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勝書院,院長書房。
老院長眯着眼睛看了安爭一眼,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茶杯:「這個杯子是我用了很多年的,但是被你的先生溫暖玉給砸碎了。人老了,就總是懷舊,越是舊的東西就越是喜歡。比如我那把用了很久的掃帚,就是捨不得扔。人心若是碎了,無法彌補。我的杯子碎了,你說代表什麼?」
安爭楞了一下,搖頭:「學生不知道。」
老院長敲了敲桌子:「代表你的教習溫暖玉還沒有賠我,她前天就給我砸碎了到現在還沒有賠我!」
安爭:「我賠......我賠......」
老院長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點了點頭:「嗯......再問你一件事,蘇商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但因我而死。」
安爭的回答非常簡單,因為他知道在這個老院長面前根本沒必要隱瞞什麼,也隱瞞不了什麼。老院長有一雙渾濁的眼睛,但是可以看破是是非非。
「蘇商和我到底算是什麼親戚,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親戚,我也不知道。」
老院長笑起來,有些狡猾。
「他說的多了,人們也就信了。」
安爭一愣:「院長大人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戳穿他?」
老院長笑着說道:「一切都是定數,歲數大了之後就更不願意多說什麼,而是願意看。你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老人孤單單的坐在牆根下面,你覺得他們是在思考人生還是回憶過往?都不是,他們只是在看,趁着自己還活着多看幾眼。」
「你進白勝書院,既然根本不是邊軍的推薦,那麼到底是為什麼?」
他忽然嚴肅起來:「雖然我很欣賞你做事的風格,但是,你在我這裏終究是個騙子。」
安爭道:「可是,我拿着的真的是邊軍的推薦。」
老院長說:「那麼,你和那個真的認為是我親戚的蘇商有什麼區別?」
安爭心裏一震,雙手抱拳俯身一拜:「學生知錯了。」
「學生的妻子和最好的朋友被困九聖宗,有人跟我說,唯一救她們的辦法就是參加武道大會。因為他跟我許諾,只要我能參加武道大會且進入前三甲,那麼我就能見到我的妻子。」
安爭低着頭說道:「而在君上的疆域之內,能參加武道大會的人必出白勝書院。」
老院長嗯了一聲:「原來是為了女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你打敗了魏籌謀,所以我可以特批你晉升為書院的一級弟子,從下個月開始經過比試可以進入內院修行。」
安爭問:「內院到底是什麼?」
「內院......是聖君曾經用過的一件法器。」
老院長居然沒有隱瞞:「這法器有吞吐天地精華之氣的能力,進入內院修行,可以更多更精純的吸收。在內院修行的時間越長,對你的境界提升越有幫助。」
安爭忍不住問:「既然有這樣的法器,為什麼不許其他弟子進去?」
老院長道:「內院一次只能容納十個人修行,法器吞吐精華氣質的周期是二十,十。吞二十天,吐十天。」
安爭嗯了一聲:「多謝院長大人不追究之恩。」
老院長道:「人老了,不喜歡看到生離死別,更喜歡看到歡喜結局。你們年輕人的情情愛愛是整個世界,多好。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發現,年輕時候沒有過真正的愛情很可悲。」
安爭想安慰他幾句什麼,老院長卻哈哈大笑:「想想那些沒有真愛過的老傢伙就可憐,哈哈哈哈......我年輕的時候可是......咳咳,算了,說這些幹嘛。」
他問:「那個黑重尺,是大理宗的東西吧。」
「是。」
「大理宗肖生,曾經也是冀州相當的的一號人物啊,可惜了。既然黑重尺在你手上,那麼就說明和得到了大理宗的傳承,看來你的運氣不錯。八倍黑重尺啊......我年輕的時候有幸見過肖生前輩使用。」
他沉默了一會兒,擺了擺手:「去吧,和溫暖玉好好修行。再過四個月就是向總院推薦人才的時候,每次只有兩個名額,而且還要被淘汰回來一個。總院的弟子數量其實並不多,每一年各分院只向總院推薦輸送兩個人,而這兩個人在總院要經過無數次的比對,然後將更好的那個留下。」
「命運永遠都在自己手裏,別人幫助你的時候,只是因為你值得幫助。」
安爭附身告退:「學生先回去了。」
「等一下。」
「院長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你還沒替你教習賠我的茶杯。」
安爭:「......」
回到尚木閣的時候,溫暖玉正在等他。七個弟子站在外面的小路上,看到安爭過來全都鼓掌歡迎。溫暖玉一臉驕傲的看着安爭說道:「顧憲成欺負我已經欺負了快一年了,你算是幫我揚眉吐氣。說吧,你想要什麼獎勵。」
安爭問:「先生和副院長什麼時候完婚?到時候賞我一杯喜酒喝就好了。」
溫暖玉楞了一下,然後上來給了安爭一腳:「你是不是欠?!你是不是欠?!」
安爭笑着避開:「比武場比試的時候,我看到先生蹲在副院長旁邊,副院長還趁着別人沒注意親了你的手,先生好像很嬌羞的樣子。」
溫暖玉衝上來就要開揍,可是想到那羞人的場面,她一捂臉轉身就跑了。
安爭坐下來,七個師弟湊過來,各種馬屁飛起來鑽進安爭耳朵里。他們對安爭算是心悅誠服了,這個入門最晚的大師兄成了他們的榜樣。
與此同時,蘇瀾郡刑名府。
一身布衣的朱校檢緩步走進來,天已經快黑了,門外大街上的行人已經逐漸稀少。蘇瀾郡刑名府上上下下幾百個人都在院子裏站着,看到朱校檢走進來後整齊的俯身一拜。
「恭迎緝事司檢事大人。」
朱校檢嗯了一聲,掃了他們一眼:「人關在哪兒呢。」
刑名府提督連忙回答:「回檢事大人,關在水牢裏,剛剛用了刑。」
「你們都散了吧,我有幾句話要問他,誰也不許打擾。」
眾人全都散去,朱校檢一個人走進水牢,打開門,裏面的光線更昏暗。依稀可以看到石壁上用鎖鏈綁着一個人,鎖鏈已經穿透了肩膀,那人看起來奄奄一息。
「還挺能扛着的。」
朱校檢坐下來,看了看那人。因為光線太昏暗,而且那人的頭髮披散下來蓋住了臉,所以也看不清楚那個人長什麼樣子,不過這個人有一種很奇怪的氣勢,哪怕被折磨成了這樣也依然有一種讓人很不理解的氣勢。就好像他被掛在那,也是一個曾經統治世界的王者一樣。
「刑名府的人說,不管怎麼問你,你都不肯說自己是誰,從哪兒來的。他們懷疑你是九聖宗那邊派過來的奸細,你只說自己不是,還說不知道什么九聖宗?」
他翻開面前桌子上的卷宗,挑亮了油燈後一頁一頁的仔細看。
「你說,你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所以刑名府在給你的問案記錄上寫的是你受了刺激,人已經神志不清。可是在我進門的時候你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你那個眼神,絕對不可能是神志不清的人。我覺得你很熟悉,但我確定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所以剛才我一直在考慮,為什麼我會覺得你熟悉。」
「終於,我還是想明白了一些。我叫朱校檢,在這裏認識我的人不多。冀州有四宗三君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再往東南的青州有三宗三君,現在只剩下三宗兩君。我父親叫朱明匱,也就是青州逍遙君。他兵敗被擒住的時候我也一起被抓了,明成君袁煒負派人折磨審問他的時候,故意把年少的我放在一邊看着,想給他施加壓力。那個時候我父親也和你一樣,這樣披頭散髮的被掛在牆壁上,他的氣度,就和你現在的氣度一樣。所以刑名府的人不相信你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我信。」
他站起來走到那個人身前,用鐵尺撩開那個人垂下來的亂糟糟的頭髮。
「既然你不是九聖宗的人,那麼也就沒必要對你繼續這樣用刑。你說你是什麼......大羲聖皇?」
那個人猛的抬起頭,兩隻眼睛裏精光四射:「朕就是大羲聖皇!朕是陳無諾,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陳無諾!朕是千古一帝,朕的大羲萬古不滅!」
朱校檢搖了搖頭:「你還是沒看清楚你現在所處的環境,就算你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王,在這裏你就是一個階下囚。不過你可以放心,從現在開始刑名府沒有權限再對你做什麼了,你歸我管。君上已經下令,將你帶到燕城去,他也想看看你是個什麼樣子。」
「朕不是階下囚......朕永遠都不會是階下囚。」
陳無諾嘶吼着,眼睛裏都是凶光。
「就算你曾經是王,現在也差不多廢了吧。」
朱校檢搖了搖頭:「怪可憐的......我當初有君上派人營救,你呢,誰來營救你?好好歇着吧,下個月你就到燕城了。你和我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明成君袁煒負是一心要殺了我的,而君上未必殺你。你的天賦不錯,可能還會有所作為。」
他拍了拍陳無諾的肩膀:「給你一個我當初在監牢那麼久才得來的教訓......別太嘴硬了,吃虧的是自己。」
他轉身出去,陳無諾整個人好像個雕塑一樣掛在那,眼神里都是憤怒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