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聽得玄之又玄,瞪大了眼睛,她實在沒有想到一個玩樂的棋有這許多講究。而且算一算三個八卦加在一起的象數變化,頓時覺得人腦不夠用了,她需要計算器。
洪七里道:「的變化太為複雜,其中的還是十六卦的先天八卦,所以後人簡化了六博棋,只用後天八卦的,還加進了那時並沒有的陰陽之說。」
王詵略微一詫,心道:本以為這個洪七里是一介武夫,竟然也懂得三易和先天後天八卦之分。
丐幫總舵在洛陽,洪七里常去拜訪的安樂先生,便是大名鼎鼎的邵雍。自秦焚書之後,漢人不識、也被稱作偽作;在邵子之前,世人更不區分八卦體系。
滕楚涼道:「三易側重不同,在於爻之變,在於卦之變,卻有不同,講究三方一位,乃運八十一宮,九九以數生,最為看重天運、地運、人運。夫戰也,不外乎天時地利人和,所以六博佈陣最為契合連山易。若按漢代走法,自然只落三十二點,可若按最初下法,卻有無盡變化。這與實戰並無區別,如無法通過棋陣演練兵法,辨天識地,運籌帷幄,也就沒了『兵戲』的意義。」
王詵與青須老者都聽出了滕楚涼這番話中的意境,同時想道:此人說出了三易的關鍵,實在是真知灼見,字字珠璣。
他們不知道滕楚涼有祖傳的上古神器,所以才對三易理解如此之深。
克里斯這下也想起「神器」的事來,道:「大哥懂得那可不是一點、兩點的多!」
王詵清了清嗓子,道:「還是言歸正傳,說說當下的棋吧,這套棋局既有竹箸,又有煢子,遵從的規則到底是春秋戰國的下法?還是漢代的下法?」
滕楚涼抓了抓頭,道:「這一點在下也說不準了。」
寧一飛卻在旁邊插話道:「說是下六博棋,可我們的對手是誰啊?總不能滕大哥對王大人吧?那一方故意放水輸掉,機關不就開了嗎?」
「對啊!」克里斯道。
滕楚涼指了指那小棋盤長桌前坐着的兩位對局人,一個是高高大大的木頭人,一個是低低矮矮的木頭人,那身量正和蠍島上見到的老婦人一模一樣。
他用力在矮小的木頭人側身一按,啪一聲,那木人一分為二打開了,裏面竟是要坐進一個人去。
洪七里一看,問:「不是要坐進一人控制這個木甲人吧?」
滕楚涼點點頭,道:「只有這個是空心的,可以進人,對面那個是實心的。」
王詵道:「哪裏找這麼瘦小的人?」他當下掃視一圈,男人們沒可能進的去,目光落在幾個女子身上,最後鎖定了月玡兒,唯獨小丫頭可能進的去。
月玡兒見大家都在瞅着自己,有些害羞,躲在了寧一飛身後。
滕楚涼道:「洪幫主,恐怕真的只有麻煩令妹了!」
儘管面露難色,可洪七里知道眼下別無選擇,試着說服月玡兒道:「小妹可願意?」
月玡兒有些猶豫,道:「可是我不會下棋啊……」
「這個不用操心,我們會告訴你,把棋下在哪裏的。」滕楚涼道。
「哎,那我試一試吧。」
月玡兒剛鑽進去時,有些緊張,她覺得自己有些呼吸急促,太陽穴也突突的跳。坐下來,她靠向前,那木甲人的頭部便露出了一張嬌嫩的臉孔。看着四周一片沉靜,她心裏打鼓一般的瞧着,直到看到了峰哥哥、小飛哥,還有那個臭小子鼓勵的眼神,她才鬆了口氣。本以為在木頭人里動作起來會很困難,實際上卻不是,適應了一會兒,她便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長桌上有個圓形按鈕,按下去,六博棋局便開始了
讓大家吃驚的是,月玡兒對面的木頭人開始動了。那木頭人表情憨態可掬,雕刻的嘴巴塗着紅色的顏料,嘴角向兩邊咧着,像是在說什麼的樣子。就見它緩緩抬起左手,指向了竹箸,又抬了右手指向煢子。
「這是讓我們選是用竹箸,還是煢子吧?」王詵問,很快又道,「到底是漢代下法對咱們有利,還是春秋戰國的下法好?」
克里斯問:「兩者有什麼區別?」
滕楚涼道:「六博分『大博』與『小博』。西漢以前的博法為『大博』,投六枚竹箸行棋;東漢以後始興『小博』,雙方各擲煢行棋,一開始煢有兩枚,到了魏晉時,變成了煢一枚。」
「沒什麼實質區別,與最初的『象戲』比,都是加了博彩的成分。」王詵道,「這棋從軍隊傳到民間,老百姓自然不懂行軍佈陣了,便將玩法簡化,加入擲箸的說法,其實就是一種彩點的名目。」
滕楚涼道:「商朝起,便實行投箸,隨着流行開來,從諸侯大臣,到販夫走卒,全都愛玩,那些排兵佈陣的內容越來越少,博彩的更勝一籌,慢慢的『象戲』變成了『博戲』!而因每一方有六枚棋子,才被世人稱作了『六博』。」
王詵搖搖頭,略帶遺憾地說:「一言以括之,就是數術越來越淺短,不可足玩矣!」
儘管後世六博棋淹沒在浩瀚的歷史中,唐之後少有人玩,玩法漸漸失傳,但它卻在「博弈」一詞中留下了一抹痕跡,「博」便是指六博,「弈」便是指圍棋,不過不論是博棋還是圍棋,在孔老夫子眼裏都是玩物喪志之物,不是君子所好。所以隨着儒學盛行,其衰落也就在所難免。
滕楚涼指向棋具,道:「竹箸便是這六根竹片。」
克里斯仔細看竹箸,是削成半月形的竹片,竹皮外面塗黑,竹子裏面塗白。
「投箸就是博白,不同的白代表不同的彩點。」滕楚涼道,「彩點對應的是乾卦六爻,每次投著結果有七種,無白、一白、二白、三白、四白、五白和六白。投箸所得某一白,對應六爻中的一爻,再根據爻辭唱出彩點。」
王詵指了指骰子,道:「賭着賭着人覺得不夠刺激,投箸就變成了擲煢子,十四面、十六面、十八面的骰子,都是為了增加更多的偶然性。這個骰子有數字一到十六,另外兩面,一面叫『驕』、一面叫『妻畏』!『驕』相當於六箸博白里的『五白』,『妻畏』相當於無白,說的再簡單里就是中頭獎和倒大霉。」
噗呲!克里斯笑了出來,原來那麼古老的時候,人們就覺得怕老婆是倒霉蛋了。
洪七里道:「既然王大人懂排兵佈陣,滕兄識得『三易』不如就用投六箸,可能更加有利!」
滕楚涼和王詵聽言,對視一眼,均點了點頭。
洪七里與月玡兒道:「小妹!選那六個竹片!」
滕楚涼補充道:「大概需要拿起那六片竹箸,放到它的手裏。」
月玡兒抬起右手,沒太費力,一把拿起了六個竹片,放在了木甲人的手心裏。
這下,木甲人又動了起來,它將竹箸一片片整齊的擺放在了一旁的博局內。對面木甲人將右手向上,往棋局上一攤。
「它的意思應該是開局了!」滕楚涼道,「月姑娘,你先投箸吧,拿起那竹片隨便扔在博局上就行。」
月玡兒點點頭,伸出手剛想去抓竹箸,對面的木甲人突然伸出了左手手臂,將她控制的木手擋下了。月玡兒移開再換個方向去抓,又被它攔住了。那木甲人動動右手,再次指了指棋局。
「這是什麼意思?」克里斯憂心仲仲地問。
「它不讓月姑娘拿竹箸,」滕楚涼說,「難道是不讓我方使用?而是讓我們直接開棋?」
滕楚涼驚詫道:「不讓投箸,難道我方下的不是『六博』,而是『象戲』?」
王詵指着對面的木甲人,斥道:「鬧了半天,這玩意讓幫它選是用箸還是煢,根本跟咱們沒關係。」
克里斯問:「這有什麼關係?」
王詵恨恨地說:「我們費盡心機排兵佈陣,與它鬥巧鬥智,可它卻可以投箸,萬一直接扔出了『五白』,可以直接豎起『梟』棋,毫不費力地殺死我方『梟』棋,豈不是佔了天大的優勢?」
克里斯知道「梟」棋大概是「王」棋一般的存在,若是一次擲箸便有機會,直接贏棋,這棋局本身就是天大的不公平。她再望向對面的木甲人,總覺得那咧開的木嘴,笑容是那般的狡猾。
克里斯問:「不投箸怎麼知道我們走多少步啊?」
王詵道:「說了象戲便是兵戲,這六枚棋子分別是梟、盧、雉、犢、塞,其中塞棋兩枚。軍中五人為一伍,設伍長一名,六人就是六枚棋子。所以不用竹箸的象戲,每種棋有自己的步數、走法及功能。」
滕楚涼嘆道:「幸虧你我還有些信心,選了竹箸,若選煢子,它贏面太大。」
王詵雙手插在一起,擰得咔吧咔吧作響,氣呼呼地說:「既然如此,爺跟他拼了!咱們開始!」
「好!」滕楚涼被王詵的雄心壯志打動,立時幹勁十足。
對面的木甲人已經用割刀將十二枚象棋起了出來,並將六枚送到了月玡兒面前。接着就開始將自己的六枚棋子擺在了倒l邊上,一邊各三枚。
滕楚涼卻沒讓月玡兒馬上照做,他和王詵都在仔細辨別起棋子來,其中有一枚上刻着各梟首紋,顯然便是「梟」棋了。
克里斯看了看對面木甲人擺的黑色棋子,並沒什麼明顯的痕跡,便問:「怎麼看得出它的梟棋是哪枚啊?」
滕楚涼道:「它的棋子全部一樣稱作『散』,哪枚先走到『水』處,或扔到了五白,便能豎起變作『梟』,既可以下水牽魚,也可以擊殺我方的『梟』了!」
「啊?」克里斯驚嘆道,「那不是超級霹靂無敵耍賴?」
這話引得王詵哈哈大笑:「你這回的怪話倒是說的不錯!它直接殺了咱們『梟』,便能得一枚象直食,牽一魚得兩籌,就是那短的竹筭。不過莫慌,咱們截殺它牽過一魚的『梟』棋便叫翻魚,翻一魚得三籌,就是那長的竹筭。若被咱們殺了已牽兩魚的『梟』棋,它便是被翻雙魚。咱們只要得六籌就算一大勝,可得一枚象直食!」
兩人大概擬定了一個兵陣,便讓月玡兒按着擺了。
王詵道:「上塞!」
滕楚涼一邊為月玡兒指點位置,一邊解釋道,「上塞棋一枚,止於帳前。」
那棋子在他們這面正中的那個倒「l」上橫着一擺,起始位稱做「張」與軍帳的「帳」諧音,此處正是帳前。
克里斯詫異道:「就走了一步,這就完了?」
滕楚涼道:「剛才走的是兩步,塞棋出帳可走兩步,以後行棋便是每次一步。」
克里斯眨了眨眼,心想:這個塞棋怎麼這麼象國際象棋里的兵啊!
王詵笑笑道:「莫要小看『塞』棋,利用山勢地形,挖土坑、建戰壕、修攻防,便都是與土有關,再者打仗為的就是攻城掠地。一副棋子有兩名塞棋,就說明它是戰之根本。」
滕楚涼也插話道:「以艮卦初始,如山之連綿,故名連山。這也是為什麼在下說博棋與連山易相關最切,從這兩個塞棋就可看出一二。只要用好陣法,兩個塞棋與梟棋相配,便也可攻城掠地,所向披靡!」
他們這邊說得熱鬧,洪七里突然問道:「下層的大棋盤並沒有見動靜啊?」
「什麼?」
王詵等人走到觀台邊緣,確實見那大石塊沒有按照設想的那樣按照小棋盤移動。
該不會也跟剛才消失的金色光帶有關吧?她跟幾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很快得到了滕楚涼的贊同,他說:「想來這機關城確實有些故障了,看來要咱們親自移動大石塊才行。」
洪七里第一個跳下大棋盤,走向己方的那面。
滕楚涼對他說:「找兩個小面上帶紋路的便是塞棋!」
他看了看類似巨大的石塊,試着推動,很快照着小棋盤將大石塊推倒了位置上。
這一系列動作之後,對面的木甲人再次動了起來,它先拿起「竹箸」往博局裏一投。王詵等人都瞪着眼睛看着它動作,生怕一開局就是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