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宴會,規格高。李氏原意是不帶兩個庶女,就帶着齊明珠和明月。卻不料齊志青忽然發令,讓明珠在家反省,只帶明月過去。李氏雖然不滿,卻不敢質疑,不甘不願的依從,把驚慌意外卻不敢違抗的齊明珠留在了家裏。把裝扮齊整的明月帶上。正想着,藉口「天下雨,老太太會腿困」讓暖香主動提出留下照顧,卻不料暖香已經站了出來。
&女伶俐是伶俐,但皇宮畢竟大地方,行差踏錯,萬劫不復,我覺得這次不如先停停,等我閒下來了,好生給她說道說道各色禮儀和注意事項。既免了麻煩,又少了變數。否則有個萬一,侄女受人嗤笑,伯府面上,也不好看。」李氏一幅為暖香好,為大家好的熱情面孔。
暖香便道:「嬸娘顧慮的是,只是暖香跟緊了您和姐姐,不多走一步,不多說一句,那又能錯的哪裏去?」
正要起爭執,卻忽有小中人到府,慌得李氏也顧不上再找藉口,先鋪紅毯,烹香茶,待客為先。卻原來這人來自皇后長秋宮,乃至領了六皇子的意思,特意來找前忠勇伯之女齊暖香的。
李氏臉色立即就變了:這丫頭自回來便只是侍奉老太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半年來出門次數不足三指頭,她什麼時候攀上了六皇子這個高枝?在聽到前忠勇伯之女這個稱呼之後,臉色更是難看的可以。已經死去的大郎,這已經是伯府上下的共同的忌諱了。但她又不能對這種人呵斥:請你尊重我們的感受。少不得咬牙忍了。
暖香微笑:向來不靠譜的楊小六也有充當及時雨的時候。她依依拜倒謝過來人,「有勞貴使。」
那那模樣頗為端正的小中人便跑到暖香身邊:「姑娘,小奴是六殿下身邊親隨的。您叫我名字便是。」
這種人心思最是靈活。雖然搞不清楚原因,但他已經從六皇子的態度和他表兄言家世子的言語中察覺到不同。這姑娘,必然是深得這兩位歡心的。
乘車,下車,步行,邁入莊嚴宏偉的宮城,一路上李氏都沒能回過神來。哪怕她素來機變,卻也搞不清這其中的因果。冷眼望去,暖香在伯府過了半年,如今略略圓潤些,也粉雕玉琢,秀美有加了。更難得第一次進宮,第一次瞻仰天威,她竟毫不慌亂?李氏看看這一大一小兩個姑娘,一個拖油瓶,兩個拖油瓶。自己親生的卻不能帶進去,心頭好一陣煩惡,連平日臉上總是掛着的笑都笑的僵硬了。
其實皇宮,暖香並不陌生。她前世也有幸是宴飲貴客其中的一個,出入宮廷的次數並不算少。
文武臣工在朱雀閣暢飲,貴婦們都在紫金堂閒聊,小姑娘們卻在朱美欄玩耍。
暖香大約知道大家更好奇自己一些,便有意不搶明月的風頭,讓她隨着李氏走在前面。自己落後一點,微微低頭跟進去。明月經過了這麼些年的調丨教和歷練,雖然還是過於沉默簡單了些,但舉止形象都能拿出手了。尤其今天,她穿了玫紅色妝花緞子,領口袖口繡着金線纏枝蓮花,長襖交頸過膝,露出下面一條霞妃色遍地碎金雲綾裙,頭上梳了新樣翻雲髻,鬢邊一支流蘇釵走動的時候微微搖晃,裙邊宮絛卻是一動不動,愈加顯出端莊來。
有幾個貴婦打量之後,便暗暗點頭,跟身邊的人問些閒話。
暖香還要到六皇子那裏打照面,算一下時間,他們皇室一家子應該自己尚在披香殿宴飲。這會兒便緊隨着李氏,和明月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李氏心中正自厭煩,又被這麼一夾持,這是連茶都喝不下去了。
輔國公府的誥命秦言氏一眼望到,便是笑意上臉。「齊侄女,來讓我瞧瞧,這會兒功夫不見,又俊俏了呵。」
輔國公府家大勢大權也大,言氏自然分外有體面些,她性情舒朗,愛說笑,很樂意活躍氣氛。暖香便走到跟前,福身一禮,「夫人金安。」她旁邊又有一個端莊婦人,表情嚴肅,不苟言笑,與秦言氏坐在一起,對比鮮明。看到暖香走過來,也同樣沒有笑意。但暖香卻照舊緊跟一禮。因為這一位她也熟悉,鎮國公府的少夫人鄭氏,安西王府的三品郡主,封號康和,言景行的又一個舅母。
這兩個身份高威嚴重的長輩,前一世也曾這樣打量觀察暖香,那時候的她可不經看,硬着頭皮行禮後便往言景行身後躲。直到後來暖香發現這兩位雖則一厲害一嚴肅,但卻都是大方的長者,對她也尚可,才漸漸的不怕了。
暖香起身的時候,被秦言氏一把拉住了手,她摸了摸暖香的手皮,又覷探她的眼睛,視線在耳朵的紫英吊墜兒一轉,又落回眼睛上:「倒是略微富態了些,小手摸起來舒服多了。」便對李氏笑道:「伯夫人是良善人,瞧把侄女調理的,水蔥似的!」
李氏竟也好不心虛,當即笑道:「瞧夫人說的,大哥哥一點骨血,我們哪裏能虧待呢?」
有一些很懂賣好的人便輕聲附和,稱讚李氏仁心良善,李氏竟然也無愧受之。
一直不吭聲的鄭夫人視線落在暖香被抬起的手腕上,那是一隻辟邪祈福的桃木佛鐲,式樣倒也罷了,但是銀絲勾一勾,墜了個心形黃玉墜子,溫潤的琥珀色,上面刻着盤螭雲海圖樣。瞧着有點眼熟?
這卻是上次會面,言景行察覺她出門的首飾太少了些,便解了自己的扇墜兒給她,讓她隨便搭配着玩。當時暖香並沒有想太多,上輩子留下來的相處餘溫稍一培養便能燃起,她接受言景行的禮物已經是習慣。但如今被鄭夫人這麼一看,才意識到有點不妥:這得算私相授受?
大周朝風氣開放,並不像以前那麼嚴苛,但終究名不順言不順,少了個合適的理由。
這一絲疑惑被隱藏的很好,鄭夫人不打算大庭廣眾下過問這件事情,只道:「是個乖巧的孩子,有時間了就到府上來玩吧。」
暖香十分感謝,領她好意。
放她回去,秦言氏又與鄭夫人說笑,講些新的上京消息,又說些孩子們的調皮事,雖然鄭夫人面上不顯,但倆人顯然感情不錯。這便是秦言氏聰明之處,雖說嫂子薄命,後來還鬧得不大愉快,鎮國公府和寧遠侯府的姻親關係解散了。但兩家交情畢竟還在是不是?老母親畢竟年紀大了,舍不下面子,也日漸憊懶。但她可不能眼睜睜看着言家和許家逐漸感情稀薄。交情,交情,不交流,不交際,哪裏來的情?
再者說了,秦家人口多,妯娌也多,背後的言家越強大,她這誥命夫人才當的越舒心。
想到這裏,秦言氏不禁意識到,依着哥哥的意思,侯府早晚是言景行的。若他真的看重暖香這妮子-----雖然還不懂為什麼,但對她好些是沒錯的。想起上次見面的疏忽,秦言氏當即打算這次回去補個見面禮到伯府去。
露過面之後,姑娘們還要去姑娘們該去的地方。暖香便和明月拉了手一起走去朱美欄。明月握着暖香的手,暖香察覺到她掌心有點汗意,便笑道:「那裏的夫人是老虎?姐姐怎麼如此害怕?」
明月拿手絹擦了擦汗,道:「好妹妹,你不知道,這些貴婦人們,看着言語多笑,但諷刺挖苦起人來,可是絲毫不講情面。我剛剛就替你緊張來着,鄭夫人是出了名兒的冷麵生,言夫人是出了名兒的尖上尖,我真怕她倆刺激你。前者嘴皮子一碰,後者眼睛一冷,多少小姑娘都怵的慌。」
暖香便笑:「我知道呀,我也怕的。」言景行這邊的親戚個個都有一套,專等着傻瓜去鑽。同時,也都是賣侯府的好兒,言景行的好兒。上輩子言景行早逝之後,遭到沉重打擊的老侯爺發揮了鐵血軍人的果斷,並沒有多猶豫,立即扶言仁行承爵。秦言氏忙着結交這個新任寧遠侯,鄭夫人忙着照顧自家混死過去的老婆母。大家都很忙,還哪裏照管到她?
不怪大家太勢利,要怪就怪這地界兒,本就是看勢利說話。
昨夜下雨,一整夜下到清晨。
帝王一大早先帶着自己後宮各色佳麗,各個兒女一起慶祝。等到下午戌時,臣工這邊才開席。晚上才有梨園子弟出來,各個豪門貴婦名媛才算到齊。李氏原本算是最積極的那一種,但今天為着齊明珠耽擱不少時候,出來日掛西山,如今天色已經擦黑。碧天如夜雲輕,一勾新月,悄悄攀上柳梢。
自己的生日偏偏跟帝王的撞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表面上瞧着簡直是草民的榮耀,然而不管自家人外家人都關注大人物去了,自己被忽略的理所應當,還要擺出懂事有度的氣派來。正想着,鋪着光滑鵝卵石的游龍御道上,有兩人慢慢走過,暖香不由得止住了腳步。
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一人金蟒帶寶藍蟒袍,一人寬袍銀冠,相互攙扶着走過來,就是那一對兒表兄弟。
楊小六忽然去叫她,應該也是言景行拜託的。不然倆人實在難得有機會碰面。大約他還是惦記着在伯府的自己吧。比如現在錢有沒有寬鬆一些?糖兒出去買桂花糕就「恰遇」了慶林,帶了點零用銀子回來。以至於便是在伯府暖香也算有錢一個。雖然她的性子絕對不會讓自己吃虧,但不得不說這種關注還是讓她挺開心。
&暖香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