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宗
佛陀看着跪在那的和尚,他心裏有些矛盾,一個念頭在他心裏升起來,就好像沒辦法根除的野草一樣,當嫩芽從土裏露出頭的時候,其實大地下面的根系已經十分牢固了。
尤其是聽和尚詳細說了猴子的異變空間之後,佛陀心裏哪裏還有什麼明鏡台?
「為什麼不邀請他進來?」
佛陀問。
「他說不想來,弟子如何能夠為難?」
佛陀點了點頭:「是啊,佛宗弟子尤其不能強人所難。」
說這句話的時候,佛陀的臉色不易察覺的變了變,他萬年修行,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只因為這一件事,自己的心裏竟是好像出現了一個魔鬼。
「我們一直都在說四個字,匍匐慈航。」
佛陀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可是,有些時候我們總是會有割捨,有割捨就會有傷害有些時候我們的傷害是無心的,有些時候是有心的,無心的傷害暫且不提,今日我想和你說一說,有心的傷害。」
和尚微微皺眉:「有心的傷害,便是魔道了。」
「萬一」
佛陀語氣有些搖擺的說道:「我是說,世事無絕對,萬一是出於更大的善念呢?」
和尚道:「師尊之前曾經講過,救一人和救萬人哪個功德更大,弟子記得很清楚,師尊說,不管是一人還是萬人,功德一樣,只要是救人性命,所以若是為了所謂的更大善念而去故意傷害一個人,怕是算不得行善。」
佛陀臉色有些陰鬱下來,沉默了很久很久。
「一人和三人比,一人和五人比,一人和百人比,一人和億萬人比呢?」
佛陀問。
和尚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雖然佛宗之前說過善無大小,可是若真的一人命可以換億萬人的命,那麼如何選擇其實已經顯而易見了,和尚心裏早有答案。
「如果犧牲弟子一人的性命可以救億萬人的性命,弟子願意,哪怕是犧牲弟子一人救一人的性命,弟子也願意可這前提便是願意兩個字,弟子願意,是因為弟子得到了師尊的啟蒙和教導,告訴弟子說,佛宗之人,生而為善可是,哪怕就是因為犧牲一個人而救億萬人的事,我們也不能強迫別人去接受,我們自己可以選擇犧牲,沒有任何的理由去強迫比人接受。」
佛陀點了點頭:「我說過的話,你都記得。」
「弟子不敢忘記。」
「你回去吧。」
佛陀微笑起來,眼神里有些陰暗的東西一閃即逝。
「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你去看看佛宗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籌備的一件事,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也算是得到了歷代佛陀的啟示,明天你看過之後,也許心中的答案就不一樣了。」
「弟子相信,不管看過什麼,弟子的想法都不會改變,自我犧牲,佛宗弟子義不容辭,若是不經過別人的同意就讓別人去犧牲,那不是佛宗的宗旨,不是經意。」
佛陀皺眉,竟是有些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些厭惡的擺了擺手:「你先回去休息吧。」
和尚站起來,雙手合十施禮,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他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師尊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太一樣,眼神閃爍,似乎藏着什麼不願意告訴別人的心事,師尊從來都不是那樣的人,他的眼睛裏怎麼會出現比較陰暗的東西?
他寧願相信是自己看錯了,也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師尊是永遠也不會錯的佛陀,是永遠也不會有陰暗面的佛陀,是萬世之光。
和尚走了之後,佛陀一個人在蓮花台上坐了很久,這是有史以來他第一次沒辦法靜心入定,對於佛宗的人來說,入定是最輕而易舉的事,這是他們的基本功,然而身為佛宗至高領袖的他,卻完全靜不下心來來來回回的,腦子裏都是和尚之前說的那些話。
一會兒是猴子的異變空間,一會兒是不能強迫別人
「我是要救人的!」
佛陀忽然一甩手,不遠處桌子上的經書全都被掃飛了出去,落了一地,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很差,坐在那,卻好像有一團看不到的火正在肆無忌憚的吞噬着他。
就這樣氣憤了很久,佛陀忽然站起來離開了大殿,穿過長長的走廊進入了大雷池寺後山,後山上分成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後山山底到三百米高這樣的範圍,密密麻麻的至少有幾百個山洞,都是人為開鑿出來的,這些山洞,就是佛宗弟子們的閉關之地。
第二個層面,是後山從三百米到六百米的範圍,這個範圍之內只有二十四個山洞,是佛宗諸位尊者閉關之地。
而在第三個層面,後山自六百米到就百米,只有一個山洞。
後山的懸崖好像刀子切出來的一樣平整,然而卻是天然所成,更神奇的是這懸崖一共九百九十九米,精準的令人難以置信。
第三個閉關層面只有一個山洞,也不許任何人輕易靠近。
佛陀順着登山梯上去,走了一會兒之後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他是佛陀,步步生蓮,然而今天他走起來好像腳步特別沉重,沒有蓮花現。
「不行。」
佛陀忽然驚醒過來:「這是魔障!」
他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忽然間的醒悟讓他頓時汗流浹背他是佛陀,是佛宗的支柱,一旦讓人知道連佛陀的心境之中都出現了魔障,那麼佛宗將會遇到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人們會去問,佛宗到底是誰?佛陀到底有沒有資格代表佛宗?
「進來吧。」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山洞裏傳出來,佛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呼吸,一臉肅然的走進了山洞之中。
山洞裏很黑,沒有點燈燭,若是尋常人進來的話可能一瞬間就會被恐懼將心頭佔滿別說是尋常人,就算是修為不錯的修行者進入這山洞也會覺得害怕,黑的太徹底了,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師叔祖。」
佛陀跪下來,鄭重的叩首。
「你為何來?」
那蒼老的聲音問了一句。
佛陀誠懇的回答:「弟子心裏,出現了魔障弟子修行萬年,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弟子想不明白,弟子從無害人之心,魔障從何而來?」
「你確定自己從無害人之心嗎?若是真的,你又為何來找我?」
一個老僧從山洞裏面緩步走出來,手裏托着一個青銅燈台,可是燈台里沒有燈油,也沒有燈芯,所以這燈台也就失去了本來存在的意義。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老僧拿着青銅燈台出來之後,山洞裏竟是逐漸變得光明起來。
「弟子,可能出問題了。」
「魔障啊。」
老僧在佛陀面前盤膝坐下來,看着佛陀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一模一樣的你現在的眼睛,和我當然你是一模一樣的,偏執而入魔道。」
佛陀一拜:「求師叔祖教我。」
「沒人可以教你什麼,也沒有人可以幫你什麼,魔障是自己的,別人看不到摸不着,只能靠你自己了。」
「師叔祖當年如何破除的魔障?」
「我?」
老僧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然後笑起來:「順其自然。」
他看起來確實太蒼老了,蒼老到他臉上的皮膚都好像是經過了十幾天暴曬之後的橘子皮,若是小孩子見到了這張臉,可能會直接被嚇哭的。
「順其自然?」
佛陀不解:「若是順其自然的話,魔障豈不是會直接將弟子的根基摧毀。」
「由魔入佛難,由佛入魔易。」
老僧看着佛陀的眼睛說道:「你也知道,我是被困在這裏的,永遠不許出去,當年的事,你知道嗎?」
「弟子知道。」
「當年我看世上諸多宗門,家族,國,分別統治一地,而他們統治之下,百姓們其實活的不好,縱然我們在這些地方都有寺廟,然而我們的弟子能夠做多少事?其實十分有限,做了多少的我們可以不斷的勸人向善,卻沒辦法去阻止去抵擋更多的邪念和殺戮。」
「於是,我就出現了我的魔障,我就是在想世上宗門還有比佛宗更好的嗎?自然是沒有的既然沒有,那麼為什麼我們不能統治而是讓別人去統治,再辛辛苦苦的去規勸何必呢?若是佛宗直接統治,或者換個詞,把所有的統治階層都打掉,那豈不是人人都會活的很好?」
佛陀聽到這的時候,雖然已經很熟悉這位師叔祖的那些往事,可還是忍不住一陣陣背脊發寒。
「所以師叔祖就一夜之間殺人三十六萬。」
「是除魔。」
老僧的眼神驟然一凜,看向佛陀的時候表情竟是有些許的猙獰:「為什麼到現在你們還認為我是錯的?」
看到老僧那表情,佛陀忽然在這一剎那就明白了為什麼師叔祖說順其自然四個字他並沒有破除魔障,魔障一直都在他心裏。
老僧問佛陀:「你只需告訴我,你要做的,是對的還是錯的?」
「對的。」
佛陀抬起頭:「弟子認為是對的。」
「那就去做,魔障是除不掉的。」
老僧笑起來,笑容有些可怕:「只能去適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