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麗珊擔心兩人要鬧翻時,劇情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高燦森居然跟她借化妝間和鄭翼晨詳談。()
李麗珊一時反應不過來,面色愕然:「啊?什麼?不是要趕走他?」
鄭翼晨笑着重複高燦森說的話,同時對李麗珊使了個眼色,示意不用擔心,一切盡在掌握。
李麗珊懸起的心,終於放下,叫助理到房間內收拾了一下,又泡上兩杯咖啡,等這些都做好了,才叫兩人進去,自己則和助理在門外等候。
進入化妝間後,高燦森將門反鎖,關緊窗戶,拉上窗簾,整間房間,登時陷入黑暗之中。
他摸索着找到開關,打開電燈,光明大放。
鄭翼晨搶先開口說道:「高導演,我知道您身上有着不為人知的怪病,希望您能坦誠布公,不要對我隱瞞什麼,這樣子做,對您的病沒有半點幫助。」
他表情嚴肅,語氣陡然加重:「您也不希望在拍戲過程中突然倒下,來個『壯士未酬』吧?」
高燦森如同被人迎面擊中一拳,趔趄後退幾步,呼吸加重,伸手抓起桌上冒着熱氣的咖啡,心神不寧,喝了一口,入口之後,才發覺咖啡太燙,「噗哧」一聲,盡數吐了出來,水霧四溢。
他一手撐在桌面,順勢坐在桌旁的一張椅子上,似乎在思考問題,萬般愁緒,化為一聲喟然長嘆:「好,那我就原原本本告訴你。」
鄭翼晨知道高燦森終於突破了自己心頭的魔障,嘴角微微翹起:「我洗耳恭聽。」
高燦森沙啞的嗓音開始在房間中迴蕩:「在十多年前,我陷入了無片可拍的窘境,那種感覺十分痛苦,就像是每天都被一條劇毒的毒蛇啃噬心口,我放下一貫的高傲,低聲下氣,求那些一身銅臭的逐利商人給予投資,可是他們連正眼都不瞧我,說屬於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拍的片再也無法賺錢,他們不可能會投錢拍註定賠錢的電影。」
他說到那段低穀日子,兀自咬牙切齒,拳頭緊握:「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所以我決定自己投錢拍片,結果,慘澹收場!接連幾次的失利,讓我知道現在不是個好時機,趁着還有一點積蓄,我開始週遊世界,尋找創作劇本的靈感,一邊寫劇本,一邊等待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更多精彩小說請訪問】」
鄭翼晨心中一動,提出一個問題:「您說的週遊世界,主要去了什麼地方?」
他隱約猜測到高燦森的病因所在,在追連載漫畫更新期間,他最怕看到的幾個字,就是末頁寫着一行小字「作者外出取材,下周休刊」,由此可知,舉凡創作者,總要從現實中汲取靈感,閉門造車,絕對無法創作出好的作品。
這些作者去旅遊取材,自然都是去一些環境優美的風光勝地,高燦森寫的是靈異片的劇本,他如果去汲取靈感,會選擇去什麼地方?
答案不言而喻。
果然,高燦森開口說話了:「英國的布立克林莊園,印度拉賈斯坦邦的斑嘎城堡,澳大利亞的朱尼市蒙特克里斯托宅邸……」
鄭翼晨越聽越是心驚,雖然只是大白天,光是聽到這些地名,都讓他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有一段時間,他對世上千奇百怪的神秘事件十分着迷,所以對這幾個地名,一點也不陌生。
高燦森說的這些地方,都是世界上流傳甚廣的鬧鬼地點。
英國的布立克林莊園,位列十大「鬼屋」之首,它是17世紀詹姆士一世時期英國最漂亮的樓房之一,以精美掛毯裝飾和珍貴藏書聞名於世,不過這座莊園所以出名更主要是因為它當年的主人,被稱作「無頭皇后」的安妮?博林,她在1536年因被亨利八世冠以背叛罪砍頭,據稱每到她被執行死刑的日子,總有人看到她穿着皇后華服,腋下夾着頭顱,乘坐一輛由無頭騎士駕駛的馬車繞着塔走動,或是跪在莊園的一角,手中捧着自己的頭顱向人們訴說自己委屈的故事。
印度拉賈斯坦邦的斑嘎城堡,來此訪問的遊客聽到了尖叫聲,並看見了黑影,無不焦急逃離這座陰森恐怖的古堡。甚至有傳言,那些在城堡里過夜的遊客再也沒有出來。
朱尼市的蒙特克里斯托宅邸,則被認為是澳大利亞最著名的鬼屋。訪客來此參觀時,除了會看到屋裏不時出現的黑影與怪異的燈光,還能聽見敲擊聲等動靜。據稱是死去的屋主在表達不滿,想讓遊客儘快離開自己的房子。
他一想到這些地方背後的恐怖傳聞,頭皮發麻,眼睛一花,恍惚間似乎發現窗簾動了一下,起初以為有風,轉念一想,高燦森明明已經把窗戶都關緊了,怎麼可能會有風吹進來?
他汗毛倒豎,差點大叫出聲,突然看到一個細小的黑影從窗台探出大半身子,倏然間又鑽了回去。
雖然只是一瞬間,他還是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原來是一隻老鼠。
看樣子窗簾無風自動,是老鼠穿行時搞的鬼。
鄭翼晨心下大定,鬆了口氣,對自己的疑神疑鬼暗自好笑。
高燦森語調陰沉,一口氣連續說了好幾十個地名,頓了一頓,緩過氣來,接着說道:「只要你能說的出的鬧鬼地方,我基本都去過了。」
鄭翼晨不無欽佩地說道:「您可真敬業,這麼些年,盡跟着魑魅魍魎的足跡生活了。」
高燦森嘆了口氣,雙手開始出現肉眼難以察覺的輕顫,他將墨鏡摘掉,橫放在桌子上,扭頭看向鄭翼晨:「在第三年的時候,我的身子,開始出現了惡鬼的詛咒,起初,是眼睛……」
鄭翼晨一望之下,神情震驚,一手背伸,使勁掐自己的屁股肉,好不容易用痛楚掩蓋了驚愕。
高燦森的雙眼,竟是一片慘白,只看見白睛,這種狀態的眼睛,鄭翼晨不止一次在日本鬼片中看過。
他忍不住揮手搖晃了幾下:「您,您還看得見嗎?」
高燦森慘然一笑:「當然看得見,不然的話,我還怎麼拍電影?」
鄭翼晨走上前去,和高燦森四目相對,這才發現他的眼睛也不全是白睛,只是黑睛和瞳仁,縮至針尖大小,所以才能看得見東西。
高燦森淡淡說道:「現在你理解我不肯讓人見到我的臉了吧?我坐飛機過安檢時,就要戴上美瞳。只是這雙眼睛,就能嚇到一大批人了,更何況……」
他說到這裏,將頭頂的鴨舌帽也去掉,露出一個奇形怪狀的頭顱。
頂部的顱骨,仿佛受到了外力的強烈撞擊,凹陷下去,呈現漏斗形狀,直徑約有兩公分,深有三公分,看得人心驚膽戰。
鄭翼晨仿佛被放了氣的輪胎一般,整個人癟了下去,低頭塌胸,無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用手撐着腦袋,不忍再看。
高燦森慘然一笑:「怎麼?這就不敢看了?還有呢!」
他猛然間長身而起,使勁一拽,將圍巾扯掉,又解下了襯衫的紐扣,脫掉衣服,**着上身站在鄭翼晨面前。
他的脖子到上半身的軀幹,遍佈青紫的瘀斑,有的淡紅,有的深紅,有的發青,有的發紫,瘀斑的形狀,也是千奇百怪,有的像是一個蘋果,有的像一把刀,佔據面積最大的瘀斑,越看越像是一張張大嘴巴高聲嚎叫的鬼臉,十分猙獰。
「這,這是……」
鄭翼晨望着高燦森身上的慘狀,雙眼發直,心底十分同情:難怪在別人要求他摘掉眼鏡和圍巾時,他會那般生氣,這副樣子,已經是不成人形,像鬼多過像人!
一個散發着絕望氣息的……怪物!
同情過後,旋即湧上心頭的情感,則是難以遏制的欽佩。
換位思考以下,如果是自己身子出現這種異狀,雖不至於悲痛欲絕,了卻殘生,但也會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壓力,不敢在人前出現。
可是,高燦森為了自己的夢想,不惜拖着這樣的軀體拍戲,如果不是有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和決心,絕對無法做出這種舉動。
他的身軀縱然醜陋畸形,內在卻閃耀着天底下最動人的光輝!
高燦森卻誤會了他沉默的涵義,悽然笑了一下,一臉悲憤:「害怕到說不出話了?」
鄭翼晨緩緩搖頭,認真說道:「高導演,我並沒有覺得害怕。從一個晚輩的角度來說,您為了實現心中的夢想,帶着破釜沉舟的勇氣,排除萬難,用十年時間,搜尋靈感,書寫劇本,籌集資金拍攝電影,這種精神,值得我去學習。」
他深吸口氣,雙眼放出光芒:「坦白說,我心中也有一個夢想,也是要付出很多年的時間才能完成,卻一直用一種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態實現,您的經歷,對我來說,就像是醍醐灌頂,當頭棒喝,讓我獲益良多。」
鄭翼晨說到這裏,滿臉崇敬,彎腰深深鞠了一躬。
高燦森為了心中的電影夢,搞成這副模樣,也有過懊悔,有過迷惘,滿腹酸楚艱辛,偏偏找不到一個敘說的人。
在實現夢想的道路上,最讓他痛苦的,並不是一路上的艱難險阻,而是踽踽獨行的……孤獨!
今日,他終於找到知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