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在東京城內愈演愈烈。
人性就有這麼蛋疼。高方平帶着大家吃飽、賺錢,他們未必有多感激高方平,然而此番王黼這個名字讓他們輸了錢。於是當然就用口水淹死王黼。
之前的爭論,對賭,現在的發酵,熱烈的氣氛被推至了空前的地步。
但凡聽到王黼這個名字,隨時隨地都有人開罵。
趙鼎沒有弄明白的在於,人家王黼雖然是個奸臣,好歹這次也算是利用了水利,增加了良田,緣何就得罪了如此多的人,被噴的這麼慘?
早先少數一小撮揚言想去王黼治下過日子的人,目下也不敢啃氣了,因為這種氣候之下一但提及,連他們也會被噴的死去活來的,根本不需要原因,比張商英當年噴蔡京還要無腦噴。
這種氣候環境,慢慢從百姓間,擴散了士紳圈子以及紈絝子弟,又經由這些人影響到了他們背後的權貴。
所以在政治正確的原則上,也幾乎沒人提及王黼了。權貴們都是一群老狐狸,既然影響已經這麼大,蔡相公都不開口了,皇帝已經這樣的認為,那麼閉口就對了。媽的至於王黼到底中槍有多慘,他們誰關心啊。原則來說雖然都是蔡黨的人,然而到底是王黼咬死高方平還是高方平咬死王黼,其實對他們真沒有多少區別……
「厲害啊,不虧是小高相公,《怒髮衝冠》的豬肉平。」
「豬肉老仙,法力無邊。」
「是啊,他沒丟咱們良民的臉,打敗了喪心病狂的土匪。對於咱們老百姓來說,官府也是土匪,但好歹是比大多數地區的土匪溫柔些的。至少不會胡亂殺人,搶劫的時候至少會給咱們留一口粥喝。所以小高相公曾經有名言,殺賊即是為政者良心,很有道理呢。」
「就是,外面世道亂着呢,聽人說,離開京畿路之後,什麼牛鬼蛇神都有。有的黑店會把過往客商藥翻,不但搶走錢財,連人都不放過,殺掉做成包子賣給人吃。這樣的賊人也被小高相公剿滅過。就在孟州,聽說現在孟州的日子也好過了。」
「高方平這犢子毛病多着呢,然而又一次的讓咱們刮目相看了。他是真有些能耐的人。」
「廢話,還要你說,你個傻子昨天輸光了吧?」
……
在西湖之中泛舟,聽聞來往的遊船內的才子們的爭論後,坐在船上的李清照笑的捂着肚子。
趙明誠面色古怪的看着她,也不知道她發的什麼瘋。
趙明誠的思維進度有些慢,暫時沒有與時俱進的跟上節奏。他的思維,目下還停留在品讀外加批判高方平的《怒髮衝冠》上,並不關心時下熱議的王黼和高方平兩虎之爭。
少頃,見李清照還在笑,趙明誠不滿的樣子道:「你是不是贏錢了?」
李清照這才收斂了一些,尷尬的道:「我還……真的贏錢了。」
趙明誠眼睛一亮道:「有多少?」
「夠咱們換一座大宅子。」李清照笑道。
趙明誠點了點頭,對宅子沒多少興許,卻有點像騙出她的錢來,去收集金石字畫,然而又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目下來說他們的生活雖然不算緊張,卻也不寬鬆。別看趙挺之做過宰相,其實那也是個收集字畫的狂人,真正留下的錢財並不多,主要落在了大哥二哥的手裏。趙明誠獲得了一些字畫,也很值錢,但是他是捨不得賣的。
「朝里那幫禍國殃民的傻子,這次估計臉被打腫了。」李清照喝了一口清茶之後笑道。
「這似乎……不關咱們什麼事?」趙明誠道。
「還是相關的,記得咱們的賭約嗎?」李清照微笑道,「高兄是越來越出位了,我甚至可以肯定,他會比預期更快的登入青雲,宰執天下。」
趙明誠不認同的搖頭道:「他鬥不過蔡京的,蔡京身為領袖如此長的時間,根深蒂固的基礎,又怎是區區高家可以動搖。家父拜相之後,始終致力於打擊蔡黨,卻始終被節制,效果有限。高方平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李清照嘆息一聲,不願意和他說這些問題了。興許在趙明誠的思維中,蔡京就是一座無法越過的高山,當時蔡京失勢了,而趙挺之拜相,尚且無法動搖蔡京的根本,也難怪趙明誠他這樣認為了。當然蔡京固然不是等閒之人,但也必須考慮到對手的能力和運氣。
這麼許久以來,始終在觀察高方平的李清照,到此已經肯定,興許高方平最終扳不倒蔡京,卻能勇猛精進,分庭抗禮,進而取得妥協,形成一種以往他策略中提及過的「政治協商」。那是什麼樣的一種形勢,李清照現在也想不出來,但她卻信任高方平能掌控好,有別於當年的各種傾軋和黨爭。
自王安石之後,之所以天下被搞的一團糟,李清照認為其實不是相公們沒有能力和想法。而是黨爭太過嚴重了,導致了全部人都竭盡全力的試圖整倒對方,白熱化之時不惜毀壞國朝利益。
在李清照看來,國朝的希望真在高方平的身上。從京城張懷素一案便能看得出來,高方平戰力爆表卻有分寸,他在某個時候居然能同蔡京一起獲得默契,力挽狂瀾。興許那個模式,就是他策論中的第一次政治協商,誰知道呢?
「願老天護佑着這個男人吧。」李清照喃喃嘀咕了一句。
趙明誠非常尷尬,在心裏尋思:老天爺快些降下天雷,劈了那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太歲吧!
見趙明誠臉色詭異,李清照道:「你還在糾結怒髮衝冠?」
趙明誠是真的在糾結,嘆息一聲點頭:「文學不容侮辱,皇家威嚴也不容褻瀆。《怒髮衝冠》總體上寫的不錯,然而澶淵恥怎麼讀怎麼不順口,就像一盤好菜之中,強行加入一坨屎還逼着我吃一樣。還有,三十功名塵與土?這也是他這個不到二十的黃口小兒寫的?」
李清照一口水噴他臉上,愕然道:「有這麼嚴重嗎,為何我不覺得?我早就說過了,他甚至就不是一個文人。此處的『三十』,並不是你所理解的三十,我朝三十多歲的平均壽命,興許高方平指的並不是他自身有幾年功名,而是泛指『畢生』的功名利祿。就像『雖千萬人吾往矣』,也不是一定特質一千萬。好吧,此處當然有其他更好的用詞,但別用蘇軾的標準要求他啦。」
趙明誠大男子主義的想說句「女人懂什麼」,卻話到嘴邊又想起來,論學識文采,自己還真不如她呢。她愣是要幫高方平如此解讀,也沒人可以揪她的辮子不是。
「他哪怕寫高梁河之戰、雍熙北伐戰敗也好啊,那難道不會更好些更通順些?」趙明誠皺眉道。
李清照搖頭道:「那只是夫君覺得。清照卻以為,高梁河之戰以及雍熙北伐之敗,雖慘,卻是氣勢不差,那是太宗皇帝『北望燕雲十六州』的主動思維。澶淵原則上不算敗,但是初期皇帝和主和派竟然想到了南遷避禍,此絕對是皇家的懦弱,氣勢比太宗皇帝差的遠。算好寇老西兒身為宰相夠猥瑣,一力主戰,不惜把皇帝都忽悠至了前線督戰。這樣的局面下,簽下了不平等盟約,年年歲歲的進攻繳納歲幣,尚未戰敗就認輸繳納保護費,興許有些主流思想認為是正常的。是的,的確也說不上不好,畢竟換來了邊境的相對平安。但高方平他這麼驍勇善戰的狠人,收保護費的祖宗,你覺得他能接受尚未戰敗就認輸給錢?他不會,雖然他未必是對的。所以當時清照已經說了,那個傢伙他有執念,好吧說句不敬的話,以他的性格脾氣,他的確有質疑皇家勇氣的意思,也有質疑寇老西兒不夠猥瑣的意思。」
「然而小高他就這德行,咱們皇帝都不生他氣,夫君你緣何還要對此糾結?」李清照最後道。
趙明誠臉一紅道:「我也有執念。」
李清照嘆息一聲,尋思,格局的不同,決定你的執念和他的比起來,就太小家子氣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