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把曹晴晴讓進屋子裏,兩個人坐在塌上,綺羅給曹晴晴擦眼淚,聽翠萍斷斷續續地講了發生的事。
原來這蘇家四公子蘇從硯對曹晴晴也算是呵護備至的,兩個人成婚之後,過得蜜裏調油,曹晴晴很快就懷孕了。懷孕就沒辦法伺候床第之間的事,剛開始蘇從硯還忍着,曹晴晴不忍心,聽了陪嫁媽媽的話,給一個漂亮的丫環開了臉伺候蘇從硯,免得男人受不住,去外面偷吃。
蘇從硯雖然收了那丫環,但每日還是對曹晴晴噓寒問暖的,並無半分冷落。曹晴晴眼看那丫環受寵,心裏雖然失落,但想着總歸是在內院,自己能看得見,管得着。哪知道後來,蘇從硯就開始不着家了,常常醉酒而歸,問他身邊的小廝才知道,他好像被舞樂坊的一個什麼舞姬給迷住了,經常去散錢給那小賤人捧場。
曹晴晴以為是暫時的,忍着沒有發作。但這樣的情況,持續到她生下聰兒之後也沒有改變。曹晴晴一出月子,就像以往那樣熱情,可是蘇從硯心不在焉,草草了事不說,依舊是早出晚歸。夫妻兩人爭吵不斷,蘇從硯乾脆都不回家了。
蘇從硯領的著作郎本就是個閒職,不用上朝,不用點卯。他上面還有三個哥哥都比他有出息,蘇家對他的要求也不高,甚至每個月蘇夫人還給他銀兩花。男人沒有了上進心,就想着尋歡作樂。蘇家原是想着曹晴晴能拴住他,哪知道男人新鮮勁一過,就原形畢露了。
&早知道他是這樣的,當初我才不嫁呢!蘇家騙得我好苦!」曹晴晴邊哭邊說。聰兒好像知道母親委屈,也跟着哇哇大哭起來。曹晴晴連忙從乳母那裏把聰兒抱進懷裏,輕輕搖着哄着。
綺羅也伸手抓住聰兒胖嘟嘟的小手,笑着逗他,聰兒黑溜溜的眼睛看到綺羅就咯咯笑了。
&們聰兒喜歡漂亮姨姨是不是?」曹晴晴親了親聰兒的臉,抬頭對綺羅說,「我原想着回娘家住兩天,讓那個混蛋來求我們娘兒倆回去。可你知道我爹是個老頑固,說我沒有得到夫家的准許回娘家於禮不合,硬是不讓我留下。可是綺羅,我真的咽不下這口氣。想來想去,就你這兒人不多又安靜。要不,你收留我兩日吧?」
綺羅道:「曹姐姐,我是很樂意你住下的。可是,蘇家那邊……」
&別提了。我公公是個明理的,說了那混蛋幾次,可沒有用。我婆婆本就偏疼小兒子,只會叫我忍,我真是忍不了了。若是正經人家的女子,抬了到府里做個姨娘也沒什麼。風月街里的舞樂坊是什麼地方?那裏姑娘說得好聽,什麼賣藝不賣身,可真就那麼乾淨?」曹晴晴說起來,還是一肚子的火。
舞樂坊的事情,綺羅倒是知道的。因為舞樂坊的東家正是月三娘。
舞樂坊在京城裏,已經算是風雅的地方了。不像瓦舍勾欄一樣,魚目混雜,三教九流都有。能進舞樂坊的往往都是達官顯貴,有時候還有皇族包場子看表演。但有一點曹晴晴說對了,那裏的姑娘說是賣藝不賣身,可賣藝才賺幾個錢?有被官家看上自己也願意的,到二樓的雅間裏行個事,方便得很。
曹晴晴把聰兒交給乳母,讓抱着去旁邊的耳房休息。然後她拉着綺羅的手說:「綺羅,你聽說過花月姑娘嗎?」
綺羅當然知道。花月只是個藝名,花月的真名叫沈瑩,如今是舞樂坊的頭牌,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她前身是靖國公府里的丫環了。沈瑩被綺羅救出來之後,就被陸雲昭安排在京中住下。可她再不想去做奴婢,又學不進詩文技藝那些,倒是對歌舞有些底子和興趣。
沈瑩的賣身契雖然在綺羅手裏攥着,但她比在趙阮身邊的時候自由多了。她喜歡買漂亮的衣服和首飾,可她每月靠縫縫補補的那點錢,根本不夠她揮霍,綺羅自然也不會無條件地養着她。後來,她知道綺羅這邊有月三娘這個門路,便讓綺羅引薦着去了舞樂坊。剛開始也的確是羞於拋頭露面的,可她長得美,舞跳得好,很快成了頭牌,有無數追捧的人,撒錢給她花。她嘗到了巨大的甜頭,也就高高興興地在舞樂坊呆下來了。
月三娘是個商人,不會介意多個搖錢樹。她的背景深得很,能護住場子和場子裏的姑娘,哪怕是尋常的世家公子也不敢輕易在舞樂坊里鬧事,這點綺羅一直很佩服。
&非曹公子,喜歡花月?」綺羅問道。
曹晴晴一提起花月就恨的牙痒痒:「可不是!我聽那混蛋身邊的人說,他為了花月一擲百金,着迷得不得了。」
綺羅暗想:沈瑩也的確是本事,聽說為她肯擲千金的富賈也不是沒有。
門外響起一個嬌媚的聲音:「好乖乖,怎麼回來了也不來個人通知我一聲?」話聲剛落,一個嫵媚高挑的女子便從門外裊裊娜娜地走了進來。她穿着緋色的大袖衫,領口開得低,能看到全部的鎖骨和裏面若隱若現的齊胸裙子。她梳着高髻,插着珠花和打磨精緻的梳子,五官十分漂亮,妝也很濃,是那種看一眼就驚艷的大美人兒。
&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女子驚訝地掩住嘴,剛想轉身從屋子裏退出去。綺羅連忙上前拉住她:「三娘莫走。曹姐姐不是外人。」
&我這身份……」月三娘低聲說,「我還是走吧,免得給你惹了麻煩。」
曹晴晴看這個女人的打扮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經的大家閨秀,不明白綺羅怎麼會跟這樣的人混在一起。綺羅拉着月三娘到曹晴晴的面前,給兩人介紹:「這位是月三娘,這位是蘇家四少夫人。」
月三娘收起剛剛那鬆散的架勢,極為規矩地行了禮。曹晴晴出於良好的教養,也回了個禮,但打心底里不喜歡月三娘。世家小姐的骨子裏總有着傲氣,看不起那些底層的女子,總覺得她們出身卑微,拋頭露面,一無是處。
&等。」曹晴晴猛地叫道,「你就是月三娘?舞樂坊的那個月三娘?」
月三娘怔怔地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何對方的反應會這麼大。
綺羅又把前因後果跟月三娘說了一遍,月三娘聽完之後,托着腮子若有所思道:「原來最近一直纏着花月那位蘇家公子就是這位夫人的夫君啊。」
曹晴晴咬住嘴唇,顯然很氣憤。她忽然有了個主意:「我能去舞樂坊看看花月嗎?就算輸,我也想知道自己輸在哪裏了。」
&月三娘為難地看向綺羅。舞樂坊畢竟是男人玩樂的地方,姑娘去多少有不便。上次綺羅為了偷看桃夭舞的效果,扮成男裝混進去,差點沒把她魂嚇沒了。幸好沒出什麼事,不然那位還不得找她算賬?
&羅,你們就讓我去吧。看一眼就好,我從此後也就對那個混蛋死心了。我保證都聽你們的安排,絕對不會惹事。你若不答應,我就跪在這裏。」曹晴晴說着,真的就要給綺羅跪下。
&姐姐別這樣!」綺羅連忙拉住她,「我和三娘想想辦法吧。」
月三娘和綺羅走到屋子外面,月三娘拉着綺羅說:「你真的要帶她去舞樂坊?很多事看不見或許還不殘忍,看見了就真的是……」
綺羅看了眼屋子的方向,深深地嘆了口氣:「她既然想看就讓她看吧。她說是去看花月,其實是想去看一眼自己的夫君。在愛情里,愛得更多的那一方註定要輸。最後恐怕還是得曹姐姐妥協。」
&瞧你,小小年紀,怎麼說話跟個老太太一樣?」月三娘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別擔心,你長得這麼花容月貌,將來娶了你的,肯定會捧在手心裏的。」
綺羅淡淡一笑:「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馳,愛馳則恩絕。有時候,長得普通點反而不是壞事。」
月三娘用手指戳了戳綺羅的腦袋:「哎喲,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把自己當漢武帝的李夫人了?你記得跟夫人說一聲,不過最好別說實話,否則我保證你出不了家門。那我先回去安排啦。」
綺羅讓寧溪送月三娘出府,自己去郭雅心的住處告知曹晴晴要住下來的事情。等走到了,她看見玉簪和阿香都站在寶瓶門的外面,便知道現在進去不方便。
爹也真是的,大白天的……不過綺羅也真心羨慕爹娘的感情,幾十年如一日地恩愛,以後她跟表哥,也可以這樣吧?
其實綺羅上輩子一直不相信一個男人可以一輩子只喜歡一個女人。父親那樣的人,母親死了之後,就娶了繼母,還生了兩個孩子。直到這輩子看到了爹對娘的感情,她才有些相信了。可這樣的男人,縱觀周圍,也僅有一個。況且,他們雖然恩愛,但能看得出來,是爹對娘十分鐘情。而娘對爹的好……綺羅能感覺得出來,感激多過於感情。
或許娘心裏也住着一個曾經深愛過的人。或許爹也知道。
玉簪和阿香向綺羅行禮,阿香看綺羅的眼神一直都是怕怕的,又抑制不住地羨慕。她只敢遠遠地看着那個人,哪怕他看自己一眼,也可以興奮半天。可小姐卻可以肆無忌憚地牽他,抱他,甚至是親他。而且他的眼中永遠也只有小姐一個人。
綺羅跟玉簪交代完,發現阿香在旁邊望着自己出神。阿香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她這個年紀,思慕一個人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前世她在阿香這個年紀的時候,還膽大到去爬那人的床,想用自己換一個為父親求情的機會,實際上又何嘗不是喜歡他到了極點,連尊嚴和矜持都不要了?
可笑那人非但無動於衷,還把她趕了出來。
郭雅心知道曹晴晴住下來的事情之後,就派人給曹家和蘇家的兩位夫人都送了信。曹夫人只回信託付郭雅心好好照顧曹晴晴,蘇家那邊卻沒有任何回音。郭雅心也心疼曹晴晴和聰兒,飲食起居親自照顧着,加上聰兒十分可愛,又不怕生人,很快就跟郭雅心熟了,家裏每日都是歡聲笑語。
郭雅心很喜歡小孩子,可惜因為身體原因,只得了綺羅一個。朱明玉也沒有納妾,否則以郭雅心的性子,就算妾生的小孩,也肯定會好好照料的。
到了約定好的那日,綺羅和曹晴晴藉口出門去逛鋪子,坐上了月三娘派來的馬車。她們在馬車上換好了男裝,暮雨和翠屏也一併是小廝的打扮。
舞樂坊在京中的鬧市,因為做的是歌舞生意,白日裏也營業。
馬車停在後門,綺羅扶着曹晴晴下馬車。曹晴晴看着眼前宏大漂亮的木製黑漆閣樓建築,統共有三層。第一層是並排的隔扇花門,門上的花紋雕刻得十分精美。二三兩層外有走廊,檐下掛着鈴鐸,風吹過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感嘆道:「這哪裏像是風月之地?比酒樓正店還要氣派。」
綺羅笑了笑,剛好有兩個丫環從門內走出來,正掩着嘴議論。
&個兒是什麼好日子?居然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大人物!」
&懂什麼?說是太子殿下給勇冠侯包了場子,真正的大人物都還沒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