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山村野嶺的,過年可是大事,家家戶戶忙着除舊布新,備置年貨。今年收成不錯,村長大致繞了一圈,見大伙兒都能過個好年,心底得意得很,逛至村頭謝家時,卻聽到了個不幸的消息。
謝家在南嶺村算得上是大戶,子孫繁茂人丁興旺,不止人多,這地也多,兒孫們都還算爭氣,因此村長經過謝家,總是會繞進去小坐下,不想今兒才跨進門,就見謝家的大小爺兒們在院子裏或坐或站,面帶愁容。
在門口玩耍的幾個小娃兒見到村長來,忙招呼着往裏讓,一進院裏,就有一少年過來招呼,他把弟弟們打發走,自個兒領村長到門邊說話。
「你們家,這是怎麼啦?」村長見狀知他有話要說,可磨蹭了大半晌,謝家這長孫愣是不開口,饒是村長好性也熬不住。
「我家小姑婆沒了。」
村長愣了下,「你家姑婆?」
「祖父的么妹,嫁在嶺東村的那一個,之前雪災壓垮了姑婆家的房子,一家子十幾口人,如今就只剩在江東鎮上給人打零工的小表舅一家四口了。」小少年嘆了口氣。
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這葬禮置辦起來,可得花不少錢,若是缺錢,謝家幫襯下應該就能熬過去了,可謝家人卻一臉愁苦,村長便知事情應該不止這麼簡單。
「嚴表舅得知惡耗,心急得想回家,不想就摔斷了腿,表舅母一慌急便昏了過去,我那表弟請了大夫來,才知他娘有了身孕。」
屋漏偏逢連夜雨啊!這是。添丁進口在旁人家都是樁好事,可嚴家適逢遭了大難,唯一的頂樑柱又摔斷了腿,能頂半邊天的媳婦又有了身孕,剩下兩個半大的一對兒女,能頂什麼用啊?
「嚴表舅摔斷腿,差事自然就保不住了,雖說家裏的喪事能請族裏人幫忙,不過這回雪災,嶺東村可不止嚴家一個受災戶。」村長默,少年也不再說甚,徑自把人領進堂屋見祖父去。
也不知村長和謝家老太爺說了什麼,反正村長離開後,謝家老太爺便把兒孫召進屋去,才不過半晌便聽眾人歡呼一聲,似是難題解決了。
這頭村長離了謝家,也沒回家去,徑自往黎家小院來,村長太太才洗了衣晾曬起來,見他來便笑道,「喲!怎麼這個時候跑來了。」
黎淺淺就坐在院裏大樹下曬日陽,見村長來,脆聲的喊了他,村長笑了下,把她帶進堂屋裏,村長太太見狀,知是有話要說,忙跟着進去。
「怎麼了這是?」
「你之前說想要找佃戶住到家裏來?」在堂屋裏分着主次坐定,村長才開口問坐在上首的黎淺淺,他並不因淺淺年紀小就拿大。
黎淺淺點頭,村長太太聞音知雅意,歡喜道,「你找到啦?」怎麼會這麼快?
「說來也巧。」村長轉了正色,把謝家姑太太的事說了,村長太太聽了卻有些着惱,笑着安撫了黎淺淺幾句,拉着丈夫到一旁叨叨去。
「我說你啊!怎麼給淺淺找了那麼一家子?」嚴家這次遭難,可就剩下這麼兒一家四口,計較一點的人家,肯定要嫌這一家子晦氣的。
村長卻道,「正因為他們家遭了難,這個關頭上助了他們,還怕他們日後不盡心盡力幫着淺淺嗎?」
村長太太遲疑了下,是這話沒錯,但,到底命不好啊!一下子十餘口的人家就剩下他們一家四口人了。
「什麼命好不好的,那是天災,怪得了誰?」村長怕老婆這想頭會讓黎淺淺因此對嚴家人有什麼想法,她到底是個五歲大的孩子,就算自家再怎麼幫着看顧,也及不上同她一起住着的佃戶,若一開始就讓淺淺對他們有偏見,難免會在行止間帶出來,日長月久的,就算人原本是好的,也要生出二心來。
村長太太被丈夫一喝,愣神了下,隨即就看到丈夫朝自己擠眉弄眼,便也不再挑剔,畢竟要找戶人口簡單,又身強力壯的憨實人家不易啊!單看那嚴家老么得知家裏出了事,便不管不顧要趕回家的行為來看,此人品行應是不錯。
可惜時運不濟,全家遭了災不說,自個兒還摔斷了腿,丟了差事,家裏婆娘又有了身孕,一件件一樁樁都等着錢花,嚴家一口氣死了這麼多人,光是墓地就得花不少錢,還有棺木、壽衣等一應物什要置辦,緊接着葬禮要請僧道誦念等等,怕是將嚴家的宅子、田地全都脫手,還是不夠用啊!
不說別的,此次天災,嚴家大宅被雪給埋了,塌的塌垮的垮,修整得花不少錢,明知要花大錢修繕,誰會出高價買?更別說這宅子裏才死了這麼多人,晦氣啊!
要是嚴家麼兒沒受傷,人好好的,賣地賣屋後,缺的銀兩還能跟東家借來周轉,偏偏他受了傷,差事丟了,辦完了家人的喪禮後,他一家子何去何從還是個問題咧!
讓他們一家來給黎淺淺作伴,既是解了黎淺淺的難,也是解了他們一家的困境。
只是村長太太到底想得多,「也不知這一家子的性情如何?」
「放心吧!有謝家在,他們若不知好歹,用不着咱們出面,謝家自然會收拾他們。」
謝家在南嶺村是大戶人家,都是要臉面的,怎容得自家的侄孫忘恩負義,給自家抹黑咧?
村長太太這下點了頭,去和黎淺淺說,黎淺淺只笑着點頭道,「全聽村長伯伯的。」
那一臉信任和感激的小模樣,令村長看了有點小得意,黎淺淺又卯足了勁恭維一番,好半晌後,村長像只打了勝仗的公雞一樣,出門去謝家,同謝家人去尋嚴家麼兒不提。
村長太太領着黎淺淺去往院裏去,不想才一會兒功夫,天色又變了。
「看這樣子,怕是晚點會落雪。」村長太太不禁要擔心自家丈夫來,心煩意亂的扯着才晾上去不久的衣物。
黎淺淺看她心煩,便道,「村長伯母您看要不要先回家去了?一會兒要是下雪,怕是路不好走。」
「不急,我等柳家嬸子來再走。」村長太太把手裏半乾的衣服收起,拿進廂房找了地方又掛起來。
黎淺淺跟在她身後轉悠,等村長太太把衣物掛好,又轉進廚房做飯,此時外頭開始飄起雪花,柳家嬸子還是不見人影。
「村長伯母,您還是趕緊走吧!不然一會兒雪大,可就走不了。」黎淺淺見她皺着眉頭望着山路,便勸道,「您放心,您一走我就把門栓上,把粥端進屋裏去,村長伯伯早幫我把地龍燒得旺旺的,不會凍着的。」
村長太太聞言不禁笑了,「看樣子你柳家嬸子怕是不能來了,我就不回去啦!在這兒陪你吧?走,我們把粥端進屋裏去。」
「可是,村長伯伯不是和謝家人去找嚴家叔叔了?家裏沒大人在,小山子哥哥他們獨自在家,會怕的。」
「他們會怕,難道你不怕?他們姐弟幾個在一起,沒事的。」
黎淺淺笑,「村長伯母還是回家去吧!村長伯伯不在家,萬一村里人臨時有什麼事找不到人,可是會不高興的。」
村長太太心道也是,只是到底不放心黎淺淺一人在家,便想把她帶回去,黎淺淺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她打消念頭,雪越下越大了,再耽擱不得,村長太太只得再三交代黎淺淺小心門戶,又幫着她把雞鴨和小奶狗全挪到屋裏去,看着黎淺淺將院門栓好,她在外頭推了幾下,確定她栓好門了,才匆匆趕回家去。
一進家門,就聽女兒說,柳家嬸子臨出門時頭暈了下,她婆母請了老大夫去,才知道柳家嬸子有喜,村長太太愣怔了下,「這是好事啊!」只是輪班去陪黎淺淺的人就少了一個啦!
接過女兒遞來的熱茶抿了一口,正想問她兄妹幾個在家可有什麼事,就聽門被人拍得震天價響。
「誰啊?這是。」
門一開,是住在村尾的一個少年,叫姚大牛的,只見他滿臉惶急,「村長太太,我娘,我娘她要生啦!」
「你娘要生了,還不快去請產婆?」村長太太一聽便吼道,姚大牛急紅了眼,「村裏的方產婆不在啊!她媳婦說昨兒桃溪村的人把她請去洗三了。」
桃溪村在山裏,離嶺南村有段路,天候良好時,也得走上一個多時辰,就算現在派人去接,還不如讓人去城裏請呢!
村長太太忙交代孩子看好門戶,隨即帶着姚大牛往村頭去,村頭住着個柯老太太,早些年跟過方產婆的婆婆幫人接生,方產婆媳承婆業後,她便退了下來,現在方產婆不在,也就只能找她頂上了。
說起來,黎家幾個哥兒還都是這柯老太太接生的,就是黎淺淺也是。
把柯老太太送進產房,村長太太也跟了進去,忙乎了一晚上,直到天翻魚肚白,姚家老么方呱呱墜地。
柯老太太年歲到底大了,累了一晚上精神早就不濟,交代姚大牛好生把人送回去後,村長太太才有空相詢,姚太太這胎正日子還沒到呢!怎麼會突然間發動了呢?
姚大牛的爹才吶吶的道,「見天下雪了,她怕又像上回一樣連下個幾天幾夜,叫孩子們去搬柴火,又讓把那些牲畜給帶進屋,村長太太你也知道的,她向來是個急性子,見大牛兄弟幾個動作慢,她便急了。」
這一急她便不顧自個行將臨盆,急吼吼的出門要親自動手,結果悲劇啦!才出門腳下一滑便摔了。
村長太太搖搖頭,徑自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