着面前這棟樓,她的家。
不遠處走來一個步履蹣跚的中年女人,手中提着很重的包裹,行走的很艱難。
他呆呆地看着她好幾秒,然後上前幫她提了過來,「我幫您。」
中年女人眼神呆滯地看了他一眼,囁嚅着說了句謝謝。
陸離的母親,曾經在家長會上見過幾次,很爽朗很開明的長輩,現在淪為這副模樣,只是七年不見,卻讓他感覺她老了二十歲。
拒絕了陸媽進家坐坐的邀請,他下樓徑直去找了她。
看着眼前照片中笑靨如花的她,他緩緩蹲下,抬起顫抖的手撫上那冰涼的墓碑,終究沒躲掉,還是來了。
他此前萬萬沒有想到,他在腦海里演示了好多遍重逢之後要對她輕鬆地說出那句「好久不見」的場景,會是這個樣子的。
他期待的好久不見,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
視線慢慢地開始變得模糊,她的笑容開始出現重影,緊接着,便是一顆又一顆滾燙的淚珠一滴滴落在寒到骨里的墓碑上。
從一開始無聲的哭泣,到後來發出像小獸痛苦的嗚咽聲,他的痛,她懂不懂?
「陸離……陸離……」
他不斷地輕聲喚她,卻換不來她一絲回應。
陸離,如果我不走,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如果我勇敢一點,和他公平地競爭把你搶過來,你現在是不是還會如我期待的那般快樂?
如果我早他一步告訴你我喜歡你,你會不會也喜歡我?
你明明知道我要的從來不是你的對不起,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卻還是不願和我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簡直不能再蠢,為什麼不能面對我給你的愛?你為什麼要愧疚呢?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不要你的愧疚,我要的,從來只有你。
很抱歉,你的對不起,我不接受。
我還是要堅持,因為你會一直鮮活的活在我的心裏。
所以,還是那句話:對不起,我愛你。
以後的每個節日我都陪你過,你不會孤單,因為有我。
猶如血染過的夕陽下,他的頭靠在她的碑上,陪着她,只是陪着她。
傾其一生,只為一人。
多年以後某日各大新聞頭條都是這樣的內容:著名企業家、慈善家瑞成集團董事長陳嘉樹先生已於8月24日凌晨01:32去世,享年65歲,其遺囑明確表示將自己的所有財產全部捐獻給慈善機構……陳老一生馳騁商場,致力於慈善事業,卻終生未婚……
陸離,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輩子還能遇到你,愛上你,最好,能和你相守相伴,攜手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