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羨妒姊妹嘲快語·知冷暖姑嫂慰清貧
卻說寶琴來了不幾日,便是寶釵的生日。寶釵本不是張揚之人,又見黛玉往年那兩個生日皆因在孝期不曾好好過得,如今自己也是客居,倒不欲驚動的,便同他母親哥哥說了。薛蜨便道:「別人罷了,林大妹妹那裏難道不請的?如今他顯見的同你又比他人親近,恰如今琴兒來了,若不請他,沒得教他疑你有了妹子來,就把他丟開了。」寶釵聞言因想道:縱不請其他人只請黛玉,其情也可恕:一則瑧玉同薛蟠是結拜的兄弟,二則他二人孤身在此,於是點頭稱是。至生日那天,不過大家送了一回禮,又往賈母等人處拜過,午間同眾人一道用了飯,晚間便往梨香院裏設了兩桌精緻席面,專請林家兄妹二人。瑧玉同薛蜨薛蝌三個往外間坐了,他姊妹三個便同薛姨媽一桌。吃了不幾杯酒,薛姨媽便推乏了,自往房內歇息,留他幾個自在說話。
寶釵因指黛玉對寶琴笑道:「鎮日價在家書里說你這姐姐,如今可見了。瞧瞧我誇大了不曾?」黛玉便笑推他道:「你又背後嚼我。妹妹快告訴我,姐姐都編排了我些甚麼?」寶琴今在賈府住了些日子,大概人物已知,又見黛玉為人行事皆是極妥當的,且同姐姐最好,故而有心親近,乃笑道:「我姐姐每每在信上贊姐姐呢,如今見了方知他說得竟不對,不曾把姐姐的好處說出三成來。」說得寶釵同黛玉都笑,寶釵道:「過不了幾日便是你這姐姐的生日,到時咱們教他還席,我領了你去吃他的。」黛玉笑道:「那是自然。」一時黛玉又問寶琴平日愛吃甚麼,愛頑甚麼,寶琴一一答應了。寶釵又命丫鬟拿出骰子來,幾人行令頑笑。
外邊薛蝌聽得裏面動靜,對瑧玉笑道:「小妹性子跳脫,教大哥哥見笑了。」薛蜨笑道:「這算甚麼,我們素日都是見慣的。林大妹妹同你姐姐再到不了一處,若到了一處,二人能說上一個時辰。如今琴妹妹來了,更好了!」瑧玉見薛蝌同書中所說不差什麼,果然是極好的一個少年公子,且應對敏捷,故起了憐才之意,便向薛蜨使眼色。薛蜨會意,乃暗拉薛蝌道:「你這大哥哥學問最好,若你讀書之處有不明的,盡可請教。」薛蝌亦是伶俐之人,況日前也知林家家世清貴,又見瑧玉氣度不凡,心下有意結交,聞言忙起身一揖到地,道:「日後還請大哥哥多多教導。」瑧玉忙起身扶了他道:「那裏的話,咱們互相探討才是正經。」幾人又吃了一回酒,瑧玉同黛玉自回房中去訖。
那日晚間湘雲往這裏住下了,次日早起便往黛玉這邊來。恰瑧玉同薛蜨薛蝌出去了,寶釵正在黛玉房中說話,見湘雲來了,都起身笑讓。湘雲因不見寶琴,乃問道:「琴妹妹呢?」寶釵道:「老太太叫他,他往那邊去了。」正說着,只見寶琴來了,披着一領燦燦生輝的斗篷,竟不知是何物。寶釵便問是那裏的,寶琴笑道:「外面這不下雪珠兒了,老太太找了給我的。」湘雲便上來瞧道:「怪道這麼閃閃的亮,原來是野鴨子頭上的毛作的。」眾人都看了。各自稱奇。寶釵笑道:「果然你有福氣,竟得入了老太太的眼,這麼疼你。」湘雲忙對寶琴道:「你方來這裏,有件事要告訴你知道。你只在老太太這裏頑罷了,或是到了太太屋裏,若太太在倒無妨,太太不在屋裏,你千萬別進去。」寶琴便問端的,湘雲撇嘴道:「那屋裏人多心壞,都是要害咱們的。」寶釵聞他這話不像,忙笑着岔開。黛玉聞言因知湘雲定是說王夫人的,卻不叫二太太,直叫起太太來,竟不知將邢夫人放在何處,乃看了他一眼,見寶釵岔開話頭,也不理論,只笑笑不肯說話。
這邊湘雲又瞅了寶琴半日,笑道:「怪道老太太將衣服放了這們久,連寶玉也不捨得給的。這一件衣裳也只配他穿,別人若穿了,實在不配。」黛玉聞言又好氣又好笑,暗道:若說他有心說這話,倒也不是;然這話一出,卻是將自己同寶釵都比得不如寶琴了。當下也不接話,只坐着喝茶。偏琥珀又走來,同幾人問了好,笑向寶釵道:「老太太說了,叫寶姑娘別管緊了琴姑娘。他還小呢,讓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要什麼東西只管往這裏要去。」寶釵忙起身答應了,又推寶琴笑道:「你倒去老太太那裏住着罷,仔細我們委曲着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兒不如你?」
說話之間寶玉進來了,見幾人都在,更加歡喜。湘雲因見黛玉方才不言語,只道他果然羨妒寶琴,乃笑道:「寶姐姐雖是說頑話,有人卻當真這樣想呢。」黛玉見湘雲尚未察知寶釵這話是揶揄他的,又不好提醒他,恐令寶釵不快,正在想怎麼打岔過去,聞得琥珀指着寶玉笑道:「真心惱的,也就是他了。」湘雲笑道:「他倒不是這樣人。」琥珀又笑道:「那是那一個呢?這屋子裏通共這幾個人,難道是咱們林姑娘?」湘雲便不則聲。寶玉忙道:「定然不是林妹妹。他同寶姐姐原好,如今待琴妹妹自然如他自己的妹妹一樣。你且別混說。」寶釵也笑道:「這話是了。林丫頭見了琴兒,喜歡的比我還疼呢,那裏還惱?」黛玉因見湘雲神色,顯是說自己的,又想自己方才尚想着提醒他些兒,不想他竟如此,心下一哂,暗道:「雲丫頭雖也沒甚麼壞心思,到底心直口快些,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去。我若方才提點他,難免他不疑我,可見好人難做。」因此面上一絲不顯,只拉着寶琴說話兒,又命雪雁取果子來與幾人吃。寶玉原恐賈母疼寶琴令黛玉不自在,今卻見他行為坦蕩,又同寶琴親近,方放心下來,因想:「他同寶姐姐素日原好,今看來更比他人好十倍。只不知我甚麼地方不得入他的眼,對我總是淡淡的。」又見湘雲在一旁有些不自在,恐冷落了他,忙又同他說笑。
正說着,只見他屋裏的春燕往這裏來送斗篷與他,又說:「大奶奶才打發碧月姐姐來說,今兒下了雪,要商議明日請人作詩呢。」一語未了,只見李紈的丫頭素雲走來,見這許多人在這裏,笑道:「阿彌陀佛,各位姑娘心疼我,省了我跑多少路。我們奶奶請幾位過去商議起社的事呢。」幾人聞言,便一同往李紈這邊來。
卻有邢夫人聞碧月來請迎春同岫煙,又見外面下雪了,忙對身邊的丫鬟夏喜道:「去給你邢姑娘拿件斗篷來。想來他不曾備着雪褂子的,沒得凍着。」夏喜聞言,便往箱子中尋了一件藏青面子的鶴氅出來,邢夫人看了道:「雖說厚實,到不是他們年輕女孩兒穿的。再找找我其他的衣裳罷。」一邊說着,豐兒卻又走了過來,手裏捧着一件大紅羽紗斗篷,向邢夫人道:「太太,我們奶奶見下雪了,恐邢姑娘沒帶得雪褂子來,先取自己的一件與邢姑娘穿的。奶奶說這衣服雖是舊年做的,卻尚未上過身,請姑娘不要棄嫌,暫穿一下罷。」邢夫人聞言,且喜鳳姐考慮周全,乃笑道:「我們鳳丫頭素日是個心思細的,如今在月子裏,還這們操心勞神的。」岫煙也忙謝過了,又要親去道謝,邢夫人笑道:「你二嫂子如今怕是歇着呢,沒得勞他的神。若當真要謝他,你與若哥兒做些小衣裳罷。」岫煙針線上原是好的,聞言道:「姑媽說得是,豐兒姐姐幫我多謝二嫂子,問問若哥兒喜歡甚麼花式,我同他做了來。」邢夫人笑道:「好痴丫頭,若哥兒才多大,知道甚麼?你問他母親才是正經。」正說着,那邊迎春卻又找了自己一件斗篷同雪天穿的一雙靴子,繡橘捧了過來。邢夫人見了笑道:「你二嫂子已是送了一件來了。難為你想着,只是你妹妹身量原高些,穿着你的也不合適。好孩子,你教丫頭收了去罷。」迎春應了,道:「我怕妹妹也不曾帶鞋子來,這雪瞧着大了,怕濕了鞋不好走的。這靴子也是新的,妹妹別笑我,能着穿罷,改日教人再做。」岫煙見迎春如此關切,又如此謙遜,忙謝了,令篆兒接過。邢夫人笑道:「你往我房裏換了同你二姐姐一道去罷,別教你大嫂子等太久。」岫煙聞言,便往內室換了衣裳鞋子,同迎春一道也往這邊來。
只見眾姊妹都在那邊,湘雲見人皆齊了,向李紈道:「快商議作詩!我聽聽是誰的東家?」李紈道:「我是個最長的,自然第一社我來邀。我想近日皆沒有正日子,可巧今日下雪了,越性『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咱們幾個湊個社,又替新來的幾個接風,又可以作詩,如此一舉兩得,你們意下如何?」寶玉先道:「大嫂子說得是。只是今日晚了,若到明兒,又恐這雪晴了,不如下雪有趣。」惜春便道:「這外面雪尚大,縱明兒停了,這一夜下得也夠賞了。」眾人聞言都稱是,李紈因覺自己這裏離王夫人住處甚近,恐不自在的,乃道:「我這裏雖好,又不如咱們府里西北角上那幾處軒館好。那裏地方原大,況本就是賞景的,如今我已經打發人籠地炕去了,咱們大家明兒擁爐作詩,豈不妙哉?」眾人都笑稱好,李紈又道:「既起社,咱們也該湊個分子。老太太想來未必高興,咱們且自己頑去,你們每人六錢銀子就夠了,送到我這裏來。他們幾個新來的不算,總共四分子。再問問幾個兄弟來不來,若來時,也交一分子,剩下的不論多少,都在我身上。」寶釵等一齊應了。湘雲又問擬何題,李紈笑道:「我已想定了,等到了明日再講,免得你這一夜睡不着覺的。」說畢,大家又閒話了一回,方往賈母處來。
【講真,湘雲的情商有點兒低……不過還是有萌點的,曹公寫的時候也是既寫缺點又寫優點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