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人,他用一隻大鳥把你抓到自己的老巢里去,還說自己是好意……不管誰遇到這種事情,都不可能相信對方是好意。
林芳洲自然也不會信。
但是她奇怪的是,沈二郎,哦不,魚或利——為什麼要抓她?抓她有什麼用?她就是個小人物,沒有背景,沒有影響,長得又瘦小,就算抓過來炒菜,都不夠吃幾天的。
林芳洲的態度極其地不友好,身邊那漢子見不得有人頂撞大王子,恨不得砍她一刀,魚或利倒是並沒有生氣,他呵呵一笑,把手裏的書卷合上,放在一旁。
林芳洲視線飄向書的封皮,看到那書竟是一本中原的詞集。
魚或利揮退室內眾人,對林芳洲說,「林弟你且坐下,聽我一言。」
林芳洲坐下後,冷冷說道,「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們的皇帝病重,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之間爭奪皇位,朝堂很快就要亂成一鍋沸水,中原不是有句話麼,『閻王打架,小鬼遭殃』,我把你請過來,也是一片好心,為了避免你被波及到。」
林芳洲才不聽他胡扯,反駁道:「你糊弄鬼呢!皇帝倘若駕崩,繼位的自然該是太子,趙王和齊王想要皇位,他們倒是要先問問滿朝文武答不答應,天下人答不答應?朝堂這一鍋水,哪裏有那麼容易就燒開了?」
&這個道理,不過,若是太子犯了大錯呢?」
&子做人一向低調謹慎,很得人心,不會犯什麼大錯的。我勸你啊,你既然是突厥的王子,就該一心一意地放牛,放馬,放羊……不要替我們中原人操心了。」
她無論怎樣說,魚或利都不生氣,笑眯眯的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道:「尋常的小錯,你們皇帝自然不會廢他。不過,倘若是勾結外族、意圖謀反這樣的大罪呢?皇帝也不會廢他嗎?」
林芳洲嗤笑:「小元寶怎麼可能勾結外族——」她說到這裏突然頓住,瞪着眼睛看他。
魚或利笑道,「接着說啊。」
&和小元寶有來往?」林芳洲問道,不等他答,她立刻搖頭,「不,不可能,我了解小元寶,他不可能和突厥人勾結的,也不會謀反。」
&來你還不太了解他。」魚或利說着,從身旁拿起一個木盒子,打開盒子,裏面有幾封書信。他把書信遞給她。
林芳洲把信拆開,掃了幾眼,確實是小元寶的筆跡,信的內容文縐縐的,和平常說的話不一樣,她看得半懂不懂,只知道似乎是要密謀什麼大事。
林芳洲壓下心頭的驚駭,直勾勾地盯着那書信。
魚或利道:「看出來了?這就是我與他來往的證據。」
不,不可能,小元寶他不可能的……
林芳洲搖着頭,瞪着眼睛想了一會兒,腦子裏突然一亮,不自覺鬆了口氣。她不屑地笑了笑:「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家小元寶十歲的時候就幫同窗寫大字,他模仿過不下十個人的筆跡,個個十分逼真,連先生都看不出呢!現在,你用這種小把戲糊弄我?」說着把那書信一扔:「假的!」
魚或利說道,「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呢?信就是真,不信就是假。」
&所以你覺得我們中原人從皇帝到文武官員都是傻子,都會被這幾封偽造的書信矇騙?」
魚或利搖了搖頭,「林弟啊林弟,你還是太天真。」
林芳洲翻了個白眼,「過獎了……話說啊,你既然已經知道我是女人了,為什麼還喊我林弟?」
&順口了,」他笑道,「我心裏的林弟,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獨一無二的林弟。」
林芳洲追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你待久了,只要稍加留意,總會有所懷疑。一旦懷疑了,就不難發現。」
&麼……」林芳洲有些挫敗,她以為自己裝男人裝得很好。
&大概只有雲微明那種二百五發現不了。」
「!!!」林芳洲震驚地看着他。
她的表情讓魚或利莫名其妙,他問道,「怎麼,很難理解麼?」
&是……」林芳洲搖着頭,心道:這世上竟然有人覺得小元寶是二百五???!
我、的、天>
……
第二天一早,林芳洲找到魚或利,說:「我明白了。」
&林弟明白什麼了?」
&跟趙王或者齊王——或者他們兩個都有——有合作。我不知道他們許給了你什麼好處,反正你想配合着演戲,假裝自己與小元寶勾結了,目的是陷害小元寶,讓官家廢掉太子。」
&弟啊林弟,你還是很聰明的。」
&獎,不如你奸詐。」
&過你再聰明也沒用,我猜現在,你們的皇帝應該已經發現了我與雲微明往來的書信,皇帝一定龍顏大怒。」
林芳洲翻了個白眼,「在你眼裏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二百五?能被你幾封偽造的書信耍得團團轉?」
&然不是。」魚或利搖頭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林芳洲隱隱覺得不妙,忍了忍,說道,「我勸你早點收手,我家小元寶很聰明的。」
&聰明到連男女都分不清?」
&只是這一點不聰明,其他時候都聰明……」
&弟,你喜歡他?喜歡你一手養大的小元寶?」
林芳洲一愣,>
他輕輕嘆了口氣,「你不要喜歡他了。」
&你什麼事啊!」
&為他,快死了啊。」
&才快死了>
兩人就這樣不歡而散了。林芳洲回到自己帳篷里生悶氣,莫名想到了小元寶,嗚嗚嗚好想念小元寶啊!
然後她想到魚或利那句話。
喜歡他?喜歡自己一手養大的小元寶嗎?
曾經,她對小元寶是懷有愧疚的,不管她是否有意,她把小元寶變成斷袖了這是事實。所以她才會無限度地容忍,一步步地退讓,允許他對她這樣那樣。她以為,她只是在彌補自己的過錯。
可其實,無論他們多親密,她都一點不反感。
不止不反感,甚至,還有一點喜歡。
現在想起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都會不自覺地笑起來。想到他一舉一動,想到他與她撒嬌賣痴說的胡話,她就覺得心裏有些慌亂。
又特別想飛到他身邊去,立刻就見到他。
這明明就是喜歡啊……
唉,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明明只是把他當弟弟的,突然喜歡了小自己七歲的弟弟,感覺好丟臉啊……
林芳洲正有些心煩意亂,魚或利派人送了早餐過來。
吃過早飯,林芳洲被趕出了帳篷,因為帳篷要拆了。
那些突厥人把所有帳篷都拆了,收拾好,放在馬上,林芳洲問身旁的人:「你們要搬家嗎?」
那人不知是不是沒聽懂,也不理她。
林芳洲又被裝進馬車裏,馬車跑起來,速度太快了,顛得她胃都要跳出來了。她撩起車簾往外看,看到一隊騎兵在草原上飛奔,像一條遊走的長龍。
騎兵的隊伍太長了,林芳洲看了半天,也看不到隊尾在哪裏。
她只知道,他們奔跑的方向是東南方。
東南方,中原的方向。
林芳洲感覺很不妙,想到魚或利那勝券在握的樣子,她心裏突然有了一個非常可怕的猜測。
排除掉「魚或利是個超級自信的絕世無敵大傻子」這個可能性,他既然那麼篤定此番離間計能扳倒小元寶,那麼就一定有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理由,使官家相信小元寶確實勾結了突厥。
林芳洲之所以想不通,是因為她覺得偽造的書信並沒有那麼強的說服力。
但是現在,很明顯,魚或利要領着騎兵南犯了。
這就有說服力了嗎?
不,不對,這更會讓人懷疑那書信是離間計吧?如果得知突厥要搞事情,哪怕官家和小元寶之間有什麼猜忌,此刻也會暫時放下猜疑,共同對抗外族。
那麼魚或利哪裏來的信心能把朝廷搞亂呢?又是哪裏來的信心引兵南犯呢?
難道他真的只是一個絕世無敵大傻子?
林芳洲回憶她印象里的沈二郎,不像是個傻子。
夜裏安營紮寨後,林芳洲捂着被顛得碎成八瓣的屁股,急急忙忙去找魚或利,一見到他,劈頭問道:「我說,你這次帶了多少人馬?」
魚或利一昂首,答道,「十萬鐵騎。」
&扯,別以為我沒聽說過你們部族,哪裏出得了這麼多兵馬。」
突厥現在四分五裂的,有很多部族,有的大有的小,魚或利他們算比較大的,但也沒大到可以拿出十萬騎兵。
&先確實沒有,但是去年冬天合併了另外兩個部族。」
林芳洲問道:「攢些家底多不容易,你就這麼想打仗?你就不怕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回來也好。我看你們中原人寫的詞上說,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香』,我聽着神往已久,早就想親眼看看了。」
&呵,我看你心比天大,命比紙薄。」
魚或利也是呵呵一笑,「林弟,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何有這麼大的把握。」
&確實很好奇啊,你看,反正我已經是個階下囚了,你就告訴我吧。」
&了也無妨。你之前的猜測都是對的,我與齊王聯手,他把你們的軍事部署透露給我,而我,則假裝這些消息是雲微明告訴我的。」
林芳洲一下子明白了。魚或利拿着中原的軍事機密去打仗,一定勢如破竹打得很順利,傻子都能猜到他提前獲知了機密。再加上那些偽造的書信,小元寶就徹底解釋不清了。
好歹毒的招數!
林芳洲只覺不寒而慄,喃喃說道,「齊王是烏龜日出來的嗎?他難道就不怕你一路攻城拔地,打進京城?到時候大家一塊玩完!」
魚或利笑道,「那時候我全部家當只有三萬人馬,承諾分出一萬騎兵來幫助他,他就高興得幾乎要手舞足蹈了。」
&在你有十萬了!」
&現在他不知道我帶着十萬人去,他以為,我依舊只帶着一萬。」
&可能!」
&弟,你不了解人性。倘若他懷疑我帶了十萬精兵,他會在怎麼辦?他夜不能寐,還會糾結要不要去皇帝面前說出全部真相——那樣一來他就徹底完蛋了。你說,他會不會?不會。所以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帶了多少人,結果都是一樣的。」
&你……」林芳洲心臟狂跳,突然一陣絕望,她搖頭,尖聲道,「你就痴心妄想吧!我家小元寶——」
&家小元寶已經自身難保了,」他笑道,撫了撫她的臉,「不要難過。等我打進京城,繼承王位,讓你做我的王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