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純主管熱情接待羅南,引着大家往堆場裏去。趙汐又落在後面,猶豫了幾秒鐘,終於還是揪了對方一個管理人員,悄悄詢問:
「你們鄧董事長有幾個兒子?」
被問的這位露出了「我懂」的表情,但口風還是比較緊:「我真不太清楚」
趙汐撇嘴。根據昨晚上查的資料,這位高文福的親密戰友,差不多也和高文福同樣年齡,已經很老了,怎麼說也要在八十歲以上。
而這位鄧主管,別看臉皮黑紅,面相卻嫩,好像剛畢業的大學生,感覺也就是二十來歲風華正茂的樣子。
當孫子還比較合理些。
所以怎麼說呢,也只能佩服有錢人老當益壯了。
且不管這裏面有什麼樣的豪門八卦,目前來看,這位鄧主管還是挺精幹的樣子。他老爹在湖城偌大的產業,他卻跑到這種深山老林當基層主管,還表現出一兜子幹勁兒,相當不容易。
業務上,起碼對堆場的情況很熟悉。
堆場中存有大量畸變種毛皮、骨材,還有很多採集的變異植株晾曬,氣味相當「精彩」,而且堆放佈局也極其「可觀」。
說實話,實在不是個適合參觀之處。
可這位鄧主管面不改色,隨手一指,就能說出對應材料的來源、批量處置的方法、下游加工處理以及分銷方向等等。
趙汐離得遠,也沒怎麼用心,斷斷續續聽不太真切,再加上對堆場管理是外行,分辨不出是不是信口開河。可他長年累月在荒野上執行任務,對於如何處理畸變種以及各類畸變物產,怎麼說也是業內人士。
他看這位鄧主管,在為羅南介紹時,隨手掂量大小材料,上手就知道複雜骨材的重心,也能避免那些頗為尖利的毛皮暗刺傷害,手法舉重若輕,處置得當,不看臉的話,簡直就是一個入行十幾二十年的老手,一時也頗為佩服。
不過有一件事,誰也不知道羅南突然興起到堆場來,是懷着怎樣的目的。業務精熟如鄧純,也只能像招待上級那般,帶着泛泛參觀而已。
這個堆場又能有多大,轉一圈也花不了十幾分鐘。而且上級參觀完了,還能去會議室座談一番,喝喝茶聊聊天,羅南這邊
到後來虧得鄧純口舌靈便,已經開始說一些山區這邊的故事傳說,苦苦拖時間,就等着羅南表態。
趙汐看得好笑,卻忘了看路,險些碰到別人。轉臉一看又是龍七,不免奇怪。再好的收音設備,在室外嘈雜環境中,隔了十米也很難有好的效果。
「你不往前去?」
「直播也要詳細得當,這些信息沒啥意思,別教壞小朋友。」
趙汐表示理解,畸變物產的加工和流通,包括最後的應用,多少是帶點兒「禁忌」的,不聽也好。
可問題是,那些被你全員禁言的「小朋友」的感受,你確定清楚咩?
趙汐撇撇嘴,暫不管龍七,也對前面過於「社會」的交際場面沒興趣,邊跟着走,邊游目四顧,打量周邊環境,也算盡一下「保衛職責」。
這一看,還真讓他看出個異處。
他們進來的堆場入口處,佝僂着腰往來走動,似有些煩躁,卻又時不時投過來視線的那位,應該就是碼頭上提醒他們的老頭吧。
這位不去巡邏,跑到大門口站崗來了?
正想着,趙汐與那老頭的視線撞在一起,別看對面年齡老大,眼神兒卻好,隔着快百十米,都有察覺。當下手一背,掉頭就走,感覺氣哼哼的。
怪老頭。
趙汐本想再找人問問這老頭的情況,偏在這時,已經快要開始逛第二圈的羅南,終於開了金口:
「這裏沒有能做面具的材料那麼應該是有專門收集材料的業務是吧。」
讓羅南這麼一說,在場的人都有點懵,好不容易才陸續理清了羅南的邏輯:
沒毛病!
這般的山中堆場,各類物產相對齊全。完全沒看到特定的材料,才說明有專門收集這些材料的業務。
他們目前所看到的這些,必然已經挑揀過一輪以上了。
不過,羅南說面具
鄧純主管沉默了半秒鐘,黝黑臉上笑容似乎收斂了一點兒:「羅老闆您說的面具是指製作儺舞面具的材料?」
不等羅南確認,他便用力笑起來:「我在山上都聽說了,昨晚上您去我們那兒的儺局上轉了轉,可把有些人給嚇得不輕。」
趙汐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
他本沒有明確的認知,可穿過前面陪同人群時,看到一些人頗有些彆扭尷尬的臉,驟然醒悟:
鄧純這種貌似親近的表述,多少有些逾了分寸,失了「邊界感」。且不說大家有沒有這麼熟,單說昨晚你在山上,對前進基地的事情還那麼關注,不是明擺着告訴羅南:
我盯着你呢!
見鄧純如此,趙汐反倒不奇怪:這才有點兒二代的感覺,到底是年輕人,藏不住鋒芒——先前老練得過頭了。
問題是,羅南比這位起碼要小個七八、十來歲。
嘖,沒道理可講!
以上這些都是趙汐心裏面的發揮,從這方面看,他和那些充當「放大器」和「哈哈鏡」的網友也沒什麼本質區別。
單從可見範圍看,現場氣氛還是比較平和的。鄧純這個年輕人,稍露鋒芒之後,又恢復到成熟老練的狀態,並不因為羅南比他小個十來歲而有什麼慢待。
定位也很清晰,一口一個「您」,表面姿態也是能低到泥地里去。至於此前露出的尖刺,羅南都「聽不到」,其他人又能怎樣?
鄧純順勢延伸了「面具」的話題,算是給羅南交待:「儺舞面具其實沒那麼多講究,最常用就是柳木桐木白楊木,昨天您到手那個就是柳木做的」
「還回去了。」劉峰明冷冷插進來一句。
這句話打斷了鄧純對自家信息掌控能力的顯擺。他仍是笑,表面上並不在意的樣子:「這幾種木材,在山上不算什麼珍貴的東西,偏還可能會有一些很麻煩的畸變類寄生蟲,所以我們這個堆場不怎麼存放」
羅南很認真地反問:「石材和骨材不可以嗎?還有皮革和金屬。」
「有人也會那麼做,但不是主流。」
「渾敦教團的是主流還是非主流?」
「」
羅南突然指名道姓,讓現場所有人頭皮一緊,不知道這位爺是不是生氣了。
鄧純竟然抗得住,短暫的間隔之後,他回應:「教團這一塊兒,應該還是兼容並包的。大家圍着百峰君,蒙它庇佑,一起排解疑難,發財上進,不是挺好的嗎。」
這哥們兒答非所問,和羅南繞圈子什麼情況?
羅南已經知道你爹的底細,中間劉峰明還特意「提醒」了一次,鄧純卻仍然搞這種沒有意義的彎彎繞繞,這叫什麼態度來着?
作死嗎?
還是說他的情報信息掌握的更深層,已經知道boss脾氣好,不在乎?
趙汐去看自家老大,弗里斯也皺起眉頭,但不像劉峰明那樣有什麼動作。
又扭回去看龍七,這哥們兒仍然是饒有興致地在周圍拍拍轉轉,還有心情為直播間裏那些暴跳如雷的觀眾們,顯擺一下他的畸變物產辨識能力。
這樣的做法,簡直就是戲謔了。
哎,對了,就是戲謔。
那種我就是想看你們打死我,偏又拿我沒有辦法的欠揍樣子。
趙汐從鄧純身上感受到的態度,分明就是這個樣子!
這小子腦抽了吧?
趙汐也有點兒惱火。
本來這件事和趙汐沒有半毛錢關係,可現在他已自認為,目前羅南就是他的boss,而且是那種比較寬厚親切的類型。幾輪接觸下來,就有那麼一點兒主辱臣死的覺悟上身。
他嘴笨,打架的本事,相較於弗里斯劉峰明可能也不怎麼樣,但是他可以選擇把這渾小子陰不陰、陽不陽的面目給戳穿——羅南脾氣好,不代表他心裏不討厭。
等大夥真把「禮數」什麼的都甩在泥地里,鄧純這小子再敢多叭叭一句,就算他是個爺們兒,死了也能給他立塊碑。
趙汐心裏這麼想着,氣血上涌,又往前邁了一步。
偏在這時,鄧純臉色忽有些變化。他拳頭抵住嘴唇,低頭咳了兩聲,再抬起臉來的時候,又露出貌似陽光的笑容。
趙汐卻覺得,鄧純抬頭的時候,視線先往文慧蘭那邊瞥了眼。至於文慧蘭是什麼表情,趙汐這個角度看不見,只看見她漫不經心地微調了肩上的紗巾,姿態嫻靜優雅。
羅南的視線也被吸引過去。
被吸引的不只是視線,還有手。
羅南好像忘了和鄧純對話的事兒,就那麼伸出手去,手指尖落在文慧蘭肩上,拈起小片紗巾,輕輕搓動。
手感很好吧?
大庭廣眾之下;
直播鏡頭之前;
眾目睽睽之間;
你你你
趙汐一腔義憤,瞬間被這荒誕離奇、全無邏輯的場面給壓碎了。
文慧蘭少有的怔住,還貼着肩頸處紗巾的手指,也是僵在那裏,距離羅南的指尖,不過半拃。
現在局面已經荒誕到近乎失控,失控到大家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更荒誕的是,鄧純就是那個莫名被趕上架子,要求把場面救回來的人。不管他心裏怎麼想,行動上確實努力去做了:
「咳咳,有點跑題了,剛剛您說面具。」
「用在百面祭上的面具。」
劉峰明適時又插了一句嘴,有點兒像他的體型給人的感覺,就是個金瓜錘,直接砸人臉上。
可現在很多人要感激他,至少疼痛能讓人清醒一下。
鄧純就相當配合:「那種其實不叫面具,在教團內部叫祭器,最起碼要叫法器。啊,抱歉,是我太主觀,這麼說習慣了,當然可以叫面具,知道意思就可以。
「不怕羅先先您笑話,其實我的業餘愛好,就是研究面具法器,包括選材、製作以及如何與祭儀相適配」
這時候,羅南的視線才從文慧蘭身上轉回,信口說一句:
「也適配你?」
「」
羅南一句,起碼讓鄧純僵那兒兩秒。也就是羅南現在的動作太過扎眼,對比之下,其他人便是有些差池,也不怎麼起眼了。
也是這句話之後,幸好幸好,羅南終於收回了手。現場一堆手足無措的人,終於可以喘口氣。
鄧純緊跟着詢問:「面具材料這塊兒,能問下,羅先生是怎麼個考慮?」
「想看看能不能作為替代物。我最近有一些實驗,本來是想用密契書當載體,但一來數量有限,新的供應可能還要一段時間;二來也考慮到浪費的情況。你們面具法器的承載能力相當不錯,我想看一下材料,能否臨時代替畢竟是百峰君出品。」
說着,羅南的視線又投向文慧蘭那邊,點頭確認:
「相當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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