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6日,早上6:30。
蕭末習慣性地沿着公園的河堤慢跑。
這是一條沒有名字的小河,大部分由人工開掘而成,圍繞着同樣由人工堆砌而成的綠地公園。
這座綠地公園面積相當大,佔地將近兩百畝,前身是一座被挖空的銅礦,後來被當地政府廢物利用,用附近各個樓盤產生的無害建築廢料填實土地,再經過科學的園林規劃設計,在上面堆山造林,修橋鋪路,並引入地下河水建成彎彎曲曲的明河道,最終形成了眼前這座免費的開放式公園。
公園建成不過兩年,卻已經有了地方一景的架勢。不說附近居民對它喜愛非常,就是住在城市中心的人也會經常駕車到這裏野餐或遊玩。
蕭末在這個遠離市中心的郊區買房置業,可以說沖的就是這座有山有水有林的綠地公園。
公園處處好,唯一不美的是,除了遊客和附近居民,這裏還被一些流浪漢當作了臨時住宿地。蕭末跑步時就經常看到有流浪漢睡在公園的長椅上或亭子裏。
這不,剛拐個彎,就看見了他平時用來休憩的長木椅上已經躺了一個人。
蕭末剛想跑過去,卻在看清長椅上的身影后放慢了腳步,最後慢慢停了下來,又退了回去。
「喂,醒醒。」蕭末推了推蜷曲在長椅上的小小身體。
小東西很警覺,蕭末的手剛碰上他肩膀,他就迅速坐了起來。
「小朋友,你怎麼睡在這裏?你家大人呢?」
小孩沒有回答,只沒有表情地盯着蕭末。
蕭末上下打量這個小孩。
小孩身形不高,頂多五、六歲,大約是身體看起來很瘦小的緣故,顯得腦袋有點偏大。上身穿着一件有點偏長的襯衫,下/身穿着一條褲腿卷了好幾道的牛仔褲,打扮還算正常,就是衣着有點髒。
小孩頭髮很軟,偏褐色,有點長,已經長到了脖頸,五官輪廓較深,眼眶微微凹陷,眼睛大卻無神,眼睫毛又濃又長,鼻樑挺直,嘴唇唇線清晰,看起來有點像混血兒。
看到小孩的眼睛,蕭末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裸/露的胳膊。好黑的眼睛,黑得就像墨一樣,偏偏一點神采都沒有,就像……死人的眼睛。
「咳,小朋友,你這樣不蓋東西睡在外面很容易着涼。你……」
「多管閒事。」蕭末話未說完,小孩斜了他一眼,從長椅上跳下來走了。
蕭末皺眉,目送小孩走進附近的公共廁所,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多管閒事。也許他家人就在附近呢?
跑出公園,蕭末在小區早點店買了副煎餅包油條和一包豆漿,付了錢離開,卻又轉身在隔壁的包子店買了兩個香菇菜包和兩個筍丁肉包。
回到公園河邊那條長木椅處,果然看見小孩還在那裏。
小孩似乎正全神貫注地看着什麼。
蕭末順着小孩的目光望去,就見離他們不遠的河邊正站着一名背着書包的少年。
少年呆呆地望着河水,神情似乎相當迷茫和彷徨。
蕭末呆了一下,不會吧?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就在蕭末準備移動腳步時,少年很乾脆地離開了。
蕭末鬆了口氣,回到長椅邊坐下,隨手把裝着包子的膠袋推到曲腿坐在椅子上的小孩身邊。
小孩沒動,只轉頭瞟了他一眼。
蕭末心想:你願意吃就吃,你要不願意,我就拿回來自己吃。一邊打開自己的早飯吃起來。
約莫過了一分鐘,不知道是不是蕭末吃得太香甜,他旁邊響起了一道咽口水的聲音。
「嘩啦啦。」
聽到膠袋被打開,蕭末的嘴角微微翹起。
一大一小中間空着可以再坐一個人的距離,就這麼默默吃着早點。
蕭末吃完煎餅,把沒開封的豆漿也推給小孩,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對於蕭末來說,這件事就連日行一善都算不上,其程度大概就跟隨意逗了一隻小貓小狗差不多。
他有同情心,也願意幫助別人,但那只限於在他有能力可以幫助的情況下。給一個流浪小孩買兩個包子,和把一個陌生小孩帶回家養,那完全是兩碼事。
也許他可以聯繫警察幫助小孩尋找父母之類,可他沒帶手機,沒辦法幫小孩拍照,也不覺得小孩願意跟他走,而且誰知道小孩的家人是不是就在附近?如果引起誤會那就不好了。
蕭末回去開店的時候還是給報警台打了個電話。
當接線員詢問小孩的外貌特徵時,蕭末突然愣住,他發現自己竟然想不起小孩的模樣,這才過了多久?而且小孩那副混血兒似的外貌應該讓人印象深刻才對。可是無論他怎麼回想,就是想不起小孩的具體輪廓,只記得小孩有一雙黑得幾乎不會反光的眼睛。
報警台受理了這件事,說是很快就會派人來查看。蕭末也就把這件事放下了。
忙活了大半日,眼看已經過了午飯時間,蕭末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腰部,看看倉庫重新變得清爽有序,成就感油然而生。
這,就是他的事業,一個資源回收站。
大多數資源回收站都有兩個共同且顯著的特徵,那就是髒和亂。這也是絕大多數人把資源回收業者叫做拾荒者的原因。拾荒,也就是撿垃圾的意思。而撿垃圾的人在大多數人眼中自然就是髒、亂、差的代表。
蕭末的資源回收站則與一般的回收站截然相反,不但不髒、不亂,甚至連怪味都沒有多少。如果不是門楣上掛着大大的「資源回收站」五個字,住在附近的居民還以為蕭末是開二手店的。
不過蕭末確實也在經營二手店業務。這可是個非常有市場的買賣,跟資源回收業一樣,做好了一樣能夠發家。
說起蕭末做起這行的原因,追根究底就兩字:衝動。
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
六年前,蕭末二十六歲,正是自以為很成熟、很睿智、很理性、很有經驗,其實仍舊十分「幼稚」的時候。
真的,蕭末就覺得每長大一歲,甚至過一天再回頭看昨天時,都會覺得昨天的自已依然幼稚得可笑。
「叮咚,叮咚。」
門鈴聲打斷了蕭末的回憶。
這是他設在店門口的感應門鈴,只要有人進來,不管身處一樓的倉庫、還是二樓的店面、或者地下室都能聽見。
一樓因為被他改建成倉庫,只留了八平方米鋪面空間,所以他的貨物主要都集中在二樓。
蕭末順着貨架走向從倉庫通往店面的玻璃門,拉開門就看見一名穿着校服、背着書包的初中生正在看玻璃櫃裏的商品。
這不是早上在河邊發呆的那名少年麼?
蕭末想到自己當時還以為少年打算自殺,忍不住笑起來。
「想要買些什麼?」
蕭末回手帶上玻璃門,走到門邊的簡易水池邊洗手,一邊洗一邊側頭笑着問道。
聽到招呼,大約才十三、四歲的少年抬起頭,眼睛裏滿是血絲,像是得了紅眼病一般。
蕭末同情地想:可憐的學生仔,竟熬成這樣,也不知是不是快到期末考試的緣故。
「他們告訴我,你店裏什麼都賣。」少年手指在玻璃枱面上敲了敲,有點神經質地道。
「呃,也談不上什麼都賣,至少你們學校的期末考試卷我肯定沒有。」蕭末開玩笑。
少年似乎對他的玩笑並不買賬,一指旁邊的樓梯,問:「我能上樓看看嗎?」
「隨便看。樓上都是些家具和電器,還有些衣服和雜物,哦,還有體育用品和書籍,都是二手貨,東西很多,你慢慢看。看到喜歡的叫我一聲,或者直接拿下來結賬也行。」蕭末掛上毛巾走到櫃枱前。
少年「嗯」了一聲,背着書包就上了二樓。
蕭末沒跟上去。來他店裏的學生不少,大多數都是挑些體育用品和書籍,偶爾會買些電子產品。
電子產品和體積小的貴重物品都在一樓的櫃枱裏面,二樓都是些大物件或是不值錢的東西,何況還有放在四個角落用來威懾的攝像頭。蕭末並不怕樓上的貨品會有所丟失,當然人多的時候,他會跟上去看着。
趁少年在樓上看貨,蕭末打開電腦開始清算上半個月的銷售盈虧。
根據做成的列表,明顯可以看出二手商品零售的利潤在他的總體回收業務利潤中只佔了不到十分之一,他的主要盈利還是在二手商品批發上。
說到批發業務,他似乎已經有幾天沒有去大學城,看時間,畢業生也差不多開始處理舊書本和舊家電家具等物。也許他明天應該過去看看了。
「哐當!」
樓上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蕭末抬眼瞟向一邊的四格監視畫面。
畫面里少年似乎想從牆上拿下什麼東西,蕭末放大那幀畫面,發現少年想取的是掛在牆上的西瓜刀。
蕭末搖搖頭,起身上樓。
「你想買西瓜刀?」
少年宛如受到偌大驚嚇,整個人猛然轉身,一臉警惕地瞪視着蕭末。
蕭末反而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
「同學,你沒事吧?」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瞪視着蕭末,往前逼近一步。
蕭末自然往後退了一步。
少年身體一顫,忽然收住腳步,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臉,低聲道:「對不起,我這兩天沒睡好,快考試了,有點緊張。」
「沒事沒事。你要想要西瓜刀,我幫你取下來。不過你買西瓜刀幹什麼?」蕭末繞過少年,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多功能木製刀架,看看沒什麼損傷,隨手放在架子上,抬手取下掛在架子上方的西瓜刀,假裝不經意地問。
「切西瓜。」少年伸手。
「哦,不是去打群架就好。」蕭末說笑道。同時就像沒有看見少年伸出的手一樣,把刀悄悄藏到背後,儘量安撫地道:「這刀我開過口,比較鋒利。最好讓你家大人來買,你看好不好?」
少年皺眉,「多少錢?」
蕭末報了一個比超市還貴的高價,「兩百八。」
「這麼貴?超市才賣四、五十塊錢。」
「我這把西瓜刀是國內□□刀具的百年老牌子『王小泉』出品,全鋼製,刃口經過特殊鍛造,十幾年前的老東西,現在想買都買不到,我又給它開過鋒,價格自然比較貴。」
「便宜一點賣不賣?」少年咬着嘴唇道。
「最便宜兩百五,再低就不行了。」蕭末說着已經準備把刀放回牆上。
「三十塊,你賣不賣?」
蕭末笑,「這位同學,不是我不賣給你。刀具比較危險,出了事我難逃責任,而且你報的價格太低,抱歉啊。」
少年瞪着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蕭末。
蕭末在心中皺起眉頭。這小孩受什麼刺激了?怎麼看起來這麼兇巴巴的?他買西瓜刀不是想去砍誰吧?
蕭末越想越擔心,這刀也就越發不敢給。
「咳,要不要喝點什麼?我請客。」蕭末店鋪旁邊就有一家私人開的掛牌超市,還有一家賣奶茶的。
少年急速喘息兩聲,揉了揉眼睛,突然轉身跑了。
蕭末很是擔心這名少年,可擔心歸擔心,他也不想隨便插手陌生人的事情。
他以前就因為多事……唉,怎麼回事,今天怎麼老想起過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