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人物,就那麼光明正大地出現在警戒線之前,而且是對方發聲之後,才響起警報,對於仇隊長等保全人員來說,無疑是羞辱性的大失敗。
但仇隊長沒閒情去品嘗羞辱,他立刻做出修正,通過體內殖入的機芯,指揮前端警戒線上的保全人員調整陣形,並與陣列中其他四名深藍行者形成鏈接,共同架構起「格式化空間」。
也是這一刻,仇隊長本如常人的肌體,有明顯的隆起,細密的骨質纖維結構,從肌肉中「翻」出來,很快鋪了密密的一層,形成複雜而規律性的排布,而且邊緣處還有暗藍的反光,好像是一具鋼鐵打就的魚鱗甲。
事實上,在這副「甲冑」的內層,確實有大量經過特殊強化的痕跡,絕非是單純的變異結果。
顯然,在仇隊長接受隔離治療的這段時間,不管是否是出於他的本心,他確實接受了相當程度的研究和改造,以至於能夠進行某種「主動畸變」,且實現了與深藍平台的深度融合。
「仇隊,回頭能不能協助我們基金會做些研究啊?」
「」
仇隊長的表情大都遮蔽在「鱗甲」之下,又是直面前方,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倒是另一側的陳中校,忍不住扭頭,正好看到之前正扶着吳尊亮、作禮貌晚輩的羅南,收回手去,又徑直往前。
從仇隊長身邊經過的時候,臉上甚至還有一點點的笑容,向前者微微頷首。
或許是錯覺吧可不管怎樣,在陳中校看來,羅南對於連迭的意外情況,渾不見半點兒驚訝。
而且他要往前,仇隊長也好,陳中校也罷,都沒有立場,也沒有能力去阻止。唯有吳尊亮察覺到氣氛不對,提着嗓子叫了聲:
「羅南!」
也是這一刻,先後從他嘴裏出來的兩個名字所映射的對象,就隔着警戒線對視。
相較於洛元的先聲奪人,羅南的觀察要更細緻或者說更明目張胆一些。他朝對面上下打量,特別是那位身上明顯過於陳舊的衣裝。
數秒鐘後,羅南以讚嘆式的語調開口:「這種環境下,能找到遮體的衣物,真了不起呢。」
洛元的眼神,始終也沒有離開羅南,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過於瘦削以至於筋肉分明的面頰上,微微抽搐一下,但最終還是平淡回應:
「終歸是在這裏呆過很久,留一些換洗的東西很正常。」
旁邊的人聽得都是雲裏霧裏,可那兩位顯然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羅南倒是又回過頭來,對已經看傻了的王博士點點頭:「看上去有個更合適的解說不請自來。」
「啊,這個」王博士完全不知道是否要回應。
洛元面頰上的筋肉,再次跳動,露出明顯卻又格外冰冷的笑容:「我懶得再說第二遍。」
「個人情緒當不得真。」
「那是事實。」
「你是在我面前顯擺你那荒唐的、不知真偽的偏執嗎?」
羅南繼續往前走,輕鬆跨過多部外骨骼裝甲構成的警戒線,和洛元的距離越來越近:「你今天似乎很樂意在我面前表現出一個失意的痴情人形象,這還不如去年那記『位面弩』來得更爽快是因為現在我不那麼好殺了,所以乾脆換個法子,準備噁心死我?」
洛元的笑容似乎深刻了些:「應該是忍着噁心,做一些不合格調但有必要的事。」
「這就是傳說中的社會人?好吧,並不意外。」
羅南已經來到塌陷區的空洞邊緣地帶,和洛元的距離,不會超過三米。從他這個角度,已經可以看到塌陷洞壁的凹凸邊緣,還有更底部的混亂。
嗯,還有那個剛被洛元「奪舍」且「變形」,此時只剩下些許碎鱗的蜥蜴類畸變種殘骸。
這也是洛元實驗室出品的「克隆體」吧。
不得不說,洛元開闢的這條技術路線,與他的能力相配套,在提前準備的情況下,和羅南「跨空挪移」的效果也差不多了。
天知道這些年,洛元究竟安插了多少類似的「棋子」,他實驗室的「生產能力」又達到了怎樣的水平?
要想乾脆利落地解決掉他,果然還是要找到千變萬化後面,那個「不變」才對。
這些也就是一閃念的功夫,羅南再與洛元對視的,眼睛裏面不免就帶上幾分殺氣。
至於洛元那邊,同類的意緒根本就沒變過,只是在此時此地、此種環境和氛圍之下,大家還算比較克制,僅此而已。
羅南現在也有些「社會」了,證據就是他開始認真考慮和洛元「聊一聊」,至少收集些第一手資料,為以後做準備。
「洛元先生,雖然我不太懂這個社會,但我也知道,搞交際的時候,最起碼也要有面上的坦承。你看啊,我對當年的事情,特別是與我母親相關的」
「羅家人果然都是自願找罵的體質?」
羅南眼神持續冷下去,洛元也是一樣。
而在這個時候,警戒線後面,唐儀突兀開口,目標卻是高度緊張狀態的陳中校:「中校先生是春城人吧?80年的時候,還在上學?」
「啊,啊,是上軍校。」
陳中校才是個合格的社會人,接收到唐儀的「信號」之後,快速反應過來,並成功整理了言辭:「我80年的時候,已經在軍校里了,和進部隊也沒什麼兩樣。」
「那麼,對那時候的荒野,也算了解嘍?」
「嗯,不光是課堂上學,平常還有巡防任務的。」陳中校慢慢上道了,開始主動發揮,「那時可比現在亂多了,畸變種肆虐不說,還有遊民組成的強盜隊伍遊蕩。像咱們這樣的車隊,跑個百十公里,基本上就是一路殺過去」
唐儀又進入捧哏的角色:「可以理解。我剛剛算了下,百族實驗室和最近的補給基地,距離大約在兩百公里左右?」
「不止。咱們經過的那個,是93年的時候新建的,原來的基地還要再往後退個百八十公里。這樣的距離,當年是很容易被畸變種或遊民盜匪切斷道路啊!」
聯想起之前羅南的問題,陳中校先一步恍然大悟:「還有,80年代受幾個A類威脅的畸變種影響,上半年正是春城周邊的『流血季』,那就更危險了。一般來說,正規且必要的荒野出行,都要排到下半年。這種局面一直到近些年全面反攻,清除掉那些重點危險源之後,才得到緩解。」
所謂「流血季」,和沿海城市的「奔潮」類似,都是荒野畸變種規模作亂的代稱。
如此也就清晰解釋了,當時卜清文明明已經懷孕,為何還滯留在荒野上。當然,從另一個角度看,孕期不合適,同樣也能怪罪到羅中衡頭上沒錯。
羅南回頭看,視線越過外骨骼裝甲的陣列,能看到那邊個頭最高挑的唐儀所在,不管唐儀能不能看到他,還是下意識笑了笑。
也在這時候,王博士不知是受了什麼鼓勵,弱聲弱氣地開口:「說到『流血季』,我,我好像記起來一點兒。」
唐儀仍然配合他:「關於『流血季』的?」
「是周圍的部落」王博士努力回憶,「當時實驗室在那邊立得住,相當一部分是和旁邊的遊民部落相處得好,有時候被盜匪圍住打秋風,大家守望相助,也能周旋得過來。
「可是那一年『流血季』特別長,周邊和我們關係好的部落,都傷了元氣,有的還被迫向西北遷徙,避開躁動的火山區特別是天氣轉熱的時候,也就是六月份吧,實驗室都接了好多傷員,都是相熟的部落的,然後沒幾天就出事了。」
隔了十幾米遠,也不影響羅南的超凡感知,王博士聲音再弱,他也聽得到。隨着信息攝入,腦子裏面很多模糊的細節,也都漸漸清晰起來。忽然間,他想到一件事,揚聲詢問:
「王博士,當年出事的時候,這位,就是我身邊這位,他在嗎?」
洛元視線刺過來,羅南全不理睬。
警戒線那邊支吾幾聲,終於含糊應道:「應該是不在」
羅南這才回擊洛元的眼神:「那你還表現得就在現場一樣!」
洛元沉默兩秒,忽又一笑:「是啊,我不在,你那個死鬼老爹不在,羅遠道也不在,我們大家都不在!所以,清文只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裏」
他聲音倒還平穩,可胳膊卻猛地甩開,指向塌陷洞口之下,某個常人視線無法探及的區域。
「在那裏,做她人生的選擇。最後一次!最蠢的一次!甚至蠢過她選擇羅中衡——她選的只是一團血肉塊!在她閉眼之前,那東西還沒有任何意義!」
音波在廢墟上快速逸散,還有一些撞進了塌陷洞口之中,盪起了低弱的回聲。
羅南沒有反駁。
他站在洞口邊緣,依稀能感覺到腳下幾至於無的微幅震動。更具神通的靈魂力量,則覆蓋了更大的區域,捕捉到更多的細節,遠勝過人類基礎五感所能涉及的領域。
可在羅南這裏,仍覺得隔了一層。
既然以血肉而出,以血肉而歸才是正理。
羅南注視着模糊而紛亂的洞底,隔了一秒,輕聲道:
「帶我去看看吧,有勞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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