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唯唯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身上一涼,被子被掀開,重華憤怒的聲音同時響起:
「鍾唯唯,你是不是好日子過煩了,又開始抽風開始作了?」
鍾唯唯疲憊地睜開眼,有氣無力地看着重華。
有千言萬語要說,然而一齊涌到嘴邊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她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這樣子落在重華眼裏,就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樣子。
再看看她的臉色,是真的沒有精神,他滿懷的怒氣突然泄得乾乾淨淨。
他在床邊坐下來,低聲道:「別鬧。」
鍾唯唯恨不得投進他的懷裏,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擔憂、痛苦全都說給他聽,但是她知道她不能。
重華不僅是她的愛人、她的師兄、她的陛下,他還是酈國的君主,身負一國興衰重任的中興之君。
她不想成為他的弱點,不想要他看到她臨死時的悽慘模樣。
更不想要自己臨死前纏綿病榻、形銷骨立、憔悴醜陋、不能行路、不能自理,就連排泄方便都要依靠別人的樣子。
寧願他恨她,寧願他以為她是找茬,有恨意支撐着,雖然難過,卻還有希望,因為想報復。
若是看她死在他面前,絕望的人才是真正的生無可戀。
鍾唯唯強迫自己穩穩地躺着不動,強迫自己的語氣冷漠又蠻橫:「我是不是胡鬧,陛下心裏清楚。」
重華皺起眉頭:「你什麼意思?」
鍾唯唯道:「我這些日子思來想去,還是想要知道又又的生母到底是誰。」
重華怒了:「你到底抽什麼風?是不是聽誰和你說什麼了?我們說好不提這件事的。」
鍾唯唯冷哼:「你還說只要我高興,想留大師兄在京城也可以,不知是誰派人盯着他,做件衣服也要耍心眼兒,唯恐別人不知你位高權重,拿錢砸人很有意思?」
又是為了何蓑衣!
重華氣得發抖,給何蓑衣做衣服的時候,他的確耍心眼兒了,但不過是為了噁心何蓑衣,類似的事何蓑衣做得不比他少。
怎麼鍾唯唯就沒有看到呢?光看到他對付何蓑衣了?
派人盯着何蓑衣和鍾袤,更大程度還是為了鍾袤好吧?
他擔心有人會對鍾袤不利,特意抽了十三衛的人在那兒盯着,其實對何蓑衣並沒有過多關注,重點是保護鍾袤。
現在竟然也變成他的罪過了。
重華是高興時就願意解釋兩句、不高興就懶得解釋的性子,受了委屈只會更加生氣,怒氣沖沖地道:「你既然這樣以為,那就當這樣好了。」
此時天色已晚,屋內尚未掌燈,窗戶那兒透進幾縷天光,重華的臉一半在明處,一半在暗處,就像剪影一樣清晰。
鍾唯唯清楚地看到他好看的嘴唇在微微發抖,明顯是氣得狠了。
到底是太久沒有吵架,所以竟然吵兩句嘴他就受不住了,氣成這模樣。
鍾唯唯本想再火上澆油說幾句話,趁機把事情鬧大。
但是看到重華這樣,心裏到底忍受不住,再開不了口,索性翻個身,背對着重華,一言不發。
重華默默地坐了片刻,幾次想要推她,把她拉起來說個明白,但是理智尚存,知道不能再鬧,就怒氣沖沖地起身走了出去,走的時候把殿門砸得山響。
鍾唯唯被那一聲巨響震得心裏突突亂跳,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滿臉。
門口傳來重華的怒吼聲,也不知是哪個宮人不長眼,剛好撞到了他的刀口上。
宮人的求饒聲,重華發脾氣罵人的聲音,趙宏圖和錢姑姑膽戰心驚地勸解聲,全都傳進鍾唯唯的耳朵里。
她拉起被子蓋住頭,一點點地縮進被窩裏去,恨不得自己再次睡過去,睡生夢死,再也不用為這些事煩心。
重華徹夜未歸,鍾唯唯徹夜未眠。
天亮,小棠跑進來看她,小聲道:「皇長子醒了,要過來和您一起睡。」偷看她的臉色:「您願意麼?」
鍾唯唯道:「有什麼不願意的?」
她雖然借着又又生母是誰這件事做文章,但是並沒有因此討厭又又,想把又又怎麼樣。
若是她表現得和又又有關,以後又又想必會一直都很難過內疚吧?那不是她要的結果。
小棠鬆了一口氣,喊了一聲,青影立刻把又又送了進來。
又又只穿着裏衣,「跐溜」一下鑽到鍾唯唯懷裏,緊緊貼着她躺下,補救似的小聲說道:「唯姨,我想你。」
「我也想又又。」鍾唯唯回答他。
又又小小的身子溫暖柔軟,帶着孩子特有的氣味,她不知不覺放鬆下來,原本就很疲累的精神再也撐不住,靠着又又睡着了。
又又動也不敢動,睜着眼睛盯着帳頂看了一會兒,也跟着鍾唯唯睡過去。
睡夢裏,他又看到一個白衣的女子朝他走來,低下頭輕吻他的額頭,溫柔地擁抱他,叫他寶寶,心肝寶貝,又說對不起,還說她是他的娘。
他滿懷期待和喜悅地看着那個女子,終於看清楚了她的臉,是鍾欣然,那位只見過幾次面的師姑。
又又驚醒過來,小小的心裏裝滿了沉重的心事。
為什麼他會接連做這種夢呢?師姑,真的是他的親娘嗎?
是真的嗎?那為什麼阿爹不認下師姑呢?
是因為不想讓唯姨難過吧?
雖然渴望阿娘,但是也不想要唯姨難過。
他決定不再提這件事,把它隱藏進心裏。
到了中午時候,鍾唯唯才醒過來,又又早就醒了,坐在一旁盯着她看,見她醒來就討好地沖她笑:「唯姨,你餓不餓?」
鍾唯唯甜甜一笑:「餓了,又又餓嗎?」
又又小心地觀察着她的表情,見她沒有半點厭煩的樣子,就開心地撲過去摟住她,大聲說道:「餓了,餓了!」
鍾唯唯起床,讓人拿吃食過來,她照舊只吃了半碗粥,硬撐着吃了一點肉,好半天才把噁心的感覺忍了下去。
之後,她再不出門,安心在屋子裏養着,積蓄精力。
重華回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假裝東西落在屋裏,回來亂翻一氣,試探她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