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時後換,比例暫時設至房中, 襲人讓湘雲往椅上坐了, 乃笑道:「你又弄甚麼鬼?」湘雲聞言, 便飛紅了臉笑道:「你打開這個看看。」襲人不解,便打開了, 見是前日煩他做的十條蝴蝶結子, 又有一個扇袋,乃明白了八分,故意笑道:「這扇袋子是送我的?」湘雲忙道:「好姐姐,我改日另尋好東西送你。這原是我替二哥哥做的,煩勞姐姐稍與他罷。」襲人聞言乃笑道:「這又奇了。你自送他的生辰禮, 作甚麼教我轉交?自己送了他豈不更好的。」湘雲聞言便急了,乃笑央道:「好姐姐, 別混我了。你只送與他便了, 好歹別告訴別人。」
原來湘雲那日見黛玉替瑧玉做了個極精巧的香囊, 因在這裏住着無事,亦覺意動,乃有心替寶玉做個平日帶的物事。恰如今又逢他生辰, 本欲直接送了來,但見異姓姊妹中如黛玉寶釵者不過送些詩畫扇字等物, 乃暗想道:「若獨我送這個, 豈不沒意思。林姐姐素日又是個嘴裏尖刻的, 若教他瞧見了, 不免嘲笑。」因此思來想去, 便想到襲人這裏。因襲人是寶玉身邊的第一得意之人,他幼時又在賈母處住着,同襲人也相處了一段時日,恃着兩人原比其他人親近些,自以為此計大妙,乃假借將前日襲人煩他所作之結子送來之機,將扇套一併交與他。
襲人見狀,雖心下不喜,面上卻不曾顯出來的,想了一想,乃笑道:「我替你給他,你可怎麼謝我呢?」湘雲聞言忙笑道:「憑姐姐今後有甚麼活計,只管交與我罷。只是一件,你的我才作,別人的我可不能。」襲人笑道:「我是甚麼名牌上的人物兒,就煩起你來了。真箇的,我到時將這扇套子送與他去,且先哄他一下,只說是外面一個做活的女孩子做的,扎得出奇的花兒,教他看看可好不好。」湘雲笑道:「這話說的是,且混他一下子。」一面說着,恐久了外面人生疑,乃道:「我先往外面去了,姐姐好歹別忘了這事兒。」一面說着,自往外去了。
那邊襲人收了扇套子,自己怔了一會子,聞得他姊妹要走,忙出來同晴雯等送了出去。一時幾人從外面回來,襲人便將各人支走,乃悄對寶玉笑道:「你往房裏來,有個好東西給你看的。」寶玉聞言,便跟着他往房裏來,襲人便從抽斗里取了那個扇套,笑遞與他道:「你瞧着這個怎麼樣?」寶玉忙拿到手裏看時,見做得十分精緻,並不輸與前日見瑧玉所佩的那個香囊,乃笑道:「好精細東西!你甚麼時候做的?」襲人笑道:「那裏是我做的。新近外頭有個會做活的女孩子,有人說他扎得花兒好,我拿了個扇套子教你看看的。如今見比我做的又如何?」寶玉因見這扇套做得精細,卻也不好說比襲人做得好,乃笑道:「瞧着便知也不過是費些工夫罷了。我前日見林妹妹也正做扇套子,如今恰好拿去同他的比一比。」說罷,便拿着出去了。
那襲人見他出去,自又在房中暗下思忖:如今寶玉年紀也大些了,過不得幾年便要議親。賈母既將自己與了寶玉,想來今後必是要給他做姨娘的,寶玉素日對女孩兒皆是溫柔體貼,同自己又是從小的情分,想來自己也籠絡得過他,這一點可以無虞;只恐日後主母不好相處得。這幾年冷眼見府中幾個主子的心思,賈母似是取中黛玉的,然黛玉父親尚在,不知能做得主否,故約也有個取湘雲的意思;然觀王夫人素日言行,卻是取中了寶釵。襲人因見寶釵為人平和,料想日後也好相待,更兼王夫人對自己也算得倚重,故而心中也更重寶釵。如今見幾個姑娘情景,寶釵黛玉兩個皆淡淡的,對寶玉不過平常相待;湘雲卻是同寶玉親近,王夫人因此不喜。一面卻又想起前日金釧兒同他講的湘雲穿寶玉衣服之事,乃又思及正月里湘雲同他梳頭,將這前因後果連起來一想,不免心下更為不快,乃暗想道:「若說兄妹親近,也不曾見寶姑娘林姑娘兩個像他這般。如今他兩個年紀也大了,萬一當真弄出些甚麼事來,太太定然怪罪與我們這些服侍的,不若尋個機會,緩緩地先同太太露個口風出來,到時便怪不得我。」於是又暗中思忖如何往王夫人那邊去回,不在話下。
那邊寶玉拿着扇套,一徑行至黛玉房裏。黛玉正在百~萬\小!說,見他來了,便將書放下,聞得寶玉笑道:「林妹妹,你看這個扇套子可好不好?」黛玉見那扇套子上的花眼熟,略略一想,便知是在何處見的了,便笑道:「果然不錯的。」寶玉便問道:「比你做得那個又如何?好妹妹,我前日也曾見你做的,已是有了大半,想來今日也該得了。且拿出來給我瞧瞧罷。」黛玉便不好推卻得,只得令雪雁拿了來,乃笑道:「我原於這上平常,不過我哥哥不嫌棄,胡亂做個給他罷了。」
寶玉從雪雁手裏將那扇套子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兩遍,只見顏色清雅可愛,上面繡的花樣也甚是別致,乃笑央道:「好妹妹,我拿這個同你換了罷。」黛玉笑道:「人家特特的做了給你的,又拿來換,豈不辜負人的心?況我哥哥已見了這扇套子的,原是同他那扇墜子配成一套。若換了你這個,倒不配。」寶玉忙道:「甚麼辜負不辜負的?不過外面得的,改日再教人出去讓他做。」黛玉聞得這話不對,便問道:「你從那裏得的這個?」寶玉卻錯會黛玉之意,只當他以為是襲人之類為他生辰所作,乃道:「外面一個女孩子做的,因有人說他扎的花好,我特特拿來給你瞧瞧。你既說好,我如今把這個給你,好妹妹,你另替我作一個罷。」
黛玉聞言蹙眉道:「表哥這話甚麼道理!拿着外頭人做的同我做的來換不成?」寶玉笑道:「也不是同你比,只是看你替林大哥哥做的這個好,要同你討一個回去的。」黛玉道:「你自有姐姐妹妹,我卻也自有哥哥。不過各家管各家的事兒罷了,那有找着親戚家作活計的?想來是你見我在你家住着,嗔我吃了你家的飯食。既這樣,我明日回了老太太,往家去。」
寶玉聞黛玉說要家去,便急了,乃口不擇言道:「自你來了,便只在這裏住着,你又那裏來的家裏?我也不曾得罪了你。好端端的為甚麼不在這裏住了呢!」黛玉聞言,便放下臉來道:「表哥這話甚麼意思!我姓林,你自姓賈,難不成欺我林家無人了?咱們且到舅舅面前評理去。」一面說着,起身就要往外走。寶玉慌了,忙攔住黛玉道:「好妹妹,原是我嘴上沒個遮攔,一時該死,你別告訴去,且饒我這一遭罷。我再要敢,嘴上就長個疔,爛了舌頭。」
黛玉原也不是當真要去告訴賈政,見他唬得這樣,倒笑了。寶玉見狀才放下心來,乃道:「這個扇套子給你頑罷。」黛玉瞧了一眼,忽地促狹心起,乃笑問:「真箇送我了?」寶玉道:「這豈有假的!」黛玉笑道:「多謝。」一邊接過那扇套子來,往桌上取了剪子便鉸。寶玉見狀忙來攔,已是剪了兩段,不免頓足道:「你這又是何苦!」
黛玉笑道:「你既送了我,我自然領你的情;只是既然與了我,便是我的東西,你管我是剪了還是燒了呢!」寶玉聞言也笑了,見黛玉面上似嗔還喜,愈覺可愛,乃心想古人尚擲千金只為紅顏一笑,況如今只一扇套乎;便道:「也是這話。不值甚麼,待我回去再教人尋他做罷。」只是究竟不知湘雲若見又是何光景,下回再表。
不幾日便是黛玉的生日,黛玉因他哥哥科考之事未完,到底有些懸心,也不甚有興,不過同姊妹們頑笑一回就罷了。待過了日中,雪浪卻來同黛玉笑道:「大爺已在前日訂了一桌席面,就往姨太太院子裏擺去,教姑娘晚上去呢。」此時惜春因府中有事已接了回去,迎春探春兩個忙着家中事務,獨湘雲無事。黛玉見他也在,乃笑道:「雲兒同我去吃酒罷。」湘雲聞黛玉生日,往自己那裏翻箱倒櫃找了一番,皆不得好的同黛玉做生辰禮,正在懊惱,聞言笑道:「我原不知姐姐是今兒生日,竟沒備下禮來,待日後補上罷。」
黛玉本不甚在意這個,聞言道:「這算甚麼。你二姐姐三姐姐那裏忙,咱們不去擾人家,只你同我去罷。」湘雲笑道:「二姐姐三姐姐自然沒空同咱們頑,二哥哥卻是有閒空子的,等我叫他去來。」黛玉本不欲喚寶玉去的,見湘雲直口說出來,只得道:「咱們女兒家頑的,他來了只怕也覺得無趣。」湘雲道:「原來林姐姐不知道,二哥哥是最愛同女孩兒頑的。如今我去叫他來,他定然歡喜。」一邊說着,便出去了。黛玉沒奈何,只得由他去了。
一時湘雲同寶玉回來了,幾人會齊,往梨香院而去。紫竹同雪浪先已到了,就在花廳里擺開,薛姨媽正在那裏同寶釵姊妹兩個坐着,見他幾人來了,忙笑道:「你們來了,快進來。」一邊又命倒茶,幾人坐了。黛玉因自己哥哥不在,兼被湘雲鬧得有些着惱,面上便有些懨懨的。寶釵明知黛玉心中所想,也不好說得,惟揀些沒要緊的話兒說來,幾人頑笑。寶玉因見薛蝌不在,便問寶釵。寶釵原知因瑧玉同薛蜨都不在,故薛蝌覺得無趣,自避了出去的,又不好說得,恐臊了他,乃笑道:「鋪子裏有事,他自出去了。」寶玉便不理論,一時幾人吃罷,黛玉便推天晚了,一徑往自己房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