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唯唯輕推重華一把:「陛下,想什麼呢?」
重華搖搖頭:「只是覺得蹊蹺罷了,你想見就見吧,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給你安排。」
鍾唯唯奔波一天,也是累了,吃了晚飯之後就先睡了。迷迷糊糊之中覺得有人在摸自己的臉頰,睜眼一瞧,幽暗的燭光里,重華坐在她身旁,正注視着她。
就揚起唇角,伸手摟住他的腰,低聲道:「什麼時辰了?陛下還不睡麼?」
重華道:「戍時末了。還有些政務要去昭仁宮處理,會回來得比較晚,你先睡吧。」
鍾唯唯睡眼朦朧,「嗯」了一聲,翻個身沉沉睡去。
重華給她蓋好薄被,靜坐片刻,起身離開。
詔獄,自上次鍾唯唯在這裏經歷刺殺之後,戒備更加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來往進出必要盤問。
大理寺卿范國華親自挑着一盞燈籠,畢恭畢敬地引着重華往裏走:「川老大人住在上次秋司茶住過的那間獄室里,我們加固了窗戶和門,加裝了鐵紗,安排了六個以上的人同時看守,想來,安全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了……」
他說了一堆話,卻始終不見重華有什麼反應,少不得悄悄偷看,卻見年輕的帝王將臉藏在兜帽的陰影里,只看得見刀削斧鑿般的線條,並看不清楚神情。
這說明,陛下的心情並不怎麼好。
范國華識趣地閉上了嘴。
大概是人犯們都被提前打過招呼了,今夜特別安靜,除卻腳步聲之外,一點多餘的雜音都沒有,但若是仔細了看,還是能看到每間牢門的窺洞口都有一雙眼睛,野獸般地發着幽光。
沉重的鐵門被打開,背對門口沉睡的川離清醒過來,顫悠悠地起身坐起,看清楚重華之後,大驚:「您,您怎麼來了?」
踉蹌着要拜倒,重華比了個手勢,李安仁上前扶起他,溫聲道:「老大人只管安坐吧,陛下就是來看看您。」
皇帝是天下事務最繁多的人,夤夜來訪,總不會是因為心血來潮,想請自己喝茶。川離嘆口氣:「陛下是為那件事而來?」
重華不置可否,揮手示意范國華和李安仁等全部退出。
「朕要知道有關秋澤案的所有經過和真相。」重華說這話時,目光森寒,不容抗拒。
韋太后那句「你以為你的皇位怎麼來的?你以為鍾唯唯的死鬼爹為什麼會死?都是因為你」就像是一個揮之不去的魔咒,緊緊地盤旋在他頭頂,越箍越緊,讓他夜不安寢。
川離渾濁的眼睛突然間變得明亮起來,他大膽地注視着重華的眼睛,輕聲道:「陛下,可是有人和您說了什麼?」
重華沉默不語。
這便是默認了。川離微一沉吟,說道:「這件事呢,的確可算是酈國建朝以來的一大要案,牽涉範圍之廣,影響之大……」
重華不耐煩,厲聲喝道:「朕問你話,你照實回答就是,扯這些做什麼?」
川離嘆息一聲,閉上眼睛:「老臣所知的,都已經告訴審案的官員了,卷宗里寫得明明白白,陛下若是記不住,可以再看一遍卷宗。」
重華大怒:「那不見得全是真的……」
「不,是真的,老臣所知的,能告訴陛下的,就是那些。不管是誰來問,以什麼樣的方式來問,都是這樣。」
川離膽子奇大地當着重華的面躺到床上,打個呵欠:「請陛下見諒,老臣老了,撐不住,這便要睡啦。」
重華一個箭步衝到他面前,俯瞰着他,咬牙切齒:「你以為朕不能把你怎麼樣?」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川離渾濁的老眼死死盯着重華,「陛下是少有的聖明君主,聰慧、勇武、強壯、能幹,得天時地利,必能成為一代明君,名垂青史,何必拘泥於這種小事呢?」
重華怒氣勃發:「你總要為你的兒孫考慮考慮。」
川離嘆道:「陛下太小看川氏了,酈國養了他們這麼多年,也該還回去了。」
不怕死的人,的確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重華怒極反笑,冷笑兩聲,轉身大步離去。身後傳來川離的聲音:「陛下放心,老臣今日說過的話,不管是誰來,也還是一樣地說。」
重華行到門口,迎面對上一雙野獸般的眼睛,苟老五站在牢門之後,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重華忍不住上前,站到門口,隔着門洞和苟老五沉默對視。
范國華滿頭大汗,千方百計想讓重華避開,這可是一根筷子飛越兩個門洞,準確無誤釘死毒蛇的人啊,若是再給重華來上那麼一兩下,那可真要命了。
重華並不害怕,冷聲道:「開門。」
范國華一個踉蹌,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句「祖宗……這不是鬧着玩兒的」脫口而出,隨即反應過來,跪倒在地:「請陛下寬恕,求陛下收回成命。」
重華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再次重複:「開門。」
范國華決定哪怕當場弄死他,他也不能答應,便咬緊牙關:「沒有鑰匙,這個鎖,用熟銅汁澆過了。」
重華道:「那就把門拆了。」
周圍一片人跪倒,人犯們開始躁動:「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啊……」
苟老五在和重華對視許久之後,終於出了聲:「你為當年的往事而來。」
重華心口一跳:「你知道?」
苟老五道:「不知道。」
他上下打量了重華一番,發出兩聲沉悶的笑:「先帝爺若是看到陛下成長為這番模樣,想必一定十分欣慰,不枉他謀劃那麼多年,害了那麼多條人命。」
重華雙手緊握成拳:「怎麼說?」
苟老五淡淡地道:「當年的事情與陛下無關,陛下不要再追查了,否則對您沒有任何好處……那個秋家的小姑娘……」
他頓了頓,「和陛下是天生一對,難得糊塗,這句話送給陛下,陛下也把它送給那個秋家的小姑娘吧。」
「什麼意思?」重華還要追問,苟老五卻慢慢後退,一直藏到陰影里去了。
范國華擦一把冷汗:「陛下,咱們先回去吧。您看這……」人犯們已經嚷嚷得快把屋頂都震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