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語但覺這處所在虛緲深遠,通透素淨,全無纖塵。可又空蕩蕩無所憑依,仿佛連意識都要化在裏面,消解一空。
極域?
蛇語是個有見識的,即便直接經驗匱乏,做出判斷也極為迅速。另一方面,則是來自於她奇妙的直觀體驗——她莫名便以這片虛空為據點,四下觀照,很快「克服」了最初的不適,視角反向探入了此時正一片混亂的淵區、精神海洋以及物質世界。
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來自極域的通透感,一直滲透到物質世界,以至於隱約可以把握住,在這些變亂不休的動盪表象之後,數根相對穩定的軸線。
只不知,這是登入極域之後,自然的體驗呢,還是羅南給予了她這份感知能力……乃至結果。
很快,蛇語確定了:是後者。
在這裏,她的視角完全跟隨羅南,並無半點兒自由度,都不給她從容觀察的機會,感知方向就有偏移,指向了某個「極遠」處。
說是「極遠」,也全是感覺。因為這次觀照,明顯要比之前吃力。中間應該是突破一些環節、障礙,才最終鎖定區域。
而在那邊,蛇語「承接」的感知,卻是喪失極域觀照特有的通透感,一眼過去,就是灰濛濛的一片,如雲似霧,卻又可見無數「星辰」,在其間隱微閃爍。
感知還在調整,往那些「星辰」處聚焦過去。不多時,蛇語恍然大悟,「看」到了她這段時間「上班打卡」的霧氣迷宮。
霧氣迷宮……至少是裏面部分區域,確實與淵區、極域,都有些「距離」,聯繫不太密切。羅南一手捏合的「戰場時空」,就是那樣子。
上回亞波倫就點出了這個特質,這次算是反向證明了一把。
蛇語不明白這裏面的根底緣由,也不去胡亂猜測。她對霧氣迷宮已經很熟,若是近在咫尺,便可見那迷宮之中,霧氣塵沙,渾無法度,時刻絞殺外物,沒個可依託之處。
但在這種層面上遠遠觀之,有一番隔閡,卻是這般情境,着實稀奇。
沒等她更進一步體會,羅南那頭,就以明確的目的性,在極域和霧氣迷宮之間,完成了某種鏈接……確切地講,鏈接的是霧氣迷宮的某段區域。
雙方的「距離」並沒有拉近,可從這一刻起,崩壞喧囂的沙塵噪聲侵襲而來,讓人瞬間「夢回」戰場時空——那裏也是時刻被這種外部「沙暴」擊打摩擦,還時不時就會有某顆「活性星辰」墜落,造成種種不可測的後果。
這些已經是蛇語習慣的背景音,本不至於受到太大影響,可這回,感覺又有點兒不太一樣。
「聽到了嗎?」羅南的意念傳入,似乎要與她交流。
「大概……有幾個強幹擾源。」蛇語嘗試與羅南溝通。但她對自己當下的狀態,還不是特別清楚,也不知道自家心念是否傳遞過去。
不管怎樣,蛇語在「承接」羅南感知的前提下,的確發現,在日常的背景噪聲之外,這段區域還多出幾個……也可能是十幾個或者更多的干擾源。
它們各具特色,起落不定,但交織在一起,絕不協調,只各自突出其存在性——就像是在彼此爭吵,一個嗓門大了,另一個多半要拔得更高。
如此「喋喋不休」,偶爾
還會齊發鼓譟,全無規律、節奏可言。只「聽」了片刻,蛇語便是心煩意亂,都想捂住耳朵,卻又哪裏能夠?
蛇語也依稀覺察到,這些「吵嚷」和「鼓譟」,並非以音波傳送,而是另一種難以理解的「波動」……或類似的形式,直透心底,又毫無章法地揉搓成一團,讓人幾欲發狂。
「唔,比先前消停了不少。」羅南給出評價。
這還叫「消停」?
羅南意念持續輸入:「最能叫囂的那個,跑到地球去折騰了……這邊的數目嘛,也確實減了一個,但整體狀態沒有變化,別看它們爭來搶去,其實已經自成體系了。」
結合着感應結果,蛇語大致能聽懂,但也有此吃力。羅南才不會理會她的感受,徑直得出結論:
「看來要清一個遍才行,以後你有的忙了。」
關我什麼事?
蛇語本能覺得不妙,而羅南意念卻是格外果斷:「先解決第一個……忍着點兒。」
「等下!」
蛇語想要拒絕,但哪還來得及?
下一秒,她的感應指向,已被羅南強行帶回,重歸於極域本身。可重點並不在方向轉換,而是這一刻,某種似曾相識的混亂無序元素,強行注入進來。
恐怖、醜陋、髒污……一切形容,都顯蒼白。蛇語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阪城,驚擾羅南「修煉瞳術」,以至遭遇反噬的瞬間。
她不知羅南是如何造就這絕大恐怖,或是其本人便深藏這些?
蛇語整個人好像被寸寸肢解,又隨便拼接在一處,意識一下子恍惚,偏又無論如何昏不過去。
她被折磨得要崩潰了,偏偏羅南仍強行帶着她,將感應指向極域虛空,還及時提醒:
「目標可要對準了。」
這一刻,蛇語幾乎要笑了出來,然後就是靈魂層面歇斯底里的嘶叫!
說也奇怪,或許是強烈反差的作用,就在這樣讓人崩潰的階段,蛇語卻感受到了更多的信息:
她分明窺見了某個「外部結構」,在極域這片神奇虛空留下了痕跡。和極域一樣的虛渺,或許可以稱之為輕淡薄弱,但又確實是相關的映射。
蛇語並不確定,這究竟是自己的真實感受,還是羅南的賦予。但不管怎樣,就是這一點虛淡的結構印記,和遙遠的霧氣迷宮、與剛才一路感受過來的物質世界、淵區,還有「目標」自具的「獨立建構」,形成了奇妙的連結。
隱約也形成了一幅核心框架圖景。
「感受到了嗎?」
羅南的意念持續滲透:「這位已經架構起獨立的領域,更久遠的時代,大概率已經是『內宇宙』的級別了。
「它的核心不在淵區極域,乃至物質和精神世界的任何一側,但它終究要在這幾處地方有着力點。
「於極域之上設立規則法度,投射下去,自然演化,效率最高。它就是這麼做的……這條脈絡要抓住。」
蛇語半懂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問:
你為什麼不自己來?
孽毒魔眼這門瞳術,其實是複製於你呀!
羅南仿佛聽到了蛇語的心聲……仿佛這個詞兒或許可以去掉?
「換成我,形勢就不可控了。咱們事情要做,
卻不能做地球的大罪人!」
可是這頭妖魔不是你招惹過來的?
最後這一輪念頭,在持續滲透進來的令人作嘔的污濁混亂中淹沒。
蛇語的神經已經不足以支持除了這個要命的「代持」之外,哪怕一點兒的負擔。她馬上就要被這樣的絕滅力量碾碎了,她必須要找到下家……
必須,馬上!
其實羅南完全不必要強調那些。
在他的引導下,蛇語在這片虛無縹緲的極域之上,鎖定也只唯一鎖定的,就是那頭強大妖魔的「結構映射」。
這次鎖定……其實從來就沒有脫開過
之前這段仿佛夢遊仙境般的經歷,也不過就是她被反噬之力衝擊,神思縹緲,再被羅南注入大量信息的過程。
這段過程有自己的速率和節奏,也許,就是一閃念的功夫。
但由此之後,孽毒魔眼的「毒素」,卻是十倍以上的增長。
明着是蛇語,其實是羅南在背後,隔空發力,還美其名曰:
「控場!」
對面的妖魔是怎樣的反應,蛇語已經不知道了。因為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就是一條在污水毒槽里浸泡了十天十夜的臭毛巾,隨便團揉幾下,便被強行塞進了妖魔龐然架構間隙,後面又點了一把火,轟聲燃燒。
難道這才是我的死法?
這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念頭。
羅南站在前甲板上,注視北岸形勢。
岸邊,由磁光雲母臨時造就的醜陋巨型縫合怪,就像是把畸變種的屍骸隨便捏幾把,湊個大概形狀——大約就是斷去幾根手爪的殘疾章魚,蠕動着推上了前線。
轉眼又被白骨堡壘噴吐的炮火,轟得血漿四濺,碎片亂飛。全憑着龐大的體積,以及隨滅隨生的強勢補充,才繼續反衝推進。
而在這頭「章魚」前方,部分白骨堡壘已經快速活化,在血焰灌注支持下,好像從土壤中撐起來的巨型戰車,轟隆隆開拔。
彼此之間,又有血光網絡縱橫連接,隨時協同調整,有的半途就又分解,成為新的形態。
總之,北岸的白骨架構,輔以土石,是越來明顯,越來越厚重。一切自有成熟法度,周轉不息,變化速率也在快速提升。
「厲害啊!」
羅南看到,縫合怪大章魚剛剛將最前沿幾部白骨戰車擊碎,取得局部優勢,在它前方,一座高逾數十米的巨型堡壘城牆,已然成形。
以白骨為框架,土石澆灌燒合,血光流注其間,近處來看,幾如山嶽橫出,巍然聳立。且還在快速增殖,壘砌縱深,差不多就是要塞模樣。
與之相對應的,就是淵區風暴湍流的嚴重傾斜——幾乎要形成一種固化的傾向。
如此奇蹟,羅南不自覺都要抬頭仰望:
「真是……可惜了!」
下一秒,對面的咆哮又一次響起:
「湛和……」
可才響了半聲,這已經聽厭了的嚎叫,戛然而止。
與之同步,剛剛才壘砌出規模的巍然堡壘,就從正中間,裂開了一道好大縫隙,中途又迅速開枝散葉,形成無可挽救的稠密裂痕網絡,轉眼又崩解。
巍然堡壘,轟聲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