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寵花暖且香 3.奪命

    當年暖香還不到十歲。在酒館後面見到了胡爺。胡爺有一張黃面饅頭一般結實光滑的臉,喝完酒之後上面開始泛紅,連帶着一個酒槽鼻,兩道濃眉,帶着白玉扳指的手掌從皂青色連福紋緞袍里伸出來,常年挺着一個肚子,眼睛眯眯着,帶着傲視世界的做派。他可以驕傲,這是整個牛尾莊唯一一個可以穿綢緞的男人。

    王大舅常年常月泡酒館,春嬌嫂罵罵咧咧,罵完了便叫暖香去叫他。把犁是體力活,得男人干。暖香沿着小路拐進里弄,找到了那挑着舊紅色帘子的酒店。買不起酒的酒鬼從門口吸溜着鼻子走過,饞的流口水。暖香並不懂得品味美酒,對那甜辣的,沖鼻子的味道本能的抗拒。「舅舅!」她侷促的站在門口,探着頭朝里叫,纖細清脆的調調裏帶着幼女特有的不耐煩的聲氣。被那屋頂上墜落的雨水一合拍子,不是撒嬌也像撒嬌。

    酒店裏吵嚷的人群紛紛回頭看。沒有王大舅。她看看店小二,店小二也看她,眼中的神色她還不懂,但她知道那不是阻攔和哄趕。她沖了進來,又叫:「舅舅!」

    拔高的音調引得眾人哈哈大笑:「舅舅?瞧瞧,我們都是你舅舅,你叫哪個?來來來,叫哥哥,哥哥給你買糖吃。」

    &你個大頭鬼!」暖香狠狠瞪過去,往裏頭跑,背後緊追着一連串謔笑。

    &舅!」她從角落嘎達里找到了王大舅,男人抬起頭迷瞪着一雙常年泛紅的眼睛看着她,暖香皺皺鼻子,努力使厭惡表現得不大明顯:「莫要喝了。五黃六月爭回耬,再不種麥子,地里熵氣可就跑光了。」

    白生生一雙手抓住了男人還握着酒杯的手腕,好比一截白蔥根落上了砧板,鮮明的對比引得人嘖嘖稱嘆。胡爺微微眯了眯眼睛,慢悠悠的噴了口煙。

    &香?哎,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舅舅把這壺酒喝完。」王大舅一開口就是滿嘴酒臭,暖香下意識的往後躲,一退卻踩到了什麼東西。一回頭就是胡爺那張黃面饅頭一樣,富態的,笑容噁心的臉。

    王大舅慌了神,飛快站起來,呵斥暖香:「還愣着做什麼!快給胡爺磕頭認錯。」

    暖香倒抽一口冷氣,抽回腳,看着那被自己踩上黑泥印的墨雲緞面鞋幫子。這是貨真價實的錦緞,牛尾莊只此一份。胡爺卻也不惱,笑眯眯的摸着暖香的頭:「娃娃,告訴爺,你呆愣着在琢磨什麼。」

    那一摸幾乎讓王大舅跳起來。暖香卻被自己搞的大破壞嚇到,麻木的看着他:「踩已踩到了,我只好砍柴火采果子來賠,所以趁着還有餘勁兒回憶一下緞子的腳感。」

    哈哈哈哈,胡爺大笑:「我養過那麼多女娃娃,你是最有趣的。爺讓你知道緞子穿在腳上到底是什麼感覺。你要不要?」

    暖香猶疑,搖頭。堅定的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會賠的。」胡爺又笑。

    王大舅已按住暖香的脖子要她磕頭,自己滿臉堆笑,點頭哈腰:「暖香是個孤兒,從小沒人教。胡爺您大人有大量,別跟野丫頭一般見識啊。」

    &呵呵,沒關係沒關係。」胡爺笑得和藹。

    暖香天生一股倔脾氣梗着脖子不跪,頸上被王大舅按出粗大的紅指頭印,一直到被拖着衝出好遠,她伸手去摸還是火辣辣的疼。胡爺她知道,喜歡認女娃娃當乾女兒,越是乾淨水靈的他就越喜歡。但這不是好事,暖香從大人們的表情和議論中判斷出來那些女娃娃都沒有好下場。「聽舅舅的話,別觸犯胡爺,以後甭隨便出門,甭一個人往外跑呵」王大舅絮絮叨叨的叮囑她。

    下地,出工,日落西山才得休息。踩兩腳泥濘,拖着散架的身體,回到家裏灶還是冷的。暖香燒火煮水聽到隔壁吵架,薄木板子根本不隔聲,字字句句聽得清楚。

    &這是做什麼?胡爺的東西你也敢收?」大舅的聲音是顫抖的,既驚訝要憤怒。「河對面的小翠上個月屍體剛被扔到亂葬崗,你不知道?」


    暖香從門縫裏看到屋裏掉漆缺腿的棗木桌上,一雙紅艷艷亮閃閃繡着鴛鴦戲水的錦緞繡花鞋。光滑的面料在煤油燈旁邊閃光。春嬌嫂捧在手裏,數着寸數比了又比只恨不能穿到自己腳上。面前又有一個小簸箕,紅線穿的銅錢好幾大吊。暖香出生以來沒見過那麼多銅板,一時間瞪大了眼睛,估計那得有好幾千。

    &胡爺看上是她的福氣!原本就是個小賤種能有今天這造化也是老天開眼!披金戴銀穿綢緞,別人搶也搶不來!一個賠錢貨,我白養了這麼多年,你有什麼不知足的?」春嬌嫂翻了個白眼,啃着蘿蔔條謾罵:「我徐春嬌脾氣好,換個人賠錢貨早扔山里餵狼了。辛辛苦苦拉扯她到現在,也該報恩了。況且跟着胡爺,不用幹活不用受罪,有白香米有肉吃。虧我知機,要是你?要是你鐵定毀了好事不說還得罪胡爺!你那死鬼姐姐也該滿足咯,閻羅殿裏都得笑出聲。」

    &這是害了暖香呀!這輩子她就完了。」王大舅捂住臉蹲下身體哭出來,眼淚順着污泥未脫的指縫流出骯髒的痕跡。「送羊入虎口啊。」

    暖香呆呆站在那裏,終於意識到自己被賣了。胡爺的義女是個奇怪的角色,吃他的飯要被他啃。有燒屍的回來嘆息,哎,可憐呀,下面都腫爛的不成樣子的,大腿上都是牙印。一想到那大黃牙可能會落到自己身上,暖香就像被砸了石頭的兔子蹦了起來。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暖香衝出來,紅着眼睛像只被激怒的小動物。

    春嬌嫂啪得拍下鞋子:「大人說話也輪到你插嘴?沒規矩的東西!還不滾出去?」

    暖香倔強的瞪着她:「我姓齊你不姓齊,要滾也是你滾!」她一把扯過錢簸箕扔到遠遠的,銅錢嘩啦啦響聽得人好不心疼,「錢呀,我的錢!該死的混賬東西!那可是錢!」春嬌嫂連滾帶爬衝過去撿,撅着屁股的樣子像極了啃老鼠吃的狗。暖香拿起錦緞繡花鞋扔在地上,狠命踩:「不稀罕!我不稀罕!誰收了東西誰去叫乾爹!你稀罕被別人啃大腿你就去!我才不去。你別想害我!」

    一句話戳了春嬌嫂的肺,一道勁風掃來,暖香一抬頭就看到了門栓的黑影。春嬌嫂惡向膽邊生,抽了門栓子一下砸到暖香頭上。一棒子昏天黑地,眼冒金星,暖香似乎於黑暗中看到她死去的母親,身子如富貴人家牌桌上拋出一片葉子牌,直挺挺倒在地上。

    再次醒來,她就躺在了又香又暖的床上,從未睡過這麼軟的床,身子仿佛飄在雲上。腦袋還是疼,微微一動眼前就犯暈,耳朵里亂鳴。一抬手看到自己穿着平日看都看不到的華貴料子。又滑又軟,花瓣子一樣。胡爺那黃面饅頭的臉就在旁邊,低頭看着她,擠出了雙下巴,眼睛裏眯出的笑讓暖香恐懼。

    &糖,來,吃蜜糖。」胡爺那粗胖的手指蘸着金黃的蜂蜜塞到她嘴裏去,暖香一扭頭被抹了一臉。「喲,還挺倔。我最喜歡把倔的變聽話了。」

    胡爺螃蟹般的指頭張開嵌住了她的下巴,粗胖的指頭擠開了紅潤嬌小的唇塞進去:「吃,你吃不吃,嗯?」一直頂到喉嚨深處,暖香在瞬間乾嘔着流出眼淚。抽出的手指還帶着透明的涎水,暖香一陣嗆咳,眼神的光芒開始變化:「甜,好甜。」平生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暖香下意識的伸出猩紅的舌尖去添嘴唇。

    胡爺滿意的笑了:「乖孩子,我喜歡聽話的孩子。」他又蘸了滿滿的蜂蜜遞過來,暖香湊過去一點點舔食,屈身匍匐的姿態如耽溺的貓「乖,真乖。」胡爺撫摸她的頭:「真是極品啊,妙絕了。」

    暖香退回去瞪着眼睛看着他:「我什麼活都會幹,會做飯會洗衣服會繡花裁衣服。」她看到桌子上的紅紙便拿過來折了幾折:「我還會剪紙,過年時候我剪窗花賣錢,兩道街里就屬我賣的多。」她眼神來回逡巡。胡爺興致盎然的摸着下巴:「你找剪刀?」

    暖香點頭,一派天真無邪:「是啊,吃了飯就要幹活的。不然要挨罵。」

    胡爺大聲笑出來。取了把小銀剪刀給她。細細的手指靈活轉動一隻栩栩如生的老虎就成了形:「胡爺,虎爺。」暖香甜甜的笑,好像這輩子都沒有開心過。老胡果然滿意,四五兩買了個活寶貝,以前也享用頗多幼女,唯有這個最有意思。一揚身在床上躺下,粗大的手掌順着她小腿摸上去。

    暖香似乎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還在笑:「爺,你閉上眼睛,我再剪一個,等你摸,看你猜不猜出是啥。好不好?別撓了,癢死了!」暖香鬧着收回腿。又是那纖細的黃鸝兒般聲線,撒嬌一樣,要人不能不依。

    剪刀還在咔嚓咔嚓運作,暖香看着那閉着眼噁心的笑着枕手躺着的胖大男人,雙手攥住了剪刀狠狠戳了進去,直中咽喉,鮮血噴涌而出。暖香一剪刀狠狠的捅下去,滿臉滿手都是血污:「我不要被啃死,我不要,我不要!!」

    齷齪的男人就在一開始慘叫一聲後來便沒了動靜。得感謝春嬌嫂,又要她下地又要她舂米,又要她砍柴又要她把牛,小小年紀手勁倒夠大,對準了喉嚨,一剪子索命。也幸虧這男人向來自負,從未想過自己跟豆芽菜似的小女娃娃在一起還會有什麼危險。狗腿子奴婢都趕得遠遠的,自己一個人享受隱秘的歡樂。

    暖香有時候忍不住想自己的性格是不是遺傳了那滿手都是人命和鮮血的父親,她一點都不慌亂,洗淨了手臉,脫掉了衣服,卷了桌上點心,從狗洞爬出去,遠走高飛,只覺得自己從未如此自由過。

    不過今生------她覺得自己可以用更聰明一點的法子。看着面前的男人,暖香放下手裏的山茶花束,取過小背簍抱到胸前。一筐子紅花襯的她美如精靈。「胡----胡爺?」暖香強行遏制着嘔吐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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