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青健一行到達衡山劉府的時候,夜已深沉,而大雨如注,未曾稍歇。
衡山劉府的大門口,正站着十幾名勁裝漢子,均是左手雨傘,右手火把,迎迓從長街兩側趕來的客人,即便此時雨落滂沱,長街的兩端仍然有客人趕往劉府。
一輛廂篷馬車孤零零地停在劉府對面的街邊,任由大雨沖刷,馬不躁,車亦不動,也不知車中是否有人,但從款式大小可以看出,這馬車正是不戒和尚駕乘的那輛。
按照路上商量的策略,錢青健和曲非煙遠遠地下了馬,打着雨傘走向劉府大門。
在路上,曲洋已經講明了他去衡山的目的,為的就是等待至交好友劉正風金盆洗手之後,再一起遠離江湖,到海外尋一世外桃源,從此再不涉足武林中事。考慮到錢青健需要密室靜臥,曲洋便讓他進入劉府,只需表明身份,劉正風自然會安排妥當。
錢青健也不關心曲洋此話是真是假,他只想保住這對爺孫的生命,就算是對得住自己的良心。
兩個人,兩頂傘在長街緩行,在他們身後,曲洋並沒有跟他們同步。
可以想見的是此際劉府之中人多眼雜,未必就沒有人能認出他這個魔教長老的身份,他當然也要進入劉府,但不能採用堂堂正正的辦法從大門進去。
負責在大門口迎來送往的,是劉正風的嫡傳弟子們。不知是劉正風有意佈置,還是這些弟子們敷衍了事,總之錢青健沒有受到任何盤問,迎賓的弟子笑臉相對,只說:「請進,奉茶。」
在一名衡山弟子的引領下穿過院落走向大廳,能夠感覺到打在油紙傘上如同爆豆般的雨聲逐漸被大廳中的喧譁嘈雜所替代。
收了雨傘進入大廳,大廳中的人聲頓時小了許多,廳中四處就坐的二百餘人的目光紛紛向門口看來,都在打量着這兩位不速之客。
此時夜將過半,廳中排設的宴席也已經到了尾聲,尋常客人已經不會在今夜趕來,這個時間趕來的客人,若非是五嶽劍派以及青城派的尊長們派出去的弟子返回稟報,那就真的有些「不速」的意味了。
就在今夜,坐在廳中的賀客們人人親眼目睹,在這位新來的書生和小姑娘進門之前,已有重傷垂危的天松道人和遲百誠的屍體被天柏道人率弟子抬到這裏,更有昏迷不醒的青城派弟子羅人傑被人抬了進來。
就為此事,五嶽劍派的重要人物和青城派的掌門余滄海以及其它幾位武林中的高手名宿都已去了花廳商議對策,劉三爺親自陪同。不知為何,華山派的二弟子勞德諾也被喊進去問話了。
隨後又有恆山派的美貌尼姑冒雨趕至,立即被恆山的定逸師太招入花廳問詢,此時仍未出來。勞德諾也沒出來。
在這書生二人到來以前,大廳里的人們喧譁嘈雜的正是這幾樁異事,定於後天舉行的恆山派的劉三爺金盆洗手儀式本是喜事,然而在喜事的場合下頻頻有死人和傷者來到算是什麼道理?
而此時這兩人新至,莫非與之前的死傷案件有關麼?這正是人們暫停了議論,齊刷刷看過來的原因。
錢青健當然不會把大廳中的這些目光當一回事,不要說是這些武林後輩、門派弟子,就是整個武林萬眾矚目的場合,他這一生也經歷了好幾次。
無視眾人的目光,他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便已看清楚了廳中的情況。
如同記憶中的場景差不多,此刻恆山群尼圍坐在左側一桌,清一色的灰布僧帽緇衣顯得分外整齊,其中卻少了定逸師太;
另有高矮胖瘦不等、衣着打扮各異的六七個人圍坐在其旁另一桌,其中一名青衣女子身形婀娜,膚色卻黑黝黝地甚是粗糙,臉上似有不少痘瘢,容貌甚丑,應該就是岳靈珊,由此可知這桌人都是華山弟子,只是其中沒有那個五十來歲的糟老頭子勞德諾;
這一側的其它各桌坐着的均是一些身形富態,衣着鮮亮之人,想來是這衡山左近荊襄武林中的頭面人物,這些人的身份地位遠不能與五嶽劍派相提並論,因此就被安排在了下首;
與恆山、華山兩桌遙遙相對的右側幾張桌子上,坐的都是些頭裹白布,身着青袍的漢子,顯然都是青城派的弟子。為了同時發動,抄搶搗毀林震南分佈於全國各地的福威鏢局,今番青城派已是傾巢而出,因此人數比之其它派別多出來不少;
錢青健這一眼掃遍全廳,就連低着頭坐在角落裏一張桌子上的那個臉上貼着膏藥的駝子也收入眼底,他知道那當然不是塞北明駝木高峰,那就是混進劉府的林平之,如假包換。
目光從大廳的後門看過去,順着一道走廊,可以看見後面又有一個偏廳,廳中燭火明亮,有盆栽花卉擺設其中,燭光中有人影搖動,那大概就是劉府的花廳了。
在他掃過這一眼的同時,青城派幾張桌子中的一桌人霍然站起,這桌人顯然是二十八天以前在福州被曲洋扇過耳光的那一批人。已經把錢曲二人給認了出來。
這桌站起來的青城弟子各個摩拳擦掌,滿臉激憤,除了華山派的令狐沖之外,青城派的爺們兒受過誰的氣?就算是華山令狐沖,也有掌門人致書華山掌門,想來經過門派的懲罰,這位欺負青城派的大弟子今後也會收斂。
只不過這些人站起蓄勢的同時,眼睛卻看向錢曲的身後,這當然是在尋找那個武功高絕的老者,若是那老者也跟了來,就不能衝上去找場子了,那需要稟告師父余滄海才行。這些人的腦子當然也不是很殘。
其它幾桌上的青城弟子如何不明白站起來的師兄弟是遇見了仇人?登時也都跟着站了起來,有人就問:「啥子事情?」
最先站起來的人有一個回道:「別多問了,這是仇家。」至於是怎樣的仇家,卻是不能說的,丟人的事情怎麼能說?
回答的那人正是青城弟子中的首領侯人英,自從死了余觀主的親兒子餘人彥之後,青城弟子中當然是以青城四秀為首。此時當先站起來的就包括了四秀當中的英雄豪三位,至於那位「傑」正躺在裏面的花廳不知死活,黎人才正在裏面向師父稟告事情的經過。
而黎人才恰恰是沒有參與福州滅門行動的,他只是在衡陽城與接應他的羅人傑碰到了一處,所以此時大廳中的青城弟子尚且不知道羅人傑就是被這個剛剛進門的書生打得半死不活。
錢青健沒有理睬青城弟子的躍躍欲試,因為此時在大廳中招呼客人的一位劉正風弟子已經走了過來,並且在團團一揖之後說話了:「各位朋友請了,在下是家師的二弟子米為義,各位都是來家師府上做客的,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彼此之間或許會有過節,但是希望各位不要在家師府上發生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