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主 第八百九十九章 熔岩島（中）

    羅南第一時間就想從「新·野火」的記憶中尋找答案，可是，後者並不知情。

    便是在外圍的掃描分析，也只能得出與「醫院」差別不大的結論——組件、設備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個源頭，流轉環節也都相似，唯一不同、也很難解釋的，是技術的來路。

    從「新·野火」的「人生經歷」、反抗軍的平均存活年限分析，這處「熔岩工廠」多半還是近三年的時間裏修建而成。對反抗軍而言、對「外地球」所有土著而言，這無疑是驚世駭俗的大工程。

    現在的問題是，「開墾團」全無反應，「新·野火」渾然不知。

    就算強行認定，前者有放長線釣大魚的嫌疑，可這片區域，也算是「新·野火」的日常活動範圍，哪怕他不上心，來來回回掃描分析，也該有個印象。

    偏偏就沒有。

    羅南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起來了。

    他想搞清楚「熔岩島」的來路，憑空猜測當然不行，現在讓「新·野火」去掃描內部結構……考慮到這處建築超常的技術水準，羅南多少有些猶豫。

    萬一這是「開墾團」埋設的陷阱，結果「新·野火」主動跳進去，那可太荒唐了。

    「新·野火」本人的意識，也給出了類似的判斷。

    最好還是先從其他渠道收集一下信息。

    於是，長尾蜥蜴身軀擺動，又繞過「熔岩島」，前往阿卡哥之前所在的位置。

    阿卡哥與另一個「逃亡者」並未離開。

    長尾蜥蜴也沒有靠得太近，還有兩百米的距離，就放飛了魔符，讓這傢伙充當竊聽器，同時捕捉這片汩汩流淌的精神濁流里，那些有價值的信息。

    魔符拖着鎖鏈長尾，在精神層面的「嘩啦啦」鳴響聲里，大咧咧前趨。然而事實上，這種「噪聲」完美融合在此間流淌交互的精神濁流中，又下沉到似乎遙遠、其實無處不在的精神海洋深處，攪動無形的漩渦。

    忽然間，長尾蜥蜴腦袋偏了下，代表羅南的一點兒疑惑。

    這兩位，彼此之間靈魂力量架構緊密，彼此氣機也多有連接，應該是合力抵禦這片區域的高溫高壓環境。

    而且，相關架構似乎還有外接，對象正是他們前方的「熔岩島」。

    剛剛的謹慎是對的，否則一個弄不好，就打草驚蛇。只是這種架構，怎麼有點兒眼熟呢……

    魔符的刺探，「逃亡者」並無所覺，他們之前就是在等待，彼此間保持着沉默。

    但沉默時間大約是太長了，其中一位總覺得該說些什麼，於是低啞着嗓子開口：「聽聲音，它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正如它向我們表達的那樣，會比上次更快、更流暢。」

    阿卡哥「唔」了一聲，擁有相對完整輪廓，但已經被各色金屬替代大部分的人臉，沒什麼表情，也沒有回應。

    開口那位繼續講下去：「我還是認為，這次的行動太保守了。看，它消化得多快，再增加30%，不，50%，也沒有問題。」

    這人擁有一張與阿卡哥「類似」的面孔。

    所謂類似，是指「金屬替代肌肉」的情況相同。其實面目輪廓差別還是比較大的。他從頂門到鼻端，半邊顱骨、面頰都被一整塊銀白金屬替代，整體看上去，比阿卡哥東一塊、西一塊的斑駁面孔順眼些，但這片金屬也已經是坑坑窪窪，多有傷痕，原本的邊角貼合處也不夠平齊，只能用其他的物料填充。

    除此以外，最醒目也最刺眼的，是嘴唇部位已被平平削去，只有深棕的不規則的血肉褶皺，令人望而生寒。很顯然，這位「逃亡者」也是歷經劫難，才從「十三區」逃出，來到「外地球」的。

    不過，在現階段，這位「無唇人」看上去遠比阿卡哥要樂觀……或曰狂熱。

    他扭頭盯住阿卡哥，深棕色的眼珠發亮，熱切提議：「運輸線還有餘量，我們再運一條生產線過來吧。你也說過，智管中心、內務局那幫狗腿子，忙着在中心城區割草，短時間內無瑕他顧……」

    阿卡哥難再保持沉默，嘆了口氣：「強哥，『無瑕他顧』我沒說。」

    「喂，這是多好的機會！」

    「哥，危險更多。這種情況下，大量的器件調度和運輸，說不定就會把智管中心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可能還要加上高能中心。因為老鮑他們的事兒，我們的運輸線已經遭到重創了。轉運能夠達到預期，已經很幸運……」

    「強哥」用力搖頭：「沒有達到預期，我們的預期太保守了。生產線一送進去，我就知道……你沒感覺到嗎？它的餘量、它的飢餓、它遠遠沒有觸及到的上限，不，它連基礎的下限都還沒有達到。要是我們繼續把它當加工廠用，純粹是暴殄天物。」

    阿卡哥搖頭，保持冷靜：「事實上是，我們連它『加工廠』的產出，都沒有應用到位。這還只是一期，現在二期又上了，後續如何消化利用，才是我們最該關心的問題。」

    「它不是加工廠。」

    「可我們目前發現的功能就是這樣。」

    「這是我們思維的自我禁錮！我們根本沒有發掘出它真正功能的萬一，甚至是南轅北轍……」

    阿卡哥面無表情，或者說，他的面部結構不允許他做細微的表情，只是保持緘默。

    問題是，這樣的緘默在「強哥」看來就是敷衍、是消極、是叛逆！

    「強哥」有些壓不住火，他一隻手抓住阿卡哥左上臂，另一隻手前指：「來，你告訴我，它叫什麼？」

    阿卡哥依舊沉默。

    於是「強哥」憤怒了，他沙啞的嗓子強往上提，幾乎要劈裂開，他再用力拽了阿卡哥一記，另一隻手用力點戳着前方似乎軟爛晃動的高溫岩層，指向的卻是更遠處那座不規則的特殊區域、似乎還在起伏擺動的「熔岩島」：

    「它叫『庇護所』！是你、我，還有老古他們能抗過折磨，活着逃出『十三區』的僅有的唯一原因……你躺在操作台上，被橫切豎割的時候，在心裏面祈求的、哭喊的，難道就是那狗屎的『加工廠』？」

    阿卡哥必須要開口了，他微微搖頭：「不，當然不。」

    「所以，你叫它什麼？要不要我再給你演示一遍？」

    「……強哥，抱歉，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阿卡哥儘可能地緩解「強哥」的火氣，一起死過去、活過來的老弟兄了，他不想因為這種事情，把交情給搞崩掉。

    他是如此，「強哥」也差不多。

    這個火氣來得突然，「強哥」也不想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鬆開揪着阿卡哥的手，抿住已經不成型的嘴巴，在二人合力形成的、阻隔外界高溫高壓的無形屏障中，做起了深呼吸。

    只是，感應到這個屏障的存在，他的火氣又突突地往上冒：「這個，這個撐着咱們兩個的防護罩，也是依靠『庇護所』完成的吧？咱們轉折利用淵區的手段，也是從『庇護所』而來吧？『加工廠』……你在這個世界上，再找一個這樣的『加工廠』試試？」

    阿卡哥舉手，示意冷靜：「強哥，我只是希望更謹慎、更現實一些。畢竟現在不只是我們這些老兄弟了，還有老皮老孟老阮他們，還有支隊千百號人……」

    「強哥」毫不留情地懟了回去：「這千百號人，憑你的『加工廠』就能拯救了？你和老古講謹慎，兩票對一票，我認，所以咱們的教義、『庇護所』法門，我也沒有傳出去，可現在有什麼起色嗎？『熔岩支隊』和其他的反抗軍有區別嗎？照樣是死的死、抓的抓……特麼邪教團體都混得風生水起，咱們就只能在那些礦洞陰溝里折騰，你和老古，謹慎現實得羞不羞？」

    阿卡哥唯有苦笑，只是面部早已經崩潰的神經，不足以支撐這個動作，依舊是面無表情。

    說了這麼一大通，「強哥」總算是順過來氣，他就是這脾氣，心頭不滿積到一定程度，嚷嚷出來就會好很多，沒好氣地對阿卡哥擺擺手：

    「你滾吧，去看顧『運輸線』，免得再搞崩了。」

    「強哥……」

    「別打擾我，你們搞你們的現實，我做我的修行。在深藍世界就是這樣，你們串聯這個串聯那個，到最後不還是要靠『庇護所』……算了，你趕緊滾蛋，在這兒吵起來，我還擔心『庇護所』覺得咱們不虔誠呢。」

    「……」阿卡哥欲言又止，最終只能是再招呼一聲，「那我就先回去了。」

    「強哥」嗯了聲，不再開口。

    於是，兩人之間，靈魂力量和氣血氣機的緊密聯繫斷開，各自形成了一個與之前類似但又脆弱得多的防護罩。阿卡哥不敢多耽擱，再向「強哥」點點頭，向上拔升，離開這片區域。

    「強哥」搖搖頭，他的火氣已經徹底消散，心情卻是低落，站在原地好一會兒，身外的無形防護罩幾乎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他才又向前去。

    前方軟爛的流體岩石裂開了僅可一人通行的孔隙，強哥似走路、似游泳，協調四肢，慢慢前趨，來到那持續向外噴發着熱流的「排熱牆」之前。卻是視熱流如無物，繼續前行兩步，幾乎已經貼靠上去，這才停下，卻又將已完全替換成金屬的額頭抵住外牆，喃喃低語。