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嬪娘娘殯天。
醫官沉痛的聲音打碎了壽安宮的寧謐,香蕊雙手掩面,軟軟的癱在地上,痛哭不已。
暗處早有人飛快的奔向景福宮報信。景福宮也就是現在的東宮。
作為二等暗衛,楓丹對生死之事早已見怪不怪,一個生命的消亡並不足以激起她內心的波瀾,她平靜的凝視着壽安宮的方向,直到目標人物出現,方低眉斂目迎上去。
她對走在前面的醫官略一福身,「回稟大人,奴婢乃胡太醫手下的楓丹,為太后娘娘脈案一事前來找尋青丹。」
胡太醫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紅人,為的又是太后娘娘的脈案,此刻哪怕是一宮之主多半都不敢有二話,更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醫官。那醫官看了楓丹一眼,對身後之人淡淡道,「你去吧。」
他身後的青丹體態纖細輕盈,聞言默看了楓丹一瞥,轉而垂眸隨之離去,整個過程一聲不吭。
不久之後,陳三有攜着兩名太醫也火速趕來了壽安宮。他是太子的近身內侍,很多時候,他的所作所為就代表着太子。此番若不是國喪虞祭抽不開身,說太子御駕親臨也不算稀奇。可見徐太嬪在太子心中的分量。
然而說破天,離世的也不過一個小小的妃嬪,莫說惠宗早就不在人世,就算在,也激不起太大的浪花。皇家的妾與世家門閥的妾在規矩上都差不多,頂天給個體面的諡號,再選口體面的棺材,埋去皇陵。有兒女的,沒人的時候說不定會偷偷上柱香,反之,什麼都不用想了。反正不會有人披麻戴孝,更不會有人為此放棄歡聲笑語。紫禁城有多繁華,就有多荒涼。
話說接走「青丹」的楓丹,已經入宮十年,又是胡太醫手底下的貼心人,壽藥局附近的侍衛就沒有不認識她的。平日裏,大家有個頭疼腦熱也會托她的關係問個診抓個藥什麼的,十分便宜,可見人緣方面委實好的出奇。這回又是為了在玉泉山療養的太后娘娘,大家不免要多了幾分忌憚和寬容,故而一路走來,暢通無阻,即便有人問話,也多半是與她拉個家常,走個形式。對她身邊的青丹也沒甚疑問,只因青丹那張臉看起來特別「熟」。
半個多時辰後,楓丹就把人成功的帶出了皇城。有了這一遭,皇宮她也回不去了。正好就此護送郡王妃回遼東,這也是郡王的旨意。她放下一等醫女的架子,轉回身攙扶「青丹」,恭敬道,「娘娘,屬下扶您上車。這車子看起來是宮外運送瓜果的,裏面其實結實的很,坐着不顛人。」
她只見過郡王妃的畫像,並未接觸過真人,因此並未想到郡王妃的性格竟是這般膽小僵木。
纖瘦的女子在她雙手攙過來之時仿若觸電一般的往後縮了縮。
楓丹眉宇幾不可見的皺一皺。然敬屋及烏,因着郡王的關係,使得她內心深處對郡王妃存有天然的敬畏。此刻,儘管覺得郡王妃怯懦的怪異,也不敢心生鄙薄。只好放柔了聲音,再次道,「娘娘,屬下的真名就叫楓丹,是郡王身邊最為信任的屬下之一,跟着屬下走不會有錯的。來,讓屬下扶您上車,這車沒有備腳凳,娘娘抬腿小心。」
運送瓜果的車輛不可能有腳凳。因為園戶為了裝運貨物最大化,斷不會添一件多餘的擺設,且莊戶人家的糙漢子,上車下車全靠劈叉,才懶得像女人那樣講究體面。踩腳凳還不夠費工夫的。所以這東西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種車上。為了顧及娘娘的體面,楓丹這才好心要攙扶,誰知娘娘都開始發抖了。
她有那麼可怕嗎?
楓丹一時忘了規矩,詫異的望着目露惶恐的郡王妃,「娘娘,您……」
暗衛敏銳的直覺令她很快察覺到了什麼。她倒吸一口冷氣,猛然抓住瑟瑟發抖的青丹,面若冷霜。
「你是誰?」楓丹咬牙道。
「我,我不是……娘娘。」青丹虛弱道。臉上易容的麵皮就被人撕去。
楓丹驚見一張蒼白而平庸的小臉,細長眼,顴骨略有些兒凸出,嘴唇偏薄,鼻樑也不高,鼻翼還有點兒大,唯一出彩的就是細膩如瓷的肌膚。如此樣貌,放在普通人里,都算不得出奇,可想而知,放在美女如雲的皇宮,絕對是一道奇特的風景線。
「你,你……」饒是再過硬的心理強度,楓丹的腦子和心臟也快要罷工,她死死抓住抖成一團的女人,「你是……柳美人!!」
柳美人淚眼蒙蒙,孱弱道,「是,我是。不要傷害我。阿鹿讓我對你們說,我好好的,郡王妃,郡王妃才,才會好……」她嚇得連睿王不為人知的乳名都喚了出來。
楓丹的臉登時變得比她還蒼白,沒有一丁兒血色。
柳美人低低的哭泣,滿目驚惶,在她看來,私自逃出皇宮,不啻於誅九族。比起自己的安危,她更怕睿王出事。可是睿王鐵了心要帶她走,她已經沒有退路。
不過她好像一點兒也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一個連郡王妃都敢隨手撩撥的人,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
楓丹僵硬的瞪着柳美人,女人哭泣的聲音如同自身的氣質一般可憐,微微細啞。
「閉嘴!」楓丹一記手刀將人砍暈,匆匆塞進車裏,將車子交給同行的另一人,便迅疾的重返皇宮。
此時的壽安宮,已經站了大大小小七八個太醫院的屬官,外加十來個大大小小的醫女,儼然當成了太后殯天的陣仗。其實以當今太子的表現,追封徐太嬪一個太后也就是早晚的事兒。
打頭的太醫查看過遺體之後,按例要找人問話,那人正是當時在場的醫官。
醫官從容對答。
話說徐太嬪的遺容,儘管嘴角沾了點血跡,可表情卻仿佛睡着了一般,不難看出彌留之時並無太多痛苦。這讓太醫院的人鬆了口氣。想必見了這樣的娘娘,太子哀痛之餘也會略有欣慰,欣慰之餘應該就會少責罰太醫院些許。
不知過去了多久,湯媛在枯井中漸漸恢復了意識。就在之前,賀維弄暈了她,現在睜開眼,她發現自己在一口井中。
而賀維就在她旁邊,俯身看着她,「你連老五給我戴的枷鎖都能輕易打開,這天下間,除了雷火鎖,應該沒有什麼能難倒你的。」
擁擠而昏暗的枯井,充滿了土腥氣和男人身上淡淡的薰香。湯媛努力了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想要空白聖旨。
「陪我去一趟景福宮。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會讓你落進老三手裏。」賀維說着脫下外套,撥開女人無力的反抗,轉而把她裹進長衫,連眼睛也蒙住,「別亂動,一會兒便好。我保證你不會有事,我發誓。」他湊近了她耳朵道。
你發誓?湯媛在他衣服中冷笑,卻問,「這是什麼地方?」
「壽萱堂後面的枯井。」回答她的時候,他似乎又做了什麼,湯媛聽見周圍泥土簌簌而落的聲響,有些砸在了她身上頭上,不過都被賀維的長衫隔開。
她做夢也沒想到,皇宮有密道,這種電視劇里才會有的橋段竟發生在了現實!
是誰挖的?
不管是誰,估摸當時就被滅了口。當她從震驚中醒轉,立刻去推賀維,「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賀維愣了下,卻走的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