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一年大雪。
南方的小城在二月里迎來了第一場雪,這場雪下得淒冷,北風夾着雪花舞戲在這片土地的每個角落,肆意地將一片雪白覆蓋在瓦礫飛檐、街燈巷陌上,昏黃的天空透着一尾魚肚白,一束澄明的天光傾瀉如注,照淌着這靜謐安詳的小城。
秦霜撐着傘,站在家門口的橋頭。橋下的這條小溪流經過昨夜的大雪,已經結了一層薄冰,望着這條透明而又漫無盡頭的河流,這條自搬遷於此就存在的從未間斷過的小溪,秦霜此刻有着難言的情懷,這二月的風並不溫柔,鑽過舊毛尼圍巾的間隙,挑撥着已被歲月蒼老了的皮膚,也牽動着塵封多年卻敏感如初的心。
這條河流,曾奪取了她生命最初的那塊骨肉,曾帶給她深刻入骨的絕望,她是這樣的憎恨命運的不公,這麼多年來,每每望一眼這河中的水流,秦霜的眼裏便流露出龐大的空洞,這空洞,是對人性的感嘆,對命運的詰問,更是對遠涉光陰而來的情感的迴避。
歲月埋藏了人多少的辛酸,二十五年前的那場大雪,奪去了至親的女兒,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痛徹心扉的夜晚,那個親眼目睹幼小的身軀,熟悉的臉龐,曾經圍繞在自己身旁,活蹦亂跳的鮮活的生命橫躺在這條河流陰暗一角的一幕。那是多少風霜雨雪的侵襲都比不上的寒冷與悲涼。她去觸摸她的皮膚,可觸摸到的分明是一塊寒冰,她叫喚她的小名,聽到的是寒風蕭瑟的冷漠。曾經多少溫馨柔和的畫面在那一刻全都戛然而止。
失去孩子的那兩年,秦霜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每當閉上眼,她的腦海里便全是孩子的身影,醒來,卻遁入一片空寂。她害怕這樣的日子,害怕與人交談,害怕別人有意無意地刺激着她那脆弱的心。
丈夫林凡看到妻子變的如此憔悴,心裏很是疼惜。儘管自己也處於失去女兒的悲痛之中,但作為男人,不能看着妻子為此一蹶不振,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
這天晚飯後,林凡對秦霜說:
「秦霜,我知道你心裏痛苦,我又何嘗不是?這五年來,我們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來給孩子幸福,從她來到我們身邊的那一刻起,你我便對她呵護疼愛。雖然我們生活並不富裕,但我們一直用心在愛着,不是嗎?」
秦霜靠着窗子,眼望着窗外的那家家戶戶星星點點的燈火,默不作聲。
林凡接着說:
「這些年來,你視她為自己的生命,你對她的愛,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們失去了她,可我們不能再失去生活。」
良久,秦霜回過頭來,淡淡地說道:
「不早了,睡吧。」
說罷,向房間走去。
林凡看着她的背影,心裏覺得無力至極。
這天晚上,秦霜夢到了家鄉的湖,那片幼年時明淨澄澈,帶着蘆葦和草甸子芬芳的胡,一隻白鷺從湖上飛過,停在她的夢裏,也停在她的青春,只留下湖面上一道波恆久久未散盡。
醒來以後,她在一片黑暗中靜默很久。丈夫的呼吸聲均勻地響在耳旁。已是深夜,兩人都未入睡。
「林凡。」她輕聲喚道。
「恩?」
又是一陣沉默。
「我們重新開始吧。」
這個夜晚,星辰的光芒褪去得格外緩慢,隱隱約約地將飲露的寒蟬的歌聲送至在黑夜中自我救贖的人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