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不管別人怎麼想,順口又說了一句:「如果有分管領導近期想去,我們也可以湊一路的。」
會議室里一時有點沉默,還有尷尬。
這種時候,路程上的風險、還有大區中心所在位置的尷尬,都變成了次要問題。真正讓人麻爪的,倒成了到達大區中心後的行程安排。
分管領導去大區中心,其實要比主要負責人去更好對接。因為只需要找對應的處室就可以了,找不到領導,和中層碰個面也不能說丟臉,身段可以非常靈活。
但如果是主要負責人過去,只見中層的話就有點尷尬。
哪怕職級相同,畢竟業務上無法全部覆蓋到,多少也有點搔不到癢處。
如果這次陪着唐立一起去,那個分管就需要在行程上多用心思,最理想的就是幫助唐立見到一位大區中心副總監級別的高層——壓力就有點太大了,非常考驗在大區中心那邊的地位,捨出的人情也實在讓人心疼。
面面相覷之間,坐在唐立下手第一位的梅洙副總監舉了舉手。
他頭髮花白,身形偏瘦,要比真實年齡更顯老態,坐在那裏,總是伸手揉搓那對大眼袋,暴露出裏面根根血絲,好像永遠都睡不醒的樣子,但這下舉手發言,聲音清晰明確:
「既然這樣,我去一趟吧。今年的『任務分配』眼瞅着就要開始了,一直在這裏等着太被動,正如唐總所說,我們也要嘗試提前做工作『對面』就占這個便宜,這次有唐總在後面撐着,我底氣也能壯一些。」
有梅洙出頭,在座其他人都鬆了口氣。不過對梅洙目前表現出來的善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意外:
或許是這哥們兒因為昨天晚上的酒席,因為他那個老朋友柳學志,對新來的總監另眼相看了?
人們心思轉動間,卻見唐立搖了搖頭:「梅總你還要在家主持大局,總監和常務副一塊兒出去,家裏有點什麼事兒,總是麻煩。」
會議室里,人們的眼皮又連跳了兩下。
高能中心是沒有「常務副總監」這個說法的,副總監之間也沒有明確排名,當然,因為梅洙是精通業務的大拿,年齡也基本要到了,大家總要尊重一下,故而座次上將他往前排。
唐立這麼個說法,說實話是有點兒輕狂了,卻也是對梅洙表態的投桃報李。
誰都知道,梅洙這把年齡,不可能再上位,就是副手輔助,對他表示尊重,不論是表面還是實質上,都是恰當的。
只是某些人也不免多想一層:唐立這樣的表態,是否在暗示,他對高能中心老一班人的現有利益,也表示「尊重」呢?
這個想法未免就太深了些。
此時,唐立已經順着梅洙的表態轉移了話題,也沒有再強迫剩下的三位副職表態和他一起去,反而是說起了「任務分配」的事兒。
所謂「任務分配」,正是指「核心設備維護管理」這麼個天坑任務。
昨天酒席上柳學志提出來這事兒,有一大半,倒是專門給唐立提醒。
對這一點,參加過昨天酒席的都心知肚明。
唐立對此似乎是有些新思路、新想法,但也講得比較含糊:「我在考慮啊,每年靠咱們中心頂上去也不是個辦法,想想能不能借用、僱傭一些外部力量。嗯,當然現在說這些也太早,我還需要進一步了解情況既然如此,今年帶隊,我就預定了吧。」
「哎?」
「如果到時沒有別的事兒,我去一趟。」
新思路他含含糊糊,到具體事情上,竟然如此明確,嚇了會議室里所有一跳。
大家又一次面面相覷。
雖然有前置條件,領導的許諾很多時候也不能當回事。但能說出這話來,不論別的,臉皮厚度便不一般。現在距離年度任務分配也就是一個來月不到,想讓與會人員快速忘掉,可沒那麼容易。
朗金將這句話記錄下來,但在下面畫了一條淺淺的、幾乎看不清楚的波浪線。
回頭整理會議記錄的時候,要考慮是否保留。
不管怎麼樣,唐立這位新老闆,在他出席的第四次會議上,給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不再是通過傳言、渠道,而是用他出格的言論和態度。
以後,怕是要熱鬧了。
「這個,還要從長計議。」
梅洙副總監好像是嘆了口氣,又將這個話題給含糊了過去。
如何計議且不說,這次會議之後不到四十八小時,周四下午,唐立一行已經來到了大區高能中心所在的東八二四區。
勉強可以說是輕車簡從,除了朗金這個辦公室主任必須跟隨,就只帶了兩個內保科的中堅。
內保科不是獨立業務科室,掛在綜合辦公室名下,主要就是為高能中心領導和辦事人員提供安保服務。裏面有很多都是如當年的朗金一般,從社會上招募進來的改造者或強化人。
司機老孫是一個,壯得像是小山般的王培烈是另一個。
王培烈這人,無論是形象還是名字聽上去都很有大丈夫氣,身高足有兩米零五,身手也相當了得,披甲之後簡直就是一堵鋼鐵堡壘,是朗金自入職高能中心以來,見到的最出色的防禦專家。
唯有一條,就是嘴巴不太可靠,有些時候說話不看場合。
否則他現在就應該是唐立的司機,而不是更擅長槍械的老孫。
當然了,老孫能不能長久幹下去,也要看唐立的感覺。只是現在這個階段,人員安排妥當與否,全然是朗金這個大管家的責任。
目前來看,「內保科」這兩個人,老孫還行,王培烈嘛
「唐總監現在可以放心了,我們也能鬆口氣。」從車上拿行李的空當,王培烈就合不上他那張嘴了。
朗金皺眉:「你說什麼呢!」
王培烈拿出與身型對比強烈的低細嗓音,說得眉飛色舞:「他不是到這裏來躲災的?都傳說,那三枚榴彈只是開始」
要說朗金在高能中心的人設還是比較紮實的,都知道他是個技術流,不會在背後語人是非,有些話說來就是毫無避忌。
唔,王培烈也未必在乎就是了。
朗金愣了一下,才醒悟過來,原來是說帕瓦。
這倒觸及了朗金的思維盲區,因為他曾經親眼見過帕瓦和唐立「碰頭」,卻什麼都沒有發生,後來帕瓦更是將焦點投注在他身上,點破了他的暗子身份。以至於他下意識以為,這件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卻不曾想,在其他人眼中,事情可遠遠沒完!
問題是,王培烈有沒有想過,以新總監的脾氣,千里迢迢到「敵占區」,說不定就可能再招個新「災」
好吧,他的思維被王培烈給帶歪了。
朗金瞪去一眼,示意趕緊跟上。
王培烈聳了聳肩,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但是沒有迫切改變的動力,此時拿着所有人的行李,猶有餘力發表言論:「話說,東八二四區能夠承載大區中心,當年又被那個初代執政官當首都,單論基建就比咱們那兒強一截。雖然這裏雨勢也是稀里嘩啦的,這邊淹那邊堵竟然沒有看到浮屍。」
朗金眼角肌肉抽搐兩下,卻不想前方已經站在酒店大堂里的唐立,竟然回頭笑道:
「說不定是這邊的收屍隊比較勤快呢?」
王培烈騰不出手,伸腳一跺:「就是這個意思。」
他們一行人目前剛剛從機場轉到城裏,找了處酒店辦理入住。酒店大堂這邊相對來說比較寂靜,王培烈這個大嗓門兒,恨不能讓電梯廳那邊都聽到,難免有人側目。
這個時代,傳統工農業幾乎全面崩潰,商品經濟陷入低潮,人員正常的跨區流動也很少,在這種高檔酒店裏入住的就沒有善茬。朗金當然不希望惹是生非,但他的老闆似乎並不這麼想。
在放置行李之前,唐立便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再去大區中心拜會。難得到這邊來,找個場子,我請客。」
領導不擺架子,當然也不錯,可此時朗金還在頭疼,明天到了大區中心如何行事?來之前請教梅洙副總監,那位借出的人脈,晚上是否要請一場,否則明天出工不出力,又該如何是好?
至於朗金自己,在那邊倒也有幾個熟人,但基本上都是中層以下,到了不怕踩空,但如果想讓自家領導有面子,就不那麼好辦了。
唐立也是神奇,看他模樣,真就這麼毫無準備地過去,等着吃閉門羹嗎?
不管朗金心頭如何苦惱,領導興致很高,他們也只能陪着。
等一行人放好行李,進電梯的空當,唐立便問:「在這邊,你們誰比較熟?」
本來應該是朗金作答,不過唐立臉面是扭到那邊去,於是有嘴快的王培烈回應:「我加入中心之前來過兩回,主要是出任務,對傭兵的圈子還算熟悉不過那一窩子貓貓狗狗,不上檔次。咳,我是說很多時候就是幫人家找貓找狗,標準的服務業。」
唐立訝然:「這世道,養寵物的人很多嗎?」
朗金咳了一聲,接過話鋒:「培烈說的貓狗,其實很多是一些畸變生物」
「哦,畸變種。」
「是,有拿它們當寵物的,也有當吃食的,這邊比較熱這個。」
「有錢人很多啊。」
「最近這二十年,相對來說,確實比較穩定。」
「伍家的基本盤。」
「嗯,也是初代執政官的遺澤。」
「話說,那位初代不姓伍吧?」
「這個」
朗金視線掃過電梯轎廂里,已經以微妙眼神打量他們的其他客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王培烈卻是根本不過腦子地哈哈一笑:「可他的副官姓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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