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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麻煩的空白聖旨,也沒了糾纏兩世的宿敵。本文由首發
整顆心都變得輕飄。
湯媛喘息着往前跑,踉踉蹌蹌。
密道那麼黑,燭火幽微,往事一幕幕,仿佛電影的畫面,一幀幀流轉。有少年純真溫和的微笑,與她在落雪中相遇,細雨里相視,那時他如神明,她頂禮膜拜,可是短短五年,這個神明就變成了手握生殺大權,扼住她全家命脈的魔。
回顧她走過的路,每一步明明都是對的,卻又被命運不停的往偏處推,最終她還是嫁了人,生下孩子,未來……或許還會回到此處終老。
但不管怎樣,她答應了娘娘,要好好活着的,兒孫滿堂。
前方有孱弱的日光盤亘,井口近在眼前。
湯媛紛亂的腳步卻不由得慢慢的停了下來。
賀維說的對,沒有他,她走不掉。但是有他又怎樣,她還是會被殺死。
枯井那麼高,不會武功的弱女子斷無爬出的可能。
就算爬的出去,又如何帶着滿身鮮血走過一道道關卡?
她呆呆佇立原地。
其實也不是沒有生路。現在倒回去,按着原路乖乖返回景福宮。
那邊應該也發現了異常,真正的祁四喜早晚會露面。賀緘手底下的人又不是等閒之輩。倘若她在那時乖乖自首,下場是別想好了,卻能保住小命。
因為賀緘不會殺她。
只要他記得徐太嬪,哪怕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也不會。
不過她畢竟不是懵懂少女了,自知有些時候不死,有可能比活着更屈辱更痛苦。
此時此刻,安靜的立在枯井中的湯媛,臉上無悲無喜,平靜的猶如立在懷平的後花園。
也不知站了多久,枯井外面怎樣了,賀緘是否已經在百官的簇擁中龍袍加身……
日影西斜,雨絲飄零,發呆的她連頭頂上方輕輕的環佩輕響都未能在意。
一個時辰之前。
高階肅穆的乾清宮中,滿目沉痛的賀緘在內侍的伺候下換上明黃色的九爪龍袍,系上白麻,踱着沉重的步伐,穿過跪伏的百官,一步一步的登上了再熟悉不過的龍椅。
「父皇殯天。朕,痛心疾首,恨不能追隨而去,然國不可一日無君。黎明百姓,江山社稷,這些父皇留下的,朕亦不可辜負。」賀緘的聲音緩慢而清晰,重複道,「永不辜負。」銳利的目光一一掃過臣服的身影,最後定格在最前排清瘦的男子身上。
年輕人有着與他相似的容貌,相似的體型,卻比他多了優秀的出身。
一生下來光芒環繞,沒經歷過挫折與羞辱,被所有人恭維着奉承着,享受着父愛母愛,走到哪兒都吸引所有人目光,飽受所有人的關切。
比烈陽耀目,比星辰璀璨。
作為他的哥哥,自己卻要處處伏低做小,連最心愛的女人也得讓給他。
賀緘望着賀綸,淡淡的微笑。
賀綸腰腹筆直,不動如鍾。明明他也是跪着行的大禮,可是萬千人中,還是那般與眾不同,以至於賀緘想忽略都做不到。
這位弟弟,哪怕是跪着,也比旁人來得尊貴和危險,只因他的血管,自來就缺少奴性。這不是狗,是狼,當然與一群跪着的狗不同。
百官同時叩首,齊聲呼道,「吾皇節哀順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數千位男子的聲音霎時掩蓋了大慈寺雄洪的鐘聲,在紫禁城上空旋盪。
蒼白而哀痛的喪禮,變成一個男人最為榮耀的殿堂。
朝綱先前就未亂過,這場繼位自然也很順利,並無想像中的麻煩。不日,各種冊封任命旨意也將下達跪伏的各人手中,有人歡喜有人憂。
這一年改國號明,辰宗賀緘繼位。
辰宗一年,也就是賀緘繼位的第一天傍晚,他溫和的走下雕刻龍紋的玉石台階,親手扶起與眾人跪了半日的弟弟賀綸,拂了拂賀綸微皺的衣擺,「皇弟不必多禮,你是藩王,自是與旁人不同。」
「臣弟不敢。」賀綸眼瞼微垂,臉上並無羞惱和屈辱。
這反應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樣。不過站在賀綸對面的賀緘卻比前世鎮定了許多。
百官皆大氣不敢喘,恨不能將腦袋縮進衣服中,一個個如泥胎木塑般,動也不動,仔細觀察,不難發現他們的耳朵是豎起的。
就當眾人以為賀緘要一雪前恥,當庭貶斥賀綸或者直接把人打去薄陵寺時,卻聽上方傳來新帝一如既往的溫潤低聲。
餘光所及,新帝攜着郡王漸行漸遠,完全就是兄友弟恭,再家常不過的親情畫面。
兄友弟恭的二人緩步行走在寬闊而冰冷的長街御道,身後一長串的宮人內侍,卻無一人發出聲息,是以賀緘略略放低的音量,聽起來那麼清晰。
「老五,遼東的天空不如京城的明媚吧,那邊風沙大。」賀緘道。
「這世上沒有地方比真龍帝王盤踞的天空更明媚。」賀綸回。
他說話的樣子也與一般臣子差不多,可就算他微微低着頭,那挺秀的後背也不曾彎下一點點。賀緘暗暗的冷笑,「遼東苦寒,朕也捨不得你與章皇后骨肉分離,以後就在京城安頓下來吧。」
語氣還是與拉家常無異,但身後立着的宮人皆暗暗變色,皇上不是不收拾郡王,根本就是貓戲弄耗子,要慢慢玩死。
賀綸神情肅穆,有動容略過,依舊平穩的回道,「皇兄厚恩,臣弟惶恐。」
賀緘呵呵笑,眼角的餘光淡淡斜向他,溫潤的問,「既是如此感恩,為何又那般着急將章皇后和龍鳳胎送去遼東呀?」
語調如初,不帶一絲兒的詰問,周圍的肅殺卻明顯的濃厚了一層,安靜可聞針落。
嚴行智那個蠢貨幹的好事,賀緘並非不震怒,說是要將其碎屍萬段都不為過,但他依然平靜的主持祭禮,沉痛又持重的接受百官擁戴,直至此刻,目中亦無絲毫火焰。
換成個膽小的,恐怕早已嚇尿。
賀綸垂着眼眸。
賀緘負手,平靜道,「跪、下。」
身後內侍紛紛後退兩步,頭垂的更低。
無人敢看,更無人敢亂聽。
倘若忽略這些人的身影,寬闊的御道似乎只剩下了兩個人,賀綸與賀緘。
聞言,賀綸輕撩衣擺,平靜的跪地行君臣之禮。
打量片刻,賀緘既不開口,也不示意平身。直到天空細雨霏霏,有宮人安靜的上前,為新帝撐起御傘。
跪在雨中的賀綸淺紅的雙唇緊抿,雨水沿着鴉黑的鬢角滾落,浸透薄衫麻衣。
一個時辰之後,不時有綿密的細雨從上方飄落,冰涼打在臉上,湯媛緩緩回過神,也終於察覺了異樣。
井口上方明亮的暖光輝耀,賀緘立在傘下,仰望星辰,對井中的她,慢條斯理道,「愛妃調皮,如何下去玩耍的?」
原來外面早已改朝換代。
湯媛被人拉了上去,渾身是血,形容狼狽。宮女忙而不亂的簇擁她,里里外外的將她收拾乾淨了,才再次奉至新帝面前。
新帝感念徐太嬪,在靈堂靜立許久,才轉過身,看向半晌沒動靜的湯媛。
她不開口,他自是也不屑說什麼,只冷道,「走吧。」右手微抬。
但窮途末路的女人並不識抬舉,沒有將手遞給他。
他嗤笑一聲,徑自邁步,聽着身後傳來她怔然的腳步聲。
他帶着她重複的走了一遍來時的路,不同的是一地落花碎葉,泡在雨水中如洗。路過賀綸時,就像路過一草一木一雕像,腳步不曾停滯,唯有嘴角高高的揚起。
所有的羞辱都不及此刻,萬千人中,獨他長跪雨中,默然相送妻子伴在君王身側更刻骨銘心。
湯媛震驚的瞪大眼。
「是不是很難看?」賀緘淡淡道,「沒有閃耀的身份,他和別的男人又有何不同?」
湯媛,「……」
「媛媛,走過去,仔細的看看他跪着的模樣,然後頭也不回的來到我身邊,」賀緘重新對她伸出一隻手,「我會忘記所有,一生一世只愛你……」
既沒有問她為何偷聖旨,也沒問聖旨的下落,更未提四皇子賀維。
只是第二次對她伸出手,讓她自己抉擇,是要相伴帝王寵冠後宮,還是與這個跪在雨中的男人苟活?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了,抱歉抱歉以及接受所有的批評和負分,全部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