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守夜的丫環被驚動,林勛說了句什麼,聲響又漸漸平息了。
綺羅在床上躺着不想動,這會兒腰有點酸,肚子又餓,覺得自己像是一棵被掐蔫兒了的小白菜。她想起剛才在淨室里,自己的叫聲簡直要羞死人,心裏又有絲絲的甜。她好像有點適應他了。
過了一會兒,陣陣香味從身後傳來。
林勛手裏端着盤子,放在羅漢塌那邊。綺羅連忙爬起來披上裏衣,跑到羅漢塌上的矮几旁,眼巴巴地看着。一碗黑漆漆的烏雞湯,嗯,沒什麼食慾。一碗熱騰騰的麵條,上面還有幾塊熏肉,撒着蔥花,看起來很好吃。
&親手做的?」綺羅問道。好像跟行宮裏那碗面很像。
林勛點了下頭。
綺羅想先去拿麵條,卻被林勛抓着手,硬是把烏雞湯塞了過來,嚴肅地說:「先喝這個。」
綺羅撇了撇嘴:「這個烏雞湯不好喝,跟藥一樣。」
林勛看着她,耐心地說:「這湯里放了藥材,不好喝但養身體。喝了這個,才准吃麵。」
他的口氣就像在教育女兒一樣。綺羅不禁好笑,沒想到過了一輩子,自己在他面前,還是像個孩子。只不同的是,今生他也喜歡她。為了那碗香噴噴的麵條,綺羅還是憋着氣把烏雞湯都喝了。她喝完抹了抹嘴巴,迫不及待地丟了湯碗,爬上羅漢塌吃麵。
林勛隨手從博古架上取了一本書,坐在她旁邊看起來。
綺羅一邊吃麵,一邊掃了一眼,竟然是《左傳》。這人究竟有多喜歡這本書?前世在她家住的時候,書案上就放着一本,密密麻麻地寫滿批註。
她吃了大半麵條,有些吃不下了。她吃得本來就不多,夜裏也怕不消食。她忽然想起來他應該也沒吃晚飯,就端起碗,夾了一口麵條遞到他嘴邊,他頭也不抬,很自然地張口吃了。
&我吃不下了,都給你。」綺羅把碗筷一併遞了過去。
林勛抬眼看她,表情意味不明。他從前在軍中最苦的時候,軍營里的伙夫也是緊着他四菜一湯,未敢怠慢。他還從來沒有吃過別人剩下的。
&嘛?你嫌棄就算了。」綺羅把碗筷放回盤子上。
林勛把書放在一邊,端起碗默默地吃了起來,用行動表示,他並沒有嫌棄。
他哪裏敢嫌棄。好不容易她肯靠近他了,他還不得抓緊順毛,然後圈養起來?
綺羅伸手支着下巴看他吃,又把旁邊的黃銅燈台拿近了一些。他的稜角刀鑿斧刻般地分明,劍眉入鬢,眼窩有些深,使他看上去比同齡人要成熟很多。鼻樑很挺,兩片嘴唇厚薄適中。很陽剛英氣的長相,吃相卻格外地優雅。
&夠了?」林勛把碗放下來,拿帕子擦了擦嘴。燭火跳動在他的眼瞳里,流露出幾分促狹之意。
綺羅連忙收回目光:「你好像很喜歡《左傳》?」
&以見得?」林勛反問。
&的博古架上原來好像沒有這本書吧?肯定是你放的。而且之前在博雅那裏也看見一本,就放在你的書案上。」
林勛倒是沒料到她觀察得這麼仔細,把她拉到自己懷裏抱着:「這本書雖然記得是歷史,但辭藻優美,百看不厭。你從小就跟着許先生讀書,他說你算是神童。可讀過這本?」
&然讀過啊。這其中的兩篇《鄭伯克段於鄢》和《曹劌論戰》,許先生講得很有意思。」綺羅頓了一下,「等等,你怎麼會知道許先生?」
林勛一邊百~萬\小!說一邊說:「給父親守喪的那三年,去過幾趟應天府。徐先生年歲已長,但還清楚地記得你,說你四五歲的時候,說話就像大人了。」
綺羅小時候還算是小心,雖然裝稚童說話很彆扭,但也只敢在寧溪和許先生面前稍微不克制。否則換了別人看到她那個樣子,說不定要把她當妖怪抓起來了。
&小時候,好像很討厭我。」林勛開始翻起舊賬了。
綺羅換了個舒服的方式,靠在他懷裏。他的懷抱寬闊又暖和,肌肉結實,她舒服得有些抬不起眼皮了,迷迷糊糊地說:「當然討厭啊……誰叫你不喜歡我……」
&怎麼知道我不喜歡你,嗯?」林勛半晌沒聽到懷裏的人回應,低頭去看她,她雙目緊閉,睫毛黑長濃密地蓋在下眼瞼上,像兩把小扇子一樣漂亮。他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喚道:「皎皎?」她呼吸均勻綿長,像是睡着了。
林勛扯了扯嘴角,把她抱了起來,俯身吹滅了蠟燭。
第二天綺羅猛地醒來的時候,大概是卯時,暮秋的天亮得晚一些,屋子裏還有些昏暗。林勛大概怕弄醒她,沒有點燈,自己在穿衣服。她連忙起身幫他,忍不住打了兩個哈欠。她從前在家裏的時候,一般是辰時起。
林勛按着她的肩膀說:「你再睡一會兒。」
綺羅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回道:「我陪你去練武……」
&用你陪。你在旁邊看我,我會不自在。」林勛揉了揉她的頭髮,把她抱回床上,自己出去了。
綺羅抱着被子,果然又睡了過去。她現在也算是有恃無恐了,除了陸雲昭的事情,林勛對她一直是很寬厚的。
大婚有七日的休沐,吃過早飯,林勛去前院處理事情。六皇子的案子一日沒有結,他就不能徹底鬆口氣。但這些事,他不會說給綺羅聽。
綺羅過去芙蓉苑請安,嘉康正在聽羅氏匯報家中的事務,看到綺羅過來了,她就清了清嗓子道:「朱氏今後就幫着羅氏管家,賬房和人事有些難,先撥個內需處的差事管一管。以後有什麼不懂得,就多問問。這個家早晚要你來當。」
羅氏和綺羅都應了一聲。綺羅道:「我是個笨的,以後要請大嫂多教教我了。」
&妹可別這麼說。你有不會的儘管問就是了。」羅氏的心裏不是滋味,雖然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天,畢竟林勛才是侯府的主人,他的夫人才是當家主母。可林勛一直以來不近女色,嘉康又懶得管事,家裏上下的事情都是由羅氏操持的,尹氏偶爾幫幫忙,她也忙碌習慣了。
沒想到林勛這鐵樹竟然開了花,成親娶妻,而郡主又這樣心急。這位三弟妹才多大年紀,嫁進來才幾天,這就想着要抬到主母的位置上去了?羅氏可是花了十年的功夫才有今日的地位。
內需處雖然沒有賬房和人事那般要緊,可府中的物品往來都在那處,平日也能撈不少好處。羅氏暗暗地想,果然親生的兒子娶的媳婦,待遇就是不一樣。
嘉康原本倒是沒想着讓綺羅這麼快參與管家。一來侯府各項進賬來往的確繁冗,綺羅跟林勛新婚燕爾的,只怕想多膩在一起。二來綺羅年紀的確是小,在下人面前也立不起來。可嘉康聽到丫環說成親幾日,綺羅都沒有陪着林勛去練武,驕縱得很,心裏便不是太舒服,就想給她立立規矩。已經嫁給人做妻子了,不能再像在娘家時一樣嬌氣。
綺羅也沒有料到嘉康郡主會做這個決定,她原本是想今日把自己的嫁妝盤點一下,看看鋪子,這下只能跟着羅氏去內需處。一路上,羅氏跟她說了府中的幾處要緊的地方,內需處便是其中之一。這裏的管事姓姚,五十上下,小個子,穿着一身灰布的圓領小袖長衣,穿着練鞋,笑眯眯地:「大夫人今日來得好早。這位是……」他還沒有見過綺羅,自然是不識得的。
&位是三夫人,以後庫房的事情就由她管着了。」羅氏介紹道。
姚管事連忙行了個禮,不禁多看了幾眼綺羅。原來這位就是侯夫人?果然是個貌若天仙的,只是瞧着年紀很小,郡主這麼快就讓她管事了?羅氏給他使了個眼色,正色道:「我還有事要忙,內需處的事情就由你向三夫人稟明吧。」
&的明白了。」姚管事躬身道。
羅氏又跟綺羅交代了一下,才帶着丫環離去。她的確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沒有太多時間耽擱。
姚管事把綺羅領到一處院子裏,指着每一排廂房跟她說:「東邊呢是放宮中賞賜的珍品,平日都是上鎖的。這北邊呢,放着生活用的器皿擺件家具還有四季布匹,平日府里哪一處要東西了,登記一下就可以拿走。西邊呢,放着藥材和一些補品。日常的食材呢都是歸大廚房那邊管,我們這裏是不經手的。」
綺羅邊聽邊點頭,一個內需處就已經有不少的名堂,如果加上賬房,人事處,大廚房,那一天時間還真是忙不過來。她有些佩服羅氏了,從前在家裏的時候,她覺得管家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拿來跟侯府一比,那真是微不足道了。
綺羅向姚管事要了進出的賬本翻了翻,半個月就有厚厚的一本,看起來極為費神。姚管事耐心地給她講解:「這您一時半會弄不明白也沒有關係,往後我每天都向您說一些,時日久了,也就上手了。」
看來她要學的東西還很多,真要管起家來,怕是學畫的時間都沒有了。
中午的時候,綺羅才回去,因為坐久了脖子有些酸疼。經過花園的時候,她看見林驍在和幾個下人踢蹴鞠玩,忍不住停下來看了會兒。她前世今生跟兄弟姐妹都沒什麼緣分,國公府里比她小的就一個朱景啟,從小就不對盤,更沒有往來。前世江文巧生的那個弟弟就更不用提了。她其實是很喜歡小孩子的。
林驍也有十歲了,並不能算小孩子,應該算是個少年,長得很挺拔清秀,踢蹴鞠十分靈活,那球就跟長在他身上一樣。綺羅記得前世林勛因為沒有親生的兒子,便很是重視林驍。後來還給他請了世子的爵位。林驍也很爭氣,年紀輕輕就做到了侍郎,是林勛的左膀右臂。
有下人在林驍的耳邊說了話,林驍抱着鞠球向綺羅這邊看了過來。他原本應該是高興的,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綺羅,一下子就皺起眉頭,跟那天在觀德堂時初見的表現一樣。
綺羅原以為他是怕生,現在看來,卻是不喜歡自己的。
林驍帶着下人走過來向綺羅行禮:「三嬸娘。」他穿着褐色簟文錦做的袍子,十分名貴,小臉上都是汗,還有兩道黑印。綺羅拿出手帕要給他擦一擦,他卻厭惡地退後了一步:「三嬸娘,若是沒有什麼事,我先走了。」
綺羅看着他,有些無奈。
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來:「驍兒。」
林驍的臉一下子亮了,扔了鞠球給身旁的人,就飛奔了過去:「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