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護國大長公主的莊子。
鍾唯唯躺在床上,把手伸出錦帷之外,大長公主的專屬大夫屏聲靜氣,給她診脈。
何蓑衣,鍾袤、護國大長公主、小棠,圍在一旁,緊張地等大夫發話。
終於,大夫放了鍾唯唯的手,沉吟許久,道:「風邪入體,寒氣久積,是體虛之相,開副補藥吃吃看。」
分明是中毒呢,這個沒用的老傢伙居然看不出來!
護國大長公主覺得很丟臉:「你要不要再看看?」
大夫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卻還是堅持道:「稟殿下,老朽已然仔細查驗過了,沒有錯。」
鍾唯唯的身份是絕密,中毒的事情更是絕密,護國大長公主不好明說,急躁地道:「難道就沒有其他病症了?」
大夫見她堅持,就又謹慎地再次給鍾唯唯號脈,然後很肯定地道:
「就是身體不好,非常不好,吃點補藥調養調養,過了這個冬天,等到春暖花開,大概就會有起色了。」
之前宋申義說的是,到了冬天,她的症候就會全面發作。
然後,會纏綿病榻,一天更比一天衰弱,枯如槁木,漸漸死去。
春暖花開的時候,她也許只能躺在軟榻上看花開。
鍾唯唯體貼笑道:「既然如此,就請老大夫開一副補藥吧。」
老大夫讚許地點頭,再瞟一眼護國大長公主,言下之意是,護國大長公主一點也不善解人意。
護國大長公主收到這目光,拎起拐杖就往大夫背上一敲,罵道:「不會看病的庸才!還好意思賣弄!出去開藥!」
老大夫被打得夠嗆,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護國大長公主追出去,嘰嘰咕咕也不知道在吩咐些什麼。
何蓑衣目光沉沉地看了鍾唯唯一眼,轉身大步跟了出去。
小棠掛起帷帳,鍾袤撲到床前,眼淚汪汪地看着鍾唯唯,哽咽道:「阿姐,你怎麼了?」
鍾唯唯溫和地注視着鍾袤,鍾袤已經比她高了,身材雖然瘦弱,但是唇邊已經有了一圈淡青色的絨毛。
如同重華所言,的確是已經長大,可以考慮他成親的事了。
她死之前,得把鍾袤安置好,給他找個可心的女孩子,讓他有個容身之所。
總不能讓他一直跟着大師兄,大師兄年紀也不小了,該有自己的生活。
鍾唯唯想到這裏,就讓小棠去看着門,叫鍾袤:「你別哭了,咱們姐弟倆分離多年,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也沒說上幾句話。難得沒有外人在場,你聽我和你說幾句。」
鍾袤擦去眼淚,害羞地道:「我並不是一直都這麼愛哭的,就是見着阿姐,忍不住……是我沒用……總是拖累你……」
說着眼淚又掉了出來,小時候的有些事情,他已經模糊了,但從始至終都只記得,阿姐是他最可靠的依靠。
長姐如母,鍾唯唯可謂是做到了極致。
他一直都在想,等他長大了,他一定好好照料阿姐,不讓她吃苦受累受氣。
但是等到他真的長大了,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什麼用,還是幫不了阿姐。
鍾唯唯知道鍾袤在想什麼,倒也不覺得他煩、軟弱沒本事。
身體那麼差,自小又經歷過那麼多可怕的事情,她曾一度以為他活不下來,能平安長大已經很好。
她溫和地給鍾袤擦淚:「不是你沒用,我聽大師兄說,你的文采其實很好,在蒼山的同齡人中經常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但你的長相,已經限定你絕了宦途,除非是找到當年的真相。
武技,你天生不是學這個的料,強身健體就行。
你聽着,我現在對你只有一個要求,跟着我學習繼承茶道。」
這些年,她一直都在京城,不能教導鍾袤茶道,讓鍾袤錯過了最佳的學習年齡。
希望現在還能補起來,在她有限的時間裏,讓鍾袤學到秋氏茶道的精髓。
哪怕他受天分限制,不能發揚光大,將來傳授給子孫也是好的。
鍾袤坐直身體,堅毅地道:「阿姐放心,我並沒有丟你的臉。你走時留給我的茶經,我都背熟了,有空就跟着大師兄練習茶道,經常參加他舉辦的茶會。」
「我作證。」何蓑衣走進來,愛惜地拍拍鍾袤的肩,挨着他坐下來,看向鍾唯唯:「我所會的全都傳授給了他,幸不負所托。」
鍾袤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沒有阿姐的嗅覺和味覺好。」
嗅覺和味覺是天生的,而且鍾袤小時候得過重病,吃過太多的藥,是藥三分毒,嗅覺和味覺被毀了也是有的。
這並不是他的錯。
鍾唯唯讓小棠把她寫好的心得體會交給鍾袤:「拿去背下來,照着練習,不會的來找我。」
鍾袤收了絹紙,卻捨不得離開,守在她床邊:「我照顧阿姐吧,阿姐你睡,我看着你。」
何蓑衣趕他走:「你阿姐缺人照顧嗎?趕緊去背書!我會照顧你阿姐。早點睡,別又生病了,還要你阿姐替你擔心。」
鍾袤不敢違逆何蓑衣,戀戀不捨地離開。
鍾唯唯笑道:「有道是長兄如父,鍾袤對着我還敢撒嬌賣痴,對着大師兄就不敢多話。」
「不止他,包括你在內。在阿兄眼裏一直都是長不大的小孩子。」
何蓑衣笑着比劃給鍾唯唯看:「你們姐弟倆才進門時,只有這麼高,面黃肌瘦的,就像是沒發好的豆芽菜。
我當時看到你們,就想,以後一定要好好照料你們,把你們養得白白胖胖,成天笑眯眯的。」
一定要好好照料你們,把你養得白白胖胖,養大了做我的媳婦。
何蓑衣看着鍾唯唯憔悴消瘦的模樣,一時有些怔然。
有些事情真是想不到。
當年,鍾唯唯和鍾袤跟着師父進門,師父是這樣告訴他的:「好好照顧她,將來她就是你的妻子!」
他已經十八歲,人才風流,無數美麗的女孩子等着向他獻殷勤,當然看不上瘦弱的黃毛丫頭。
不過師父對他有大恩,師父既然要他娶她,他聽從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