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符公帶着客人出現,小娘子們趕緊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行禮,而昭宛也不得不停下腳步,轉回身來對着符公和客人問了禮。
這些人里,除了符公外,還有二兄符昭信,以及前一日在路上遇到的那位校尉武官也在其列,其他人,昭宛便不認識了。
符公他們定然是看到了剛才昭宛和其他小娘子之間鬧矛盾的事,符公在私下裏性格算和藹,此時卻眼神嚴厲地瞥了昭宛一眼。不管她有理無理,在家裏招待客人的時候鬧出這種事來,都決不是知書達理的表現,不過符公並沒有出言針對這件事教訓昭宛,大約他並不是不認同昭宛教訓其他人的行為,但他也絕不希望閨中女兒過於出格。
他說:「天氣漸熱,你們還是回房去罷。」
「是,父親。」昭瑾道。
她趕緊帶着其他小娘子和一干婢女僕婦離開了後花園,走到昭宛身邊時,又伸手拉了昭宛一下,昭宛感受到她手掌的熱度,手指的柔軟,不由心也一軟,跟在她身後離開。
喜歡一人,即使她真的做了錯事,往往也能在心中為她辯駁;若是厭惡一人,那別說她故意落自己面子,就是她卑躬屈膝討好於己,往往也不樂意見她,且要在心裏輕視她。
昭宛將幾位小娘子罵了一頓,這些小娘子,在心裏倒不敢太過輕視她了,面上卻更加不願意同她相處,甚至直接對昭瑾提出這件事,「你家二娘子這般厲害,我們可不敢同她玩了,我想先回母親處坐坐,說不得母親有事找我了。」
昭瑾在這件事上不好勸說,便道:「如此,那你們先回夫人處去吧。」
便讓了身邊婢女帶大家回楊氏待客的莊謹院去,她則陪着昭宛先回碧桃院去。
幾位小娘子走在路上,其中晏家小娘子最為氣憤,因為她是第一個被故意羞辱的人,當時她幾乎羞得要目露凶光了,之後看到另外兩個小娘子也被故意整治了,她心裏才稍稍平衡一點好受一點。
她說:「符二娘真是,像只瘋狗一般亂咬,真是在鄉下和那些鄉野賤民待太久了,便也帶上了那些粗魯之氣,真是無禮。」
她心裏其實依然怕昭宛,所以要是不罵罵昭宛,她總有種昭宛在她跟前像座山似的壓着她的感覺,讓她要喘不過氣。
另外兩位受過辱的小娘子也趕緊附和了她,而剛才在旁邊看了同伴笑話,自己又沒有上場被羞辱的小娘子們則沒有這種同仇敵愾之情,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她在鄉下,大約每日都在練習吧,不就是踢毽球,看她那在意勁兒,還把這當成讀書念佛一般誠心了,甚為可笑,你們大可不必這般在意這次的結果。」
她的話輕描淡寫,但那三位出過丑的小娘子倒是真的被安慰住了。雖然依然有點介意,卻也可以對其他話題談笑風生。
進了房間,昭瑾拉着昭宛在榻上坐下,她看着昭宛嘆了口氣,說:「我知你受過很多苦,今日這般教訓晏家娘子她們,也很解氣,但以後切不可再這般了,我出嫁後,你依然這樣,可如何交到朋友。」
「這種朋友,不交也罷。」昭宛低聲說。
昭瑾嘆息了一聲,不知該如何勸說才好,而昭宛看她一臉為難,就說道:「阿姊,我知你心中擔心我,但其實不必。正如嵇康阮籍,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若不是理解於我之人,做朋友,又有什麼意思。若是理解於我,便決不會只在意我的表面,見我稍凶一點就駐足。」
昭瑾笑着搖了搖頭,說:「知己之人,若能遇到,的確是人生之幸。但和世人相交,即使交情泛泛,若能互通有無,也是必要。你這性子,若是生而為男,那倒是無妨,出去仗劍闖蕩便是,但若是女子,在這內宅方寸之間,比之外面更要講究,決不能行差踏錯,而柔能克剛,自然是稍柔軟些好。」
昭宛只好俯首做恭順樣:「阿姊,小妹受教了。」
昭瑾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說:「你這小娘,要是心裏想的和嘴上說的是一般,那我也就放心了。」
又眼神柔和地看着昭宛,「你在鄉下住了一陣,如今回來,性子倒比從前開朗幾分,也有了朝氣,我也不擔心你吃他人虧了,這下是真可好好嫁去李家了。」
昭宛些許詫異:「阿姊,你一直在擔心我嗎?」
「我不擔心你,我擔心誰?」昭瑾說:「兄長們自是不需我擔心,他們在外追隨父親建功立業,各有自己的造化,即使真戰死沙場,那也是英雄死得其所,若我是男兒,我也不怕這麼死;而家裏三娘四娘六娘,都有自己的生母照看,兩位弟弟,也自有楊氏母親操心。就只有你,母親在時,待你實在刻薄了些,如今楊氏母親也無心替你打算,父親操心戰事和國家大事尚且無餘力,怕也無力關心你,如此,我能不擔心你?」
昭宛不是容易動容之人,但昭瑾這話實在揉進了她的心肝里。這大約是原來的昭宛一直渴求卻一直未曾得到的來自家人的關懷和認可,所以她才會感動到鼻子發酸。
昭宛說:「阿姊,多謝你。」
當晚,在客人離開之後,昭宛回到住處,本已經洗漱收拾後準備睡下了,突然有僕婦來敲了門,初六去開了門,門外的僕婦是楊氏跟前的人,初六從鄉下來到府中,膽子比較小,見到楊氏跟前的僕婦面色不善,她便露出了幾分怯弱,問道:「不知娘子前來所為何事?」
「二娘呢?」那僕婦道。
初六說:「二娘已經睡下了。」
那僕婦說道:「夫人讓她過去,你去把她叫起來吧。」
「呀!」初六很驚訝,這麼晚了,還去主母那裏,看樣子不是好事。
她不得不請了那僕婦在外間裏坐,自己進了裏間。
劉嫗在裏間里守夜,初六過去小聲對她講了事情,劉嫗也很驚訝,說:「你去叫二娘起來,伺候她更衣,我去問問到底是為何事。」
初六趕緊應了,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去,跪下身,輕輕撩了床帳。昭宛尚沒有睡熟,聽到聲音,就睜開了眼,問道:「初六,是什麼人來了?有事嗎?」
初六說:「二娘,是夫人那裏的管事娘子來了,說夫人請你過去。」
已經睡下了還讓過去,看來不是小事。
昭宛道:「好,你把我的衣裳拿來。」
劉嫗去同那前來傳話的僕婦套近乎,對方端着姿態,說:「別問我到底是為何事,我哪裏知道。」
劉嫗說:「那夫人那裏可還有他人?」
對方並不願意回答,說:「我只是來叫人,並不知那麼多。」
劉嫗看什麼都問不出,便也無法了。
因是夜間,昭宛不必描眉化妝,穿好衣衫,將頭髮束好,就帶着初六從裏間出來了。劉嫗趕緊過來扶住她,在她耳邊小聲說:「二娘,在夫人跟前切記別頂嘴。」
看來昭宛今天在湖畔故意落客人面子的事,劉嫗定是知道了,雖然沒有因此同昭宛說這件事,她心裏卻是擔心昭宛在當家主母跟前也犯倔的。
昭宛微微頷首,過去又對那管事僕婦說道:「那我們走吧。」
劉嫗很擔心楊氏是借着這時候教訓昭宛,畢竟昭宛白日裏太過大膽了,故意讓客人們都不高興,雖然那些客人,在符家面前也算不得什麼,但那畢竟是楊氏的客人,昭宛一個庶出小娘子,那樣故意給人難堪,就是在太過了。
劉嫗讓初六跟着昭宛,自己就想去叫昭瑾,昭瑾畢竟是家中嫡長女,很得國公看重,又要嫁入義成軍節度使李公府中,她如今在楊氏的跟前,無論如何是有分量的,要是有她在,楊氏大約就不會重罰昭宛了。
昭宛看劉嫗不跟上來,就回頭來叫她:「阿奶。」
劉嫗只好上前去,昭宛小聲同她說:「別去打擾阿姊。」
劉嫗沒想到自己的心思被她猜透,不由說:「有大娘子在……」
昭宛打斷她的話:「難道要阿姊護我一生?」
月色之下,昭宛身姿挺拔如竹,眸光清冽如露,神色堅決,劉嫗只好打消了原來的念頭。
一路行到楊氏所在的莊謹院,夜色中的祁國公府別有一翻幽靜和深沉,而昭宛一路行來鎮定從容,倒是真正的將門之風,連那打着燈籠走在旁邊的管事娘子不由也對她稍稍刮目相看了,心想這二娘子在鄉下待了數年,倒是更有了些國公府閨秀的沉靜氣質,不似從前怯弱。
到得莊謹院正房門口,那管事娘子進去說了幾句,這才有一婢女出來道:「二娘,夫人有請。」
昭宛提了提長裙,跨進了門檻,又對要跟着她的劉嫗和初六說:「別擔心,就在此處等我。」
劉嫗收回要跟上去的腳步,見昭宛行止有度,不由在心中感動,她守着的小娘子已經有了成人的風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